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夏台古道歷險記

作者: licheng018

導讀8月7日托木爾峰遠征隊告別了送行的親人,離開了喧鬧的城市,開始了醞釀已久的,最為艱難的遠征。遠征隊計劃從天山以北的昭蘇穿越夏特古道,進入天山以南的溫宿縣,休整後再進入托木爾峰自然保護區,為來年的登山偵察線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也不敢信的事竟然發生在我們中間,凶猛的木扎爾特冰河吞噬了我們最親愛的戰友,受人尊敬的大哥——董務新,險惡的木扎 ...

8月7日托木爾峰遠征隊告別了送行的親人,離開了喧鬧的城市,開始了醞釀已久的,最為艱難的遠征。遠征隊計劃從天山以北的昭蘇穿越夏特古道,進入天山以南的溫宿縣,休整後再進入托木爾峰自然保護區,為來年的登山偵察線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也不敢信的事竟然發生在我們中間,凶猛的木扎爾特冰河吞噬了我們最親愛的戰友,受人尊敬的大哥——董務新,險惡的木扎爾特冰川險些使遠征隊全軍覆沒。

一、不詳的預兆

8月9日全隊14名隊員乘擁擠的班車離開了昭蘇縣,顛簸了4個多小時才達夏特鄉,在忙亂中將全隊唯一的一根登山繩子丟在了車上。繩子的丟失,對出於高度興奮中的隊員來說沒引起多大的重視,但是作為隊長的董務新和我都悶悶不樂,董務新一路上嘀咕著給楊華說“這次可能要出事,不知道是誰。”繩子的丟失給這次探險蒙上了一層陰影。

夏特,清代稱沙圖阿滿台,位於昭蘇西南部的汗騰格裡山下,是伊犁至阿克蘇的交通驛站。夏特古道溝通天山南北,全長120公裡,乃是伊犁通南疆的捷徑,是絲綢之路上最為險峻的一條著名古隘道。當我們驅車40公裡到達了夏特谷地的阿拉善(蒙古語溫泉的意思),負責溫泉招待所的阿不都大叔聽說我們是來穿越古道的,吃驚地直搖頭,告訴我們,他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人敢在7、8月份走這條道,這條古道最危險的是橫跨木扎爾特冰川和冰川融化形成的木扎爾特冰河,7、8月份氣溫高,冰川融化迅速,河水暴漲,對探險者來說是最大的殺手。出發前阿不都大叔特意給我們畫了一張草圖,告訴我們哈達木孜達阪以北的夏特蘇河水量比南邊的木扎爾特河小得多,且有一個木橋可以過河。

夏特谷地是典型的天山北坡第四季冰川谷地之一,當時冰川分布最遠可至海拔2000米左右的山口附近,在谷地中隨處可見古冰川的痕跡。8月10日10時,當全體隊員步入夏特谷地時,踏著綠茵似的草地,望著爭奇鬥艷的野花,這一切無不給人以生機勃勃之感。舉目南望,近在咫尺冰峰雪嶺,時而雲霧迷漫,若隱若現,時而天高雲淡,冰山畢現。我們無不為大自然的神奇而贊嘆。下午3時,當遠征隊穿過風景宜人的夏特谷地時,在河道的轉彎處果真發現了一座木橋。當立於橋上,橋下的河水咆哮奔騰,令人毛骨聳然,彷佛隨時都有被卷入激流之中之感 ——這只是阿不都大叔眼裡的小河,木扎爾特河的水量又是什麼樣的呢?

過橋後,古道在茂密的雲杉林中向上延伸,在險要地段,人工構築的痕跡隨處可見。穿出森林不久,前方的轉彎出現了一處斷崖,道路被河水衝斷,強行攀岩通過非常危險。走在前面的隊員發現河道下方有一座臨時搭建的橋,由三根圓木組成,咆哮的河水衝在橋上,浪花四濺。面對此情景,大家都有些緊張。我一邊將隊員們卸下的背包先行背過對岸,一邊提醒大家千萬要小心。這時董務新胸有成竹地說:“我要是滑下去,肯定可以抱住岸邊的石頭。”誰知這句不吉利的話三天後就得到了驗證了。通過獨木橋後,古道消失,滿山的亂石和灌木叢使行軍異常困難,沒走多久就被從左側山上傾瀉而下的一支激流擋住了去路,全體隊員開始了第一次涉水,刺骨的冰河使大家領教了它的殘酷,但這僅僅是開始,更多,更凶猛的冰河在等待著我們。

8月11日遠征隊開始翻越哈達木孜達阪,由於偏離了古道,隊伍在通向達阪的一條狹窄的河道中蠕動。達阪近在眼前,但垂直升高1000多米,坡度很大,沿著狹窄陡峭的河道攀登及其危險,兩側懸崖上的巨石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此時只有快速通過,別無選擇。緊張、疲勞代替了以往行軍中的歡笑。下午四時,隊員們陸續登上了木扎爾特山口。翻過山口就進入了木扎爾特達阪。

木扎爾特達阪(3582米)是哈位周裡哈山山脊線上的埡口,是南天山南北水系的分水嶺,其北為昭蘇縣夏特河源頭的冰川,南為阿克蘇地區拜城縣木扎爾特河源頭。達阪以南五公裡處便是哈達木孜達阪(3509米)。達阪東西兩側為海拔5000—5400米的山峰。古道沿夏特河翻越天山主脈上的木扎爾特達阪和哈達木孜達阪,橫跨十幾公裡長數百米厚的木扎爾特冰川,沿木扎爾特河到天山以南的溫宿縣。據歷史學家考證,木扎爾特達阪是唐代著名的弓月道的必經山口,從南路的西安都護府到伊犁的弓月城,此山口是一條捷徑的路線。至清代,伊犁成為新疆的軍事中心,木扎爾特達阪重被啟通,在木扎爾特山口附近駐有70戶人家,專門負責鑿冰梯,維修道路,當時官兵換防、商旅往來、多取此道。

