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形線路(1)-柬埔寨,你是個怎樣苦難的國家

作者: 我是你的血雨腥風

導讀“紅色高棉昨天在拜林地區伏擊了侵柬越軍的車隊,消滅12名越軍”、“西哈努克親王親切會見了紅色高棉領導人喬森潘、宋誠”……伴隨著每天早上收音機裡那些昂揚的新聞,在我兒時的記憶裡,柬埔寨是一個好人在痛扁壞人的遙遠的叢林世界。在越南的CHAU DOC附近有座靠近邊境的山峰,遠談不上雄偉但卻是視線範圍內唯一的高點。站在山頂俯視,四周都是艷麗的南國景致,� ...

“紅色高棉昨天在拜林地區伏擊了侵柬越軍的車隊,消滅12名越軍”、“西哈努克親王親切會見了紅色高棉領導人喬森潘、宋誠”……伴隨著每天早上收音機裡那些昂揚的新聞,在我兒時的記憶裡,柬埔寨是一個好人在痛扁壞人的遙遠的叢林世界。在越南的CHAU DOC附近有座靠近邊境的山峰,遠談不上雄偉但卻是視線範圍內唯一的高點。站在山頂俯視,四周都是艷麗的南國景致,無垠的稻田、縱橫的阡陌,細長的道路串起一個個濃蔭下的村莊,更遠的地方點點地有河水反射著陽光。努力地往西邊張望,想像某個村莊某個移動的車輛,已經是在柬埔寨的土地上。

越過國界,繼續在湄公河上行使,除了來往的船只數量減少,船頂的單星紅旗被宮殿旗幟取代,仿佛沒有任何變化。上了岸,轉乘開往金邊的面包車,兩個國家的差別迅速展現出來,我才知道昨天在山上看到的,其實還全都是越南的鄉村。這是條從日本橋方向進入金邊的道路,還在建設中,一路塵土遮天大溝小坑不斷。街邊的人們明顯與越南人相貌不同,皮膚更黑、頭發更卷曲,大量出現全裸的兒童,和全身僅用紅或藍的格子布圍腰的男人,再不會有奧黛出現,女學生們都身穿著粗布的白襯衫和藍長裙。

土地大片地荒蕪,或僅僅是稀松地種著點什麼作物,空蕩蕩黑洞洞的高腳屋,像張著破敗的殘口縮在路邊林中的老人,排成一行默默接受著游客的車輛賜予的塵土。這樣的景像一路相伴,顛簸的車身讓人根本沒法拿穩相機,於是正好不去用鏡頭記錄貧窮不去傷害他們的自尊,我只看著,隔著車窗和塵土,除了偶爾從貼得很近的孩子眼裡,完全找尋不到閃亮;除了那些遠遠隱在樹林後邊的廟宇的紅牆金檐,整個世界如同完全沒有色彩。那些遠離公路的廟宇不時地突然出現,都並不大,但已經完全是摻和了濃郁印度遺風的小乘教風格,多層的屋檐一概高高翹起。廟的入口或任何一個小小的道口上,都彼此間隔地插著人民黨或奉辛比克黨的旗幟和標語,執著地一再提示你,這是一個進行自由選舉的民主國家。

天黑下來時車子開入市區,夜晚的金邊竟然是出人意料地繁華,也許只是由於與城外反差太大的原因,只幾盞燭火照亮的露天餐桌、隨便幾串彩燈圍攏出的英文招牌,就足夠奢華得令人卻步。在個漂亮的酒店前落車,擺脫了主動上來拎包的門童,3000R打了個摩的直奔萬谷湖畔號稱有著金邊最美的日落的浮島(Floating Island)旅店,司機老兄一路嘮叨著,除了和越南同行類似的話還特別強烈推薦著大麻。這裡的背包區規模小了很多,只是隱匿在城市邊緣的一條石子路,短小而擁擠,旅店更是在遠離街面的黑暗深處。這是個二層的全木制房屋,若不是來迎接的服務生很快亮出祖籍海南的身份,我馬上就會被彌漫在走廊上空淡淡尿味嚇走,挑了五美金的二樓房間,光腳踩著嘎吱吱的地板進入,狹小局促完全不能隔音,房間一角總算還圍出了個帶馬桶的淋浴間滿足了我的最低要求。人總是會在離開後的第一個夜晚無比思念過去習慣了的一切,天知道我那時有多麼懷念西貢,懷念越南。

隨便吃了些東西回來,在二樓早沒了日落的陽台,遇到了身為SOHO同樣來自上海的行者Polly,就著冰鎮的吳哥啤酒海闊天空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夜,眼看下面湖邊的人們已漸漸散盡,她明天一早還要去吳哥朝拜,於是約了暹粒再見。

