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爺

作者: 滇國劍客

導讀老三爺死了。 這是前不久借出差之機,回老家探望已逾花甲之年的父母高堂,與親朋好友們在一塊閑侃時才知曉的事情。 人到了一定歲數,抗拒不了疾病侵襲就要歸世,這跟被蟲蛀空心的古樹,終究要枯死倒下一樣,的確是極其自然正常之事,但我覺得老三爺不會死,受全村人尊敬的老三爺怎能說死就死了呢? 為何對作古地下的老三爺,生發出這樣一種揮之不去的特殊感� ...

老三爺死了。

這是前不久借出差之機,回老家探望已逾花甲之年的父母高堂,與親朋好友們在一塊閑侃時才知曉的事情。

人到了一定歲數,抗拒不了疾病侵襲就要歸世,這跟被蟲蛀空心的古樹,終究要枯死倒下一樣,的確是極其自然正常之事,但我覺得老三爺不會死,受全村人尊敬的老三爺怎能說死就死了呢?

為何對作古地下的老三爺,生發出這樣一種揮之不去的特殊感情,還得從故鄉的路說起。

我的故鄉在滇東南山區,受南亞濕熱氣候影響,常年霧嵐雨霽的天氣,給叢林疊障環護著的山村,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山村與外界城鎮連接的通道,只是一條從懸崖邊和野刺叢中穿過的狹窄小路。在翻越山埡口的那一大段,由於處在回風口上,遇到刮風下雨天氣,山體經常發生坍塌,不清淤泥就無法出山。祖輩們就這樣世世代代用那雙長滿厚繭的泥腳板,艱難而又無奈地丈量著原始與文明的距離。

這種現狀緣於何時,已無從考證,自打幼時記憶中存儲下老三爺彎腰修路的身影,才感受到這條小道每年都有一些變化。

而在當時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老三爺的出身並不好,富農,屬於受專政的“黑五類”分子。我們這一幫子半大不小,在泥塘裡洗澡還光著屁股的禿小子,正是從肩抗鋤頭,腰別鐮刀,沿著山道割瘋長侵入路中的荊棘野草、沿途挖土填坑修路的老三爺身上,第一次知道“義務”這個詞的含意。在當時掙工分糊口的日子裡,老三爺修路這個義務,出得的確不輕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戴在老三爺這些人頭上的地富反壞右那頂壓得讓人透不氣來的高帽子,漸漸失去了原來那種恐怖色彩,拖在昔日這些“壞分子”屁股後頭的,充其量也只是一條極細極細的小尾巴了。

生產隊為照顧老伴早死,唯一的兒子又遠在外地工作成家,實際上早已成為“孤家寡人”的老三爺,讓他專門放牛。但是,已經對那條出山的土路,產生了難以言表的感情的老三爺,猶如離不開那杆形影不離的水煙袋一樣,盡管義務免除了,但他每天吆喝牛群上山吃草時,肩上依然扛著一把鋤頭,像那“生命不息,挖山不止”的老愚公一樣,改彎道、墊陡坡,修修補補,一年四季,幾乎沒有停歇過,仿佛填坑修路就是他老人家生活的全部。

由於長期彎腰勞作,老三爺的背駝得猶如一張拉滿待放的弓,那掄起來落地的鋤頭,與躬起來的駝背,正好組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圓周。老三爺就是這樣,在不計報酬中,用勞動這把特殊的熨鬥,盡量把山路“熨燙”得平整一點,為出山辦事的村民和外出求學的孩子們,提供行路方便。

老三爺這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勞作,得到了鄉親們的交口稱贊,也同時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長大後一定要向老三爺一樣,修路填坑,為全村父老鄉親做點好事的念頭。但是,隨著當兵離開故鄉那個養育我的小山村,再後來在外地工作和成了家,回家的機會實在太少了,少時心中萌發的這一良好念頭,漸漸淡忘了,只有老三爺和那把鋤頭舞成的“圓周”,還深深地拓印在腦海深處,不會被歲月的滾滾紅塵湮沒。

經濟建設的浪潮,震醒了沉睡的山村,攪亂了山區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規律。鄉親們那股長期被封閉和落後壓抑的情感,一旦找到釋放之機,便像熾熱的火山找到噴發口一樣,化成了摧山裂石的無窮神力。一條由政府資助,鄉親們自發集資建成的兩車道山區公路,恰似一條掛在山頂雲霧中的飄帶,在綠樹叢中纏繞。拉著各類山貨穿行其間的卡車,代替了原始肩挑背扛;過去挑柴賣草換油鹽時,“褲角要拌紅,趾頭要跌腫”的生活原型,只能在記憶檔案館裡去檢索了。

出山的道路修通了,各種信息的傳播加快了。路不通時,漫山遍野自生自滅的木耳、各類蘑菇、菌種,還有放火燒荒後發芽生長的山麻野菜,成為城裡人款待上賓的綠色食品;山中根據氣溫四季綻放的各類鮮花,成為城裡人和賓館爭相購買的緊俏貨;過去靠人工肩挑背扛出山的桔子、石榴、山楂和桃、梨等土特產品,一到采收季節,便有搞長途販運的生意人,主動開車到田間地頭來收購,足不出戶,便可將硬扎扎的票子收入囊中,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青山依舊在,顏面非昨日。隨著道路的修通,鄉親們的日子,就像熟透了的山裡紅,越品味越濃。生活的富裕促進了精神的富足,也帶動了傳統觀念的轉變。沒有電的過去一到夜晚,全家人便蝸居於土房茅草屋裡圍著火塘取曖嘮嗑,現在變成在窗明幾淨、燈火通明的磚瓦房裡縱論天下大事;過去扛著獵槍上山打獵充飢,現在變成在養殖場裡鑽研養殖技術;昔日被窮日子和愁腸鎖成橫“川”的額頭,如今舒展得跟修通的道路一樣寬闊。故鄉這一魔術般的變化,就連我這走南闖北的人,都是始料未及的,如若真有靈魂感應的話,我想為修路辛苦操勞了一輩子的老三爺,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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