下午6時遠征隊跨過長五公裡的木扎爾特達阪,到達哈達木孜達阪。這裡,近看水草茂盛,向北遠眺,陡峭的白玉峰拔地而起,發源於雪山之下的數十公裡的木扎爾特冰川盡收眼底。達阪北側有一個突起的小平台,上面有幾塊巨大的花崗岩,其中,在一塊較平的花崗岩上人工堆積了許多石塊,一看就知道是古人為紀念死者或拜神而壘的瑪尼包。我、老董(董務新)和其他幾個隊員站在平台上,都為這裡的風水之好而贊嘆不止。老董有個習慣,每到山上見到瑪尼包或紀念碑都要擺幾塊石頭或獻上一束野花。這次也不例外,他在瑪尼包上加了好幾塊石頭,還特意找了一塊長石條在立在瑪尼包上,在碑上用記號筆寫上了“無名英雄之墓”,邊文是“烏魯木齊市登山探險協會,2001年8月”。

8月12日一大早,全體隊員肅立在無名墓前,向途徑這條古道的先驅者告別。今天我們就要穿越木扎爾特冰川,這是古道上最為險峻的路段,多少過客在此夭折。我們臨行前將全體14名隊員簽字的隊服掛在一塊巨石的頂上,願先驅者的英魂保佑我們,讓木扎爾特達阪作證,曾有14名勇敢無畏的天山兒女,為了自我心靈的探索進了她的懷抱。

為了趕中午前渡過冰河,我帶領隊員急忙出發了,這時老董還依戀著瑪尼堆,他從旁邊撿來一個馬的頭骨,立在了瑪尼堆上,並在頭骨上寫上了“董大俠”三個大字。站在旁邊的楊華和李大姐,感覺很不吉利,勸老董不要將自己的名字留在這,但他很不在意,並蹲在瑪尼堆旁,讓李大姐給他拍了一張照。這張照片竟成了這次探險中他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張個人照。

二、跨越木扎爾特冰川

發源於雪蓮峰下的巴什克裡米斯冰川和來自5000米以上雪山的冰川,在達阪附近彙聚成了一條30多公裡的長、2公裡寬的木扎爾特冰川。由於數萬年的冰川運動,冰谷兩側的山峰的脫落,在冰川上覆蓋了一層石塊,登高望去,冰川像是一條褐色的巨龍,從皚皚的雪山上傾瀉而下。按照1:20萬軍用地圖的標定,夏特古道沿西南方向斜切木扎爾特冰川,跨越冰川的距離有6公裡,別看這短短的距離,它耗去探險隊一天半的時間。

探險隊向無名墓告別後,我帶領大家沿昨天偵察好的線路踏上了冰川。木扎爾特冰是我們所見過的最可怕的冰川,冰塊的擠壓運動,在裂縫交錯的冰川上隆起了小山似的冰塔,冰川的融化,在不足2公裡寬的冰川上衝出了三條又寬又深的冰溝,溝底咆哮的冰河震耳欲聾。當隊伍一繞過了幾個大冰縫後,被第一條冰河擋住了去路,要想通過必須尋路下到溝底,這對沒有穿冰爪的隊員來說是非常困難的,如失手滑到冰河裡,那將是致命的。走在前面的我過河時,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冰水裡,雖然隊友陳祥書及時將我拉起,但我的照相機和背包還是進了水。過第一道冰河後,隊伍沿一條較平緩冰川向西快速行進,半小時後又被一條巨大的裂縫擋住了去路,為了安全起見,隊伍又退了回來。由於隊伍中新隊員占多數,跨越這樣險惡的冰川的確是難上加難。杭州來的小姑娘兮兮,從來都沒有見過冰川,更不要說在冰上行走了,在冰川上楊華大哥時刻都照顧著她,惟恐她發生意外。隊伍在冰川上蠕動了四個多小時後到達了冰川彼岸的亂石崗,由於數百年的冰川的消融和冰川的拔石作用,和冰川接壤的山體塌陷,在險要地段古道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山體塌陷形成的亂石崗。行走了兩個多小時後,隊員已是精疲力盡,為了踏上古道,我帶3名隊員爬上左側100多米山坡,終於在山坡上面找到了古道,董務新隊長帶大部分隊員繼續沿亂石崗行進,一個多小時後,道路起伏更大,行進更加困難,無奈,隊員們從非常陡峭的山體爬上了古道。

下午四點隊伍到達木扎爾特冰川南部的埡口,這裡地勢險要,100多米寬的埡口兩側的山峰拔地而起,高聳入雲。在埡口東邊的山坡上有7—8間用卵石修建的古代兵營,和好幾處掩體,在埡口最前端的一處絕壁上有一個碉堡,一看就知道這是當年的軍事要塞,史書上記載的“梯冰”肯定開鑿於此處,因為埡口兩側的峭壁是無法通行的,翻越冰川是唯一的通道。考慮到大家的體力和情緒,我和老董決定在要塞扎營,一來恢復體力,二來住在古堡也別有一番滋味。楊華和胡禪沿古道偵察線路,當走到絕壁上的碉堡處發現,古道將他們引向了萬丈深淵。據後來分析,當年的古道肯定是和冰川相接的,由於幾百年來冰川的退化,古道和碉堡都懸在了峭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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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共同渡過的最後一夜