一早,就開始用腳步丈量金邊,這是個充滿著矛盾的地方(比如直到現在這城市的名字我都不知該怎麼發音),繁華熱鬧的城市,卻只有一個ATM機;滿街的中文招牌,但華人的加華銀行卻被華人叫作Canadian Bank;全球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但任何街頭食物的價格都要高於中國;將街道阻塞了半個小時的競選車隊招搖過市,讓首次領略民主選舉的我興奮不已,可同時我知道無論誰在選舉中勝出,都會將全世界最明目張膽的貪污和營私舞弊繼續下去。而這個城市乃至國家當下矛盾的兩極,毫無疑問要屬監獄展覽館和國王的宮殿。

監獄展覽館本身就充斥著無數可怕的矛盾,低矮院牆裡幾座三四層的樓房曾經是育人的學校和殺人的S-21監獄;被監禁殺害的人和加害者從照片上看原來是同樣的年輕和健康;千年前就打造了不朽的民族20世紀卻還在這裡用棍棒石塊虐殺自己的同胞;將這煉獄公之於眾的越南人,對這個國家而言同時是解放者和入侵者;而被越南人四處追殺的不久前還都是親密無間的戰友……如果你已經覺得頭痛,那麼抱歉,還有:這個國家最被愛戴的國王和最被詛咒的劊子手背後的靠山是同一個國家,你我至死都會熱愛的祖國 – 中國。盡管主人並沒刻意渲染,但當從很多照片中發現站在那個著名的魔鬼邊上的,是方毅,是喬冠華時,我不由偷偷把中文版的LP倒扣著緊緊夾在腋下。

坦率地說,柬埔寨人不能算是好的訴說者,好的訴說者會自人一進入就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煽情和煽仇,其實這裡有足夠多的素材可以去挖掘甚至放大。可他們只是將並不算多的遺物靜靜地陳列著,將照片靜靜地集中張貼著,即便在控訴的錄像裡,生還者 – 同時是那些拙劣但足夠震撼的油畫的作者 – 也只是溫和地反復問當年的加害者,“這畫上的的確發生過的是吧?”,“我沒亂說是吧?”。張貼的照片裡按咱們的標准也有很多業余的成分,比如那些人們被紅色高棉驅趕至鄉下集體勞動的場景裡,獵獵紅旗下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很多開心的笑臉。

或許真的苦難永遠都無法訴說,當一個國家幾乎一夜間失去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當一個龐大的監獄最終只有不到12名幸存者,當所有死難者都無辜和無助得像是嬰兒;當今天的展覽館門前還擠滿了衝你伸手討命的肢殘者,那絕對是種無法訴說的苦難。罹難者入獄時的照片滿滿地堆砌著,胸前貼著號碼,布滿了幾個展廳,全都年輕全都迷茫地直視你的雙眼,我一個個地看去,終於在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號犯人,竟然那是個小男孩兒,把那樣的孩子煞有介事地投入死亡監獄,是什麼樣的思維能讓人冷血至此。最盡頭的一排房子的底樓,是連續幾個空曠的房間,房間中央一律放著個鏽跡斑斑的鐵床,床架上連著斷裂了的鐵鏈,牆上的照片記錄著越南軍隊剛占領這裡時的場景:每張床上都還鎖著被活活用棍棒擊殺來不及處理的屍體。站在門口隔著鐵床,透過對面的窗戶我看見一個老人在打掃院子,低垂著滿是皺紋的臉,面無表情地倒退著走過,身旁游客的閃光燈不停閃爍,你無須找人解說,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苦難會自己訴說。

之後去的王宮金碧輝煌藏寶無數,庭院裡的植物也被修剪得精致無比,但就是無法讓人開心起來。王宮正門外河堤邊的草地上赫然就是流民的宿營地,太陽下和洗好的衣服一起晾曬著的竟然是一塊塊不知哪裡撿來的鍋巴,回頭看,宮牆內金色的屋檐還那樣上翹著擺出個笑臉,我幾乎就要憤怒了,但息怒息怒,我只是過客,或許宮牆內他們從沒見過的美麗正是忍受苦難需要的所有希望,或許這就是所說的和諧。

我的智力決定就只適合去應付啤酒,於是日落前抓緊回到我萬谷湖邊的陽台,攤開四肢叫來冰的啤酒。眼前的湖面鋪滿大片大片的水葫蘆,幾個小孩劃著船追逐漂在水面的皮球,湖邊酒吧的人們再次從四面聚集,落日真的如傳說中般的美麗,緩緩沉入到地下,去安撫另一個世界的孤寂,一個漂亮的女孩湊過來用英語問我是否和她一樣也是韓國人,我對她笑笑說“Ar-Ni,Ar-Ni”。



(轉載1 - 日落的陽台 (by polly))



(轉載2 - 萬谷湖邊 (by polly))



(轉載3 - 罹難者)



(轉載4 - 空房間)



(轉載5 - S-21的1號犯人)

- 對不起,讓看的人郁悶,我從網上又找到他時,肺都快憋炸了!


精選遊記: 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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