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踏上旅途，是走在山西的土地上。它的古老悠長、蒼涼悲壯，吸引著我。在我的記憶裡，那是我們祖先的發祥地，那兒有古聖先賢的祠堂。然而那片土地有著更多的記憶，在八月熾熱的陽光下蒸發。年輕的芮城，在黃河邊上，它是山西最南端的古城，西周古魏國的故地，年輕是因為它的活力：通宵不散的排檔，連成片的白熾燈光，照亮了小城，那是黃河邊上閃閃發亮的一點，著名的永樂宮在那裡——道教祖庭，元朝建築，壁畫的聖殿。我是藝術的門外漢，更沉醉於走的過程。我看到了，所以有一些記憶在我胸中，我走過了，所以有一些體驗在我生命裡。我愛人在旅途的感覺，雖然有點苦，有點累。但是我需要，那是與城市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走，我沉浸，我逃離。
從芮城坐車到風陵渡，再轉車就到永濟。那是舜帝的都城。盤古開天辟地，然後有三皇五帝，舜帝是五帝之一。另一位傑出的領袖，堯帝之陵也在不遠處。永濟有一個舜帝村，據說是舜帝的故鄉。除了兩排土屋，就只有大片干旱的土地，向日葵開得正艷。人們吃一種黑黑的面糊，穿很舊的衣服，街上靜悄悄的。就在不遠的永濟市裡，人們過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吃的是不同的食物，在更近的張營鄉，集市是那樣熱鬧，小攤擺滿了整條街。而這裡，小小的孩子光著屁股在街上玩，怕弄髒了衣服。
堯陵在臨汾東南，那裡風光秀美，只是陵前的河干涸了，樹木卻還蒼翠。那是個寂靜的地方，連鳥兒都忍不住寂寞，這悠長的歲月啊，還有誰來記得當年的風光無限，除了這片沉默的土地。它經歷，它承受，它深沉。
晉東南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定氣侯宜人，雨水豐沛，那時候整個山西可能都很不錯，就像今天的江南。所以有許多領袖人物給這塊土地一次又一次該上歷史的烙印。
夏縣有禹王城遺址，司馬光祠，古人類遺址，還有著名的壺口瀑布。
那是即將干涸的黃河撕心裂肺的慘叫。熾熱的陽光烘烤著一片片黃沙白石，堅硬的石頭上留著古怪的水痕，然而只是水痕，更本不是我想像中，或是所有的圖片上述說的樣子。但是遠處有人在向我大喊，不斷地招手，原來壺口瀑布真的變成一只熱水壺裡倒出來的水一樣，而且水也快倒完了，我們要走到下面才可以拍到瀑布比較好的全貌，然而竟有人在收十塊錢一張的門票。大概是有太多的人想留下壺口最後的雄姿。
黃河沒有水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了嗎。科學家告訴我，由於全球升溫，暖溫氣流到不了黃河上游就別成雨，在別處下掉了。事實就是這樣。我也無言，就像這沉默的土地。
當我走在這片歷盡蒼桑的土地上，一次次舉起相機又一次次放下，我不能像個觀光客那樣拍下它結了繭的難看的傷疤，然而拿到衣食無憂的人們面前炫耀我的矯情，尤其是他們面帶微笑看著我。我什麼也幫不了他們，我的照片只能吸引人們更大的獵奇心，卻絲毫無宜他們的生活。
我走了，把這片土地的記憶留一些在我的生命裡，時時想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