8月13日探險隊離開了古堡,向冰川走去。由於冰川的退縮,冰川末端落差很大,短短300米的距離落差達500米。當隊伍走到斷崖附近,眼看著還有100米就可以下到冰川的底部,平坦開闊的河床近在咫尺,遠處山坡上成片的白色石灰岩在陽光的照耀下,真像是一群群悠閑的羊群。走到前面的隊員,一陣興奮,驚呼“看到羊群了,下去吃羊肉……”。誰也沒料到,這100米是木扎爾特冰川最為艱難而險峻的路段。要想從斷崖處下到冰川上,也是十分危險的。我和鄧輝在冰川和斷崖附近往返了好幾趟,才發現,在冰川和斷崖的絕壁之間有一條很大的裂縫,裂縫和絕壁之間夾了一個直徑兩米多的巨石,唯一的路線是先從絕壁下到巨石上,再下到冰川上。我在鄧輝的保護下,率先踏上了巨石,下到冰川後,我有意將一塊石頭踢進了裂縫,轟隆隆的聲音在裂縫中響了5—6秒才停止,無不使觀望的隊員目瞪口呆。通過裂縫後,隊員們戰戰兢兢地在冰川上走了4個多小時才到達了絕壁下。抬頭仰望,聳立在斷崖上的碉堡清晰可見,此時隊員們都有點沮喪,因為整整一上午的艱難跋涉,隊伍才蠕動了100米直線距離。

到了河床,沿白玉溝沒走多遠,隊員們已是筋疲力盡,飢餓難忍,眼望著腳下乳白色的河水(其中摻雜著大量的石粉),也實在無奈,只能在此支鍋做飯。

在白玉溝休息片刻後,隊伍踏上了河東岸的古道,大步流星地向下游奔去,走過了艱險的路段,大家都有一種放松的感覺,從地圖上得知,再走十幾公裡就進入了夏牧場,似乎已經聞到了手抓肉的香味。一路狂奔,隊伍的距離拉得越來越大,黃昏時分,走在後面的董務新、我和楊華登上了一處古要塞,附近有很多掩體和墳包,在最高處有一測量鐵塔,盡管天色已晚,我們還是興致不減,在要塞附近細細觀察了好一陣,並在高地上合影留念。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支從東邊山口流出的小河切斷了古道。由於隊伍距離拉得太大,兩位隊長心裡都有點發慌,決定就地扎營。早已到達河邊的上海隊員胡禪是一位老資格的戶外愛好者,他已選好了營地,脫下了身上的黃色T恤衫掛在高高的樹梢上給大家引路。

天黑前到達的四名隊員已涉過了河,但他們都沒有背帳篷,看到大部隊都在河北岸扎營心裡有點委屈,不想再涉水回來,開始拾柴點火。隊長為安全起見執意讓他們四人回來和大家一起扎營,並告訴他們,與其讓十個人涉水過去,不如由四人做出點犧牲。何況我和老董還答應將小蔣和李嵐兩個女孩背過河。即便這樣,第一次勸說無效,老董和我還是放心不下,第二次涉水過去,讓徐泳返了回來,強行將小蔣和李嵐背過河來,劉朝輝無奈也涉水返了回來。結果劉朝輝、小蔣、李嵐還有點生氣,當晚,三人打亂常規住在一頂帳篷裡。兩次涉水,老董很疲憊,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為李嵐和徐泳准備了晚飯,當叫李嵐吃飯時才知道她不回來住了,當時老董很生氣,發了一頓脾氣,但後來還是把飯給李嵐送了過去。飯後老董到我的帳篷裡來聊到很晚,這是兩位同甘共苦的老戰友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是和大家共同渡過的最後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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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共同渡過的最後一夜

8月13日探險隊離開了古堡,向冰川走去。由於冰川的退縮,冰川末端落差很大,短短300米的距離落差達500米。當隊伍走到斷崖附近,眼看著還有100米就可以下到冰川的底部,平坦開闊的河床近在咫尺,遠處山坡上成片的白色石灰岩在陽光的照耀下,真像是一群群悠閑的羊群。走到前面的隊員,一陣興奮,驚呼“看到羊群了,下去吃羊肉……”。誰也沒料到,這100米是木扎爾特冰川最為艱難而險峻的路段。要想從斷崖處下到冰川上,也是十分危險的。我和鄧輝在冰川和斷崖附近往返了好幾趟,才發現,在冰川和斷崖的絕壁之間有一條很大的裂縫,裂縫和絕壁之間夾了一個直徑兩米多的巨石,唯一的路線是先從絕壁下到巨石上,再下到冰川上。我在鄧輝的保護下,率先踏上了巨石,下到冰川後,我有意將一塊石頭踢進了裂縫,轟隆隆的聲音在裂縫中響了5—6秒才停止,無不使觀望的隊員目瞪口呆。通過裂縫後,隊員們戰戰兢兢地在冰川上走了4個多小時才到達了絕壁下。抬頭仰望,聳立在斷崖上的碉堡清晰可見,此時隊員們都有點沮喪,因為整整一上午的艱難跋涉,隊伍才蠕動了100米直線距離。

到了河床,沿白玉溝沒走多遠,隊員們已是筋疲力盡,飢餓難忍,眼望著腳下乳白色的河水(其中摻雜著大量的石粉),也實在無奈,只能在此支鍋做飯。

在白玉溝休息片刻後,隊伍踏上了河東岸的古道,大步流星地向下游奔去,走過了艱險的路段,大家都有一種放松的感覺,從地圖上得知,再走十幾公裡就進入了夏牧場,似乎已經聞到了手抓肉的香味。一路狂奔,隊伍的距離拉得越來越大,黃昏時分,走在後面的董務新、我和楊華登上了一處古要塞,附近有很多掩體和墳包,在最高處有一測量鐵塔,盡管天色已晚,我們還是興致不減,在要塞附近細細觀察了好一陣,並在高地上合影留念。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支從東邊山口流出的小河切斷了古道。由於隊伍距離拉得太大,兩位隊長心裡都有點發慌,決定就地扎營。早已到達河邊的上海隊員胡禪是一位老資格的戶外愛好者,他已選好了營地,脫下了身上的黃色T恤衫掛在高高的樹梢上給大家引路。

