城牆跟腳下的精魂西安的朋友說過，到西安最能嗅出點味兒的，不是華清池，也不是大雁塔。到了西安，找一個昏黃的傍晚，順著城牆跟兒走上一走，你才能真正體會到西安的幽長古味，才會明白什麼叫做歷史。我沒有走過西安的城牆根兒，卻繞著故宮的城牆走上了那麼一回。
北京2006年的夏天，經歷過的人都知道，這個夏天，有著北京夏季少有的雨水與清涼。就有那麼一天，雨後，空氣濕潤而涼爽，晚10點，我趁著微風愜意地從
西長安街一直走到天安門。廣場上燈火輝煌，雖已夜深，廣場上仍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金水河上漢白玉的石柱在夜光的映照下顯得分外得光潔，泌出絲絲的涼
意。我突然想撫摩天安門厚重的城牆，於是跨過金水河，一步步走向城樓。天安門城樓巍峨高大，影影幢幢，黑黝黝的大門洞開，只露出城樓裡的一小塊蒼穹似的灰
白的天空，朦朧不清。眼前的光線一步步地變得暗淡，廣場上熙攘的人群也變得遙遠，心裡莫名地驚慌，步履也沉重起來。過了很久，最終還是貼上了天安門高高的
城門，呆立在門洞裡。那巍巍的門洞頂，看不清，更摸不著，只有高貴而尊崇地濃烈的紅，高高在上。當我的手指真實地撫摩到那堵紅牆，這一片紅一下子擴大起
來，直達天際，我的上下左右都是驚人的濃烈的紅，牢牢將我包裹在中間。我掙扎，我驚呼，那一片紅卻直從我頭頂壓將下來。壓得我挪不動步伐，不敢喘氣呼吸。
自己仿佛是一只小小的螞蟻，在高高的城門洞裡，不管我如何努力地昂起頭顱，拼命地挺直胸脯，仍舊如此的微不足道。我感覺到自己生命的卑微，一切都變得如此
不可掌握。感覺到恐懼，想要逃，想要逃離這個沉沉的黑暗，雙腳卻不聽使喚。回望廣場上的人們，明亮的燈光下，沐浴著清涼的夜風，閑適地或坐或站。我聽不見
他們在談些什麼，卻能看到臉上愉悅的笑容,定不是我現在的心境。一道門，隔出兩個世界。門洞裡黑黝黝的世界有著死一樣的沉寂。
我不知我是如何掙扎出這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城門洞。白日裡跟隨參觀的人群身不由已地洶湧而入，從沒有感覺如此地孤冷。午門前的廣場有著比夜更深的昏黃。數
盞桔黃燈如豆，左右廂房一片沉寂，展出的古代火炮厚重而無言。前方巍巍午門掩映在更深的夜色當中。順著甬道獨自向著午門走去，步履異常地沉重，竟生出悲壯
的感覺。幸好故宮衛戍部隊換班，虎虎生威多少趕走了一些死一樣的沉寂。讓我感覺到這黑暗籠罩的寂寂無聲的世界還有鮮活的生命的存在，有了走下去的勇氣。
午門以內是真正的故宮，大門緊閉。從西向東，是187步，從東向西，卻走出了193步。貼著城牆的望向天宇，似乎看不見天，也看不見了牆。在牆的盡頭，牆
與天相接，在天的垂腳，天與牆相連，只有一團黑黝黝，分不清邊界。在這敦然無形地黝黑地壓迫下，自己的呼吸變得厚重，更甚於一隊隆隆列車碾壓。一種恐怖，
一種不安愈發地強烈，可還是有一種好奇不忍就此匆然離去。午門的城門一如天安門城門一樣高聳，朱紅油漆顯示出卓凡的尊貴，壓榨著我靈魂深處的卑小。親手去
撫摸那片深紅，那叢锃黃的銅釘。碩大，一片冰涼，直浸心房。用力猛推，巋然不動。城門，沉重而厚實，透過歷史長河，依舊牢牢地把守著禁地的尊崇與神秘，無
比威嚴。
在兩扇門的中間，赫然一道狹長的門縫。有光從中隱隱透出，幽晦而慘淡。湊眼看去，門後黝黑的沉沉夜色中，只見幽幻一般的宮殿的隱隱輪廓，余下就是看不清的
陰郁沉幕，和從門縫進進出出的縷縷涼風。在這門後，是否關閉著另外一個世界，舊朝陳年不散的陰魂，飄飄蕩蕩，游歷在巍巍殿堂之間，不忍離棄，不棄地回味昔
日地輝煌與榮耀。我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過去的幾百年來，這座天下最恢宏的宮殿經歷了多少陰謀與權變，承載了多少光榮與夢想，見證多少的溫情與殘暴。這
午門，眼見過金榜題名的榮耀，也眼見了命歸黃泉的凄涼。曾經的一切都在滾滾的歷史中化作烏無，只有這高牆深院了了猶對西風。
記2006.6.25晚10-11時於故宮所見所感
初稿:2006.9.11日於京 清河 小營電科院招待所
修訂:2006.11.28 於 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