天黑前到達的四名隊員已涉過了河,但他們都沒有背帳篷,看到大部隊都在河北岸扎營心裡有點委屈,不想再涉水回來,開始拾柴點火。隊長為安全起見執意讓他們四人回來和大家一起扎營,並告訴他們,與其讓十個人涉水過去,不如由四人做出點犧牲。何況我和老董還答應將小蔣和李嵐兩個女孩背過河。即便這樣,第一次勸說無效,老董和我還是放心不下,第二次涉水過去,讓徐泳返了回來,強行將小蔣和李嵐背過河來,劉朝輝無奈也涉水返了回來。結果劉朝輝、小蔣、李嵐還有點生氣,當晚,三人打亂常規住在一頂帳篷裡。兩次涉水,老董很疲憊,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為李嵐和徐泳准備了晚飯,當叫李嵐吃飯時才知道她不回來住了,當時老董很生氣,發了一頓脾氣,但後來還是把飯給李嵐送了過去。飯後老董到我的帳篷裡來聊到很晚,這是兩位同甘共苦的老戰友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是和大家共同渡過的最後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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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揮淚木扎爾特河

8月14日一大早,探險隊急匆匆地離開營地,想乘清晨冰川融化前渡過河,不料渡過前面小河後,行走不到一小時,被一條河流阻斷了去路。這條河是從主河道分出的一條支流,支流的東側是100多米高近90度的絕壁,河水沿著80多米長的絕壁下緩緩流過,在轉彎處泛起白色的浪花。徐泳第一個到達水邊,他憑著年輕人的勇氣,開始爬上懸崖,想在絕壁上找到一條線路。董務新是第二個到達河邊,不由分說挽起褲腿就向水中走去,邊走邊大聲喊,讓徐泳下來跟他涉水過河。老董出發時就穿著一雙涼鞋,當大家換鞋的工夫,他已向西渡過了一條十來米寬的小河,登上了河道中央的沙灘,高聲告訴大家,水不深,催大家抓緊時間過河。老董涉過幾處淺水,又到踏上了河中的一處沙灘,這時李誠、楊華、胡禪也趕到了。絕壁下的河道由於長年的衝刷,形成了很深的水溝,上面的河水看起來似乎很平緩,只是在在轉彎處泛起白色的浪花。從這個沙灘向東涉過十五米寬的河流,就可以繞過絕壁到達河東岸。老董試圖直接向東渡河,沒走幾步就踏上入了水溝的邊緣,水頃刻就沒到了大腿根,他急忙退了回來,這時岸上的人都大聲疾呼,讓他不要再過了,趕緊上岸,老董似乎沒聽到似的,繼續順水向下走去,走了十幾米後,他試圖向東靠岸,離岸還有5—6米時,他又踏進了水溝,他急忙又退了回來。滔滔的河水淹沒了隊友的疾呼聲,老董頭也不回地繼續順流向下走去,當河水淹過大腿時,他意識到了危險,轉身返回的瞬間,無情的水流將他漂了起來,急速地向下游衝去,岸上的隊友都大聲呼喊起來,死死盯著漂向遠方的老董。當時誰也沒有意識到曾經縱渡天池、橫渡喀納斯湖的老董會有生命危險,都期待著老董爬上對岸。

眨眼的工夫,老董被衝到了二百米開外的大轉彎處,遠遠望去,他似乎停在了岸邊,好久不見動彈。站在沙洲上的李嵐急得哭了起來,李旗大姐不知所措地一個勁喊“怎麼辦”。老董正等著我們去幫助,我二話沒說,卸下背包,脫去衣褲,借著助跑的力量撲向激流,掙扎著向對岸游去,激流將我向下衝了十幾米,我第一次努力試圖抓住對岸凸出的大石頭,由於石頭太光滑,未能奏效。激流又將我裹下了十幾米,經第二次努力我死死抓住一凸出的石角,爬上了對岸。事後看,這個凸出的石角是最後的希望,再往下的河道都是平坦的沙灘,岸邊沒有任何能助他上岸的東西了。

我上岸後,急速地向老董停留地點跑去,到跟前才發現,老董並不是在岸邊,而是在一支流河道的內側,他只是抱住了一塊大石頭停了下來,此刻,他正拖著沉重的背包往河道內側的沙舟島上靠。我和他相隔不足100米,由於波濤聲太大,即使喊破嗓子對方也聽不到。老董登陸的沙舟不足20平方米,遠遠看去,他正在寒風中,顫顫微微地整理背包,我拼命打手勢呼喊,他也不理睬。此時老董在近零度的水中已浸泡了十幾分鐘,體溫已下降了許多,似乎都有點支持不住了,他在沙舟上鋪上防潮墊,蓋上浸透水的睡袋恢復體溫。對面岸上的我,也難忍寒冷的襲擊,脫去濕淋淋內衣,赤裸裸地趴在冰冷的卵石上避風,這樣我也堅持不了多久,又爬起來沿著河床來回狂奔。

看到王鐵男在對面沙洲上來回活動,而老董又情況不明,留在原地的隊員開始感到不安。李旗大姐心急如焚,她告訴大家,老王他倆在這樣低的溫度下堅持不了多久,便一邊招呼上絕壁探路的楊華下來,一邊組織人員准備結組從距離最短的河流拐彎處強渡,給兩位隊長送去衣服。這一自殺性的決定在事後遭到我的嚴厲責備,但我也被隊友的真情和勇氣所打動。當時,李旗的這一決定只得到了在場女隊員的支持,男女隊員之間發生一些小小的爭執,可是她們不顧胡禪、鄧輝等人的反對,開始換鞋、調整背包高度,做好即使落水也要把東西送過去的准備。由於李旗也算是一名冬泳高手,最壞的打算是把她一人送過去。最後男隊員們見無法阻止這一舉動,也被迫加入結組,這其中包括剛從山壁上下來的楊華。

李旗、鄧輝、兮兮、胡禪、劉馨、楊華六人拉著手一字型地向河中走去。我一看情況不妙,一邊揮手一邊向渡河點奔跑,企圖阻止這一自殺的舉動,但他們似乎什麼都沒聽見。剛下水不久,冰冷刺骨的河水沒到膝蓋,盡管移動緩慢,六人還是漸漸靠近對岸的拐彎處。可是僅當李旗離岸邊只有幾步之遙時,她一腳踏入了水溝中,整個人被衝倒在水裡。大家急忙轉身,試圖將李旗拉出來。此時的水位已在不知不覺中漲了起來。轉身之後浪已擊過大腿。體重最輕的兮兮立刻被衝得飄起來,俯跌入水中。胡禪早有防備,緊緊將她拉住。此時,走在前面的李大姐被水衝到,為了不把後面的隊員帶倒,李大姐毅然松開了結組,被卷入了激流之中。這時我也趕到了渡河的石角處,僅僅差一手距離,沒將李大姐抓住。李大姐背著大包,背朝水流的方向順流漂去。我發瘋似地沿著河岸奔跑,和李大姐並排相距只有幾米的距離,我邊跑邊大聲呼喊著讓李大姐棄包,此刻,從李大姐痛苦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已經完全絕望了,只是口中念叨著“我沒辦法………我手動不了……… ”。李大姐被水衝了100多米後,河道來了個90度的大轉彎,借水流的力量,李大姐瞬間被激流衝到了岸邊。我當機立斷跳入水中,一把抓住李大姐的背包帶,我倆被激流衝了十幾米,幸好我腳下蹬住了一個大石頭停了下來,我艱難地爬上岸,將李大姐從水中撈了出來。再晚一步,前面幾米就入了進入了主河道,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水中的胡禪因為用力地拉著兮兮,也被帶倒在水裡,但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兮兮的頭托出水面,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頭,岸上的李誠跳入水中,和楊華、胡禪一道才將兮兮救上了岸。險情來得快,結束得也快。瞬息之間,將隊長與隊員們分開,彼此誰也無法得知對方的消息。

大部分隊員身上裝備都有不同程度進水,體溫急速降低,大家只好退回到絕壁下的高地,暫作臨時營地,想別的辦法。來時輕松易過的幾條支流此時也已水位暴漲。幾位男隊員冒著有可能卷入激流的危險,經幾番努力將我過河時留在沙舟上的背包搬回到臨時營,保住了全隊唯一的行軍地圖和全部活動經費。領隊們都離開了隊伍,楊華擔負起總領全隊的責任。

12時,天氣開始變暖,河水迅速上漲,沙舟上的老董已躺了半個多小時。岸上的我和李大姐扯破嗓子地呼喊著老董的名字,催他快點起來。眼看著沙舟就要被洪水吞沒,老董不知是聽到了呼喊聲還是看到了水勢,他爬了起來,丟棄了睡袋等物品,開始逆流上行,企圖從上游30多米處的河道較窄地段強行渡河。長時間的冷水的浸泡,老董的體力已嚴重透支,行動變得很僵硬,他逆流在河道裡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就被河水衝回了原處。老董此刻已開始感到絕望,向我們揮了一下手,蓋上睡袋又休息了二十多分鐘。經觀察,下游50多米處的河道呈“人”字型,內側的支流直通主河道,外側河道較寬,水流相對平緩,到主河道還有一段距離。十二點三十分,眼看著河水將要吞沒了沙舟,岸上的我和李大姐拼命地呼喊。老董沒辦法繼續停留了,他頂著睡袋坐了起來,遠遠看去好像他在吃東西,一會兒,他站了起來,背上背包。我打著手勢大聲呼喊讓他棄包,老董沒做任何反映,遲鈍地向水中走去,我和李大姐迅速趕到下游外側河道,我拉著李大姐的手,已站到了河裡,為接應老董做好了准備。河水已到了老董的膝蓋,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似乎讓上天保佑自己,或是在向我們告別,毅然撲向了河中。在卷入激流的瞬間,他也許意識到了死亡的逼近,本能地解開了背包,背包快速地向主河道漂去,老董在水中幾乎沒有做任何掙扎,隨後也順著內側河道卷入了主河道。我爬上岸,呼喊著董務新的名字,沿主河道向下游跑去,主河道水的流速極快,我拼命地奔跑,勉強能趕得上老董,只見他側著身子,一會沉入水中,一會兒又浮出水面,沒有任何動作,此刻我意識到,老董已深度昏迷或死亡。十幾秒鐘後老董被擱淺到主河道內側的淺灘上,只見他側著身子,右手抱著胸,臥在水中一動不動。 我和李大姐哭著呼喊了好久,老董再也沒有起來。一個人的生命在無情的自然面前顯得如此地脆弱,不堪一擊。老董悄然地走了,殘酷地離開了我們,最後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唯獨他那下水前抱拳的身影不時地撞擊著我們的心靈,勾起我們對這次遠征的痛苦回憶。

臨時營地裡的隊員不知道對岸發生的一切,只好寄希望於明天一早水位低落時能渡過河去。為了積蓄體力,楊華讓大家回到各自的帳篷好好休息。他則到處采集野果煮湯給大家補充體力。天一直是陰沉沉的,在這進退兩難的境地,每個人的心頭也仿佛是陰雲密布,一絲危險的味道正在慢慢逼近。想著我們可能已經向下游狂奔尋找最近的放牧點去了,這是隊員們的一線希望。

每一個帳篷裡都是安靜的,可是大家的心裡又都是多麼的不平靜。鍋裡的野果子沸騰翻滾著,楊華與胡禪等已經決定連夜撕毀帳篷搓繩子,准備明天黎明過河。那將會是一場與時間搶生命的戰鬥。在水中多待一分鐘都會給大家帶來危險。

過河的我和李大姐此時也陷入了困境,根據地圖判斷,離夏牧場不遠了,最後我們決定到下游找人救援。我裹著李大姐帶來的睡袋,我倆懷著沉重的心情向下游奔去。一個多小時後,一條發源於東面山谷激流擋住了兩人的去路,水勢很大,根本無法通過,無奈又返了回來,此時已到了下午4點。殘酷的現實已危及到我們的生存,我心急如焚,又不知河對岸隊伍的情況,生怕隊員再次冒險強行渡河。我毅然決定冒再大的風險也要返回到營地,能否成功關系到整個團隊的生存。

面對100多米高幾乎垂直的絕壁,從南邊看去,唯一可以上去的路線是一條20多米高的狹窄裂縫,裂縫頂部卡著一個球形的巨石。憑李大姐的攀岩技術是不可能上去的,我讓她在此等候,自己甩掉裹在身上的睡袋,穿上李大姐帶來的運動短褲,沿著裂縫艱難地往上攀登。到了裂縫頂部,我抓住長在石縫中矮小的荊條,小心翼翼地從球形的巨石旁爬了上去。站在高處,唯見懸崖下方的滔滔河水,找不到下去的線路,我繼續向上攀登,到達絕壁頂部,俯首向南望去,岸邊的高地上有幾個小紅點,我斷定,受阻隊伍後已在安全地帶建立了臨時營地。上山容易下山難,要想從近90度的絕壁上徒手下去是非常恐懼和可怕的,我連續三次都快接近底部,但一段超過90度的仰角無論如何也下不去,無奈我第四次又攀到懸崖的頂部。我穿著短褲、T恤在寒風中拼搏了已4個多小時了,一天滴水未進,膽汁的過度分泌,使我口中發澀,行動也變得僵硬起來,加上渡河時穿的塑料涼鞋已開始斷裂,此時我真的絕望了,看著夕陽下營地上的隊友,我大喊了一聲,選了一條線路做最後一次拼搏,我想這次如再不成功,我就從崖壁上跳下去,因為我再也沒有力量上來了。

下午,臨時營地依舊是安靜,既然作了決定,大家的心反而定了下來。忽然在聽到一聲大喊之後大家都不約而同走出帳篷來尋找聲音的源頭。可是四處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由於這喊聲太大,每一個人都無法說服自己將之作為幻覺。說實話,此時此刻,如果我們回來倒真的未必是個好消息,起碼是說我們救援失敗了。大家又四處看了好久,依然沒有動靜,攝影小劉拿出四百倍的鏡頭來看也還是一無所獲。

忽然有一個紅影閃過眼前,對面的絕壁下竟站了個人,他是剛出現的。但是可以肯定那喊聲決不是他所發出來的,因為聲音無法傳那樣遠而又那樣清晰,山上應該另有人在。小劉衝下營地,試圖靠近一些觀察。一會兒,他告訴大家那是李旗,可是卻看不懂她的手勢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意思。一時間隊員們都猜不透發生了什麼事情,和李旗之間的手勢與喊話持續了不少時間,可是大概雙方都無法明白對方的意思,只好作罷。

天色將暗,突然有人注意到營地的正上方的絕壁上有人正在攀爬。因為絕壁實在太高,一時間大家都努力辨認來人,卻無法確認到底是老董還是我。只是都替石壁上的人捏了一把汗——這樣的絕壁,這樣的徒手攀岩,寒風中只有T恤、短褲、涼鞋,這在平時都是無法想像的。

小劉終於看清了絕壁是的人是我,他大聲喊著告訴隊友們。營地裡的隊員有帶著衣服和水衝出去接應的我,留在原地的隊員很快便做好了分工,一邊燒開水泡咖啡,一邊鋪好睡袋防潮墊。我的舉動的的確確是將大家都震撼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已經被感動。

懸崖下幾雙眼睛盯著我,當我下到懸崖底部的瞬間,因為力竭癱倒在地。隊員們含著眼淚擁了上來,此時的我,四肢上傷痕累累,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嵐哭著給我穿上衝鋒褲,李誠含淚詢問老董的情況時,我再也撐不住了,淚水止不住流下來,哽咽著說出了老董遇難的噩耗。事情來得太突然了,隊員們一時難以接受,整個臨時營地一片哭聲。

勇敢的徐泳經兩個多小時的攀登,終於在絕壁低端探出一條相對容易的線路,將李大姐帶了回來。當她在帳篷中見到我時,兩人抱頭痛哭,她以為我攀岩時經遇難了,因為徐泳接她時,我還沒返回到營地。

當晚我召集楊華、胡禪和李旗開會,做出了三項決定,一是讓兮兮負責清理食品;二是撕毀兩頂帳篷編制繩子,做好明天凌晨渡河的准備;三是穩定隊伍情緒,防止恐慌蔓延。當晚大家都處在極度的恐慌之中,楊華幾乎一夜沒睡,不時地下河道觀察水情,期待著凌晨河水水位的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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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恐懼的木扎爾特河畔

8月15日凌晨5點,幾乎一夜沒睡的隊員在黑暗中忙碌起來,楊華從河道中回來,給大家帶來第一個消息是,水位比昨天早晨還要高,河道也有很大的變化。我讓大家就地待命,自己和徐泳到過河點探測水情。經河水一夜的衝刷,昨天露出的沙灘已被水淹沒,過河點的水勢有增無減。我在繩子的保護下,試探著向河對岸走去,沒幾步河水就沒過了大腿,徐泳見勢不妙,迅速收繩將我拉了上來。

從探測的結果看,涉水過去顯然不可能,由於大部分隊員沒有經過攀岩訓練,從岩壁上攀過去風險極大,一旦失手就會掉入激流之中,如果原路返回,全隊實際只剩一天多的食品,來時的路程用了四天時間,隊員們的體力消耗幾乎到了極限,加上老董遇難後,每個人的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能否安全返回大家心裡都沒底。在這進退兩難的關鍵時刻,隊員中意見也產生了嚴重分歧,一些隊員想強行過去,另一些隊員建議派人下去求救,其余隊員原地等候。我分析了隊員的現狀和隊伍的處境,果斷決定全體人員按原路返回。這一決定得到了楊華、胡禪、李旗等老隊員的響應,就地進行了簡單的動員,讓大家放棄一切可以丟棄的物品,輕裝前進,拼死也要三天返回夏特溫泉,這是全隊唯一的生路。

臨時營地一片狼藉,拋棄的帳篷、三角架、衣物散得滿地都是,隊伍開始默默地向木扎爾特冰川走去。唯獨老董帶來的徐泳站在河道中,面向老董遇難的方向嚎啕大哭,久久不肯離去。面對這悲壯的場面,楊華和老王含著眼淚,硬是將徐泳勸了回來。

黃昏,天下起了蒙蒙細雨,隊伍被從東邊山口流出的一支激流擋住了去路,此刻隊員們飢寒交迫,狼狽不堪,已沒有力量再渡河了,甚至連走到高處扎營的體力都沒了。我當即決定就地扎營,恢復體力,明天做最後的拼搏。

晚上隊員喝了配給的一碗榨菜湯和一小撮碎馕渣就鑽進了睡袋。夜裡狂風夾著雨點拼命地撕打著帳篷,加上宿營地點選擇不當,加劇了隊員的恐懼心裡。我經昨天的磨難,體力已經透支,為了明天的最後一搏,我吞了兩片安定早早就入睡了。同帳篷的李誠和兮兮神經已出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據他倆說,剛躺下不久,就聽到帳篷外邊有很大的動靜,像是一個貓科動物,呼嚕呼嚕地喘著粗氣,圍著帳篷轉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大約11時左右,動物又回來了,這次動物直撲帳篷,喘著粗氣隔著帳篷用鼻子聞李誠的頭部,李誠在驚恐中用力拍打帳篷,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本能的反應卻引發出災難性的後果。

兮兮躺在睡袋裡絲毫沒有睡意,豎著耳朵警惕地聽著外邊的動靜,李誠拍打帳篷的瞬間,受驚的動物本能地一閃身,身體沉重地壓倒了帳篷,神經高度緊張的兮兮大叫起來,這一慘叫聲引發了所有帳篷的慘叫。整個營地混亂了,我從昏睡中坐起,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地用手支撐倒塌的帳篷,黑暗中李誠以為野獸衝進了帳篷,高聲叫著撩起睡袋向前撲去,這一撲正好壓在兮兮身上,李誠以為撲住了野獸,用盡全身力氣將兮兮壓在身下。下面的兮兮以為自己被野獸撲住,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在睡袋裡拼命掙扎。李誠順手從枕頭邊摸出早已出鞘的藏刀,隔著睡袋向下猛刺兩刀。可憐的兮兮頭部正中一刀,另一刀從頸部擦過,把脖子上的皮挑開了四個口子,差一毫米就挑斷了頸動脈。鮮血從兮兮的頭部和頸部湧出,李誠似乎從噩夢中驚醒,不知所措地看著血泊中的兮兮,我用手指壓住兮兮頭部的刀口,讓李誠出去到李大姐帳篷中拿來雲南白藥和止血繃帶包扎傷口。

突如其來的變故,在整個營地引起了一陣騷動,慌亂中的楊華,以為遭到了狼群的襲擊,不問青紅皂白,拿起叢林刀,隔著帳篷向外亂捅,而另一頂帳篷中的鄧輝雙手緊握獵斧守候在帳篷門口……。雨還是不停地下著,躺在嘩嘩作響的帳篷中的隊員哪裡還有睡意,只是靜靜地期待著黎明的到來,快快離開這可怕的木扎爾特河畔。

六、生死搏擊

第二天一早,雨倒是停了,天依舊是陰的。由於充分見識了冰河的可怕,大家無一例外地早早起來收拾行裝准備過河,依照我的意思,先不吃飯,等到了有飲用水源處再休息。為了不在隊員中造成更進一步的心理恐慌,我讓兮兮穿起衝鋒衣來掩飾身上的血跡。可是李誠的精神狀態非常糟糕,很讓我擔心——這個時候隊伍裡任何一人倒下都會影響到整個隊伍的行動。

由於起得早,大家搶時間過河,又加上准備了繩子,所以過河時雖然艱難,卻都是有驚無險,只有部分隊員弄濕了衣服和裝備。可是想想可怕的木扎爾特冰川近在眼前,誰都提不起勁來。來時已經有人發誓說再也不到這冰川來了,沒想到短短三天以後就要返回來推翻自己的誓言。

我的精神依舊很差,可是我還是背了最多的東西。鄧輝很主動地走在隊伍最前面探路。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整個隊伍,一路上大家都只是默默地走著,眼看著離可怕的冰川越來越近了。突然,行進中的隊伍在一個狹窄的峽谷中停了下來,大家彙聚到一起,意識到走錯了路。抬頭,是一線陰沉沉的天。山谷中傳來隆隆的水聲,一股不祥的感覺從大家心中升起,只要稍有一點野外知識的人便會意識到處境的危險——連日來的降雨極可能帶來了山洪。隨著我的一聲令下,大家仿佛醒悟過來一般,開始沿著山谷中的河道向上狂奔。顧不上冰冷的河水浸濕了鞋,跌倒的也馬上被隊友拉起來繼續跑。隊員們以逃命的速度奔到了谷頂,才發現已經來到了絕地,只有原路從山谷返回才是唯一出路。水聲依然轟隆作響,命運又一次與我們開了一個惡作劇似的玩笑。喘息未定的隊員又開始狂奔,聽那水聲,泥濁的洪水仿佛已到了我們身後。就在這一來一回間,谷底的河水也漲起來了,返回的道路更艱難,可是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下沒有一個隊員有一絲猶豫。從上去到返回,大概用不了十幾分鐘,可是這其中的驚心動魄卻叫人難以忘懷。劫後余生,劫後余生就是活著去想像自己曝屍荒野的可能性,想像自己埋在泥沙下若干年後重見天日時還能給人以驚心動魄的震撼的那種感覺。

終於離開了險境,山洪也似乎沒有及時暴發。冰川咫尺在望了,原本斷後的楊華趕了上來,從他的GPS中調出了來時設定的路線,隊伍要想活著出去,只有按照來時設定的線路走,我們再也沒有體力和時間去尋找新的線路。上到冰川,依然要過那冰川與斷崖之間的大裂縫。這對疲憊不堪的隊員們來說無疑是一大考驗,冰川的迅速消融使得誰也無法保證那夾在裂縫中的巨石能仍然能夠穩穩地卡在那裡。在過大裂縫時,男隊員們毫不猶豫地在上崖的必經之路上拉拉起了保護繩子,讓女隊員先上。這種情況下,誰也不願意留在後面。雖然有浮石不斷地掉入裂縫中去,巨石也開始搖晃,全體隊員還是安全通過,走上了古道。

下午,濃厚的霧氣從遠處的山谷裡開始向上蔓延,潛在的危險又在向我們逼近。所剩無幾的食品也不允許隊伍再有任何擔擱,我告訴大家,我們沒有時間了,在冰川上多耽擱一分鐘便多一分危險,如果天黑前跨不過冰川,整個隊伍就將陷入極度的危險之中,為了活命,我們只有拼了。為了節省隊員的體力,我憑借自己的冰上經驗走在最前面探路,在確定線路安全准確後才讓全隊通過。為此我體力已嚴重地透支,以至於在過最後一道冰河時他差點出了意外。楊華也因為一直盡力協助我來回運送隊員及他們的背包,也造成體力透支,跳躍冰河時險些落水。

當隊伍走出冰川,攀上最後的斜坡來到哈達木孜達阪時,天已經暗下來了,濃霧彌漫,能見度也只有幾米。直到此時,我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大家仿佛都有一種默契,誰都沒有往那高地上的瑪尼堆處走。只有楊華與兮兮,不知不覺間竟走了上去。老董的筆跡仍在,還有那件黃T恤已被濃霧打濕,瑟瑟地立在竹竿上。兩人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七、告別夏特古道

今天是8月17日,短短的8天的裡程,我們心靈受到了很大的撞擊,在這魂系夢繞的夏特古道,我們在目睹中部天山的雄偉壯麗的同時,親身經受了大自然給予我們心靈和肉體上的殘酷的折磨。在這生與死的日日夜夜裡,我們發現了生活的真諦,感受到了人間的真情,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人在自然中是何等的渺小,生命是那樣的脆弱。

今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清晨的哈達木孜達阪顯得格外的肅穆,雲霧繚繞的白玉峰在晨曦中靜靜地聳立在遠山之中,達阪高坡上的無名墓依然如故地向人們訴說著古道的滄桑。但是,又有誰能想到,多情而又無情的木扎爾特河竟將我們敬愛兄長、朝夕相處的好戰友—董務新永遠挽留在她的懷裡之中?又有誰能夠知道,他如此執著地一路留下他的筆跡竟是在引導自己走向宿命的終點?

13名隊員含著淚水來到無名墓前,劉馨忍不住失聲痛哭,將一束野花輕輕地放在寫有董大俠的馬頭旁。老董,我們的好兄長,我們不能一起回家了,你的一切都留在了木扎爾特河谷,自然之子溶於了天山的懷抱,大山為你默哀,木扎爾特河為你哭泣,明年我們還會回來的,我們的心永遠在一起,你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好兄長。

隊伍開始緩緩離去,胡禪含著淚水唱起李叔同的《送別》,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麼比他那蒼涼的歌聲更能表達大家的心情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余歡,今霄別夢寒。”

後記

8月17日,全隊人員在狂奔三十余公裡後安全返回到阿拉善溫泉。,王鐵男、楊華、兮兮、李誠、徐泳連夜包車趕到夏特鄉,對兮兮的傷口進行及時處理,通知烏市登協及有關單位盡快組織人力進行打撈救援工作。

8月18日協會秘書長張耀東帶領第一搜尋組從烏魯木齊出發,19日抵達阿克蘇破城子采礦場。當天晚上王鐵男、李誠、徐泳等組成第二搜尋組,從昭蘇出發,20日晚趕到采礦場與第一搜尋組彙合。21日兵分兩路沿木扎爾特河道向出事地點搜尋。23日在出事地點下游5公裡處發現了董務新的背包,在兩公裡處找到了董務新的一只涼鞋。

8月25日沿100公裡的木扎爾特河進行了第二次搜尋,無果。

9月日,烏魯木齊市登山探險協會為緬懷董務新同志,在烏魯木齊群藝館舉辦了大型攝影展覽。

10月1日,烏魯木齊市登山探險協會組織會員,到董務新遇難地點立碑,在出事地點下游6公裡處發現了董務新的遺體。

董務新遇難後,社會各界都很關注,烏魯木齊市體委、自治區農資公司、自治區信息中心,以及全國各地的山友都伸出友誼之手,對烏魯木齊市登山探險協會對董務新的搜尋和善後工作給予了大力的人力財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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