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不是個有錢人，可聽媽說，從前外婆家還住在南市的時候，家裡也有月包人力車和佣人。外婆和外公的結婚照我看見過，泛黃的照片裡是一對西式打扮的新人，禮服筆挺的外公和打著卷兒婚紗裡的外婆笑得很甜蜜。
從小就有點怕外公，在我沒上學前的很長時間裡是住在外婆家的。記憶裡外公是個很愛干淨的人，每天早起都要把臉趴在臉盆裡洗很久，在臉盆的邊上准擺著一盒香皂。外公上年紀後頭發全白了，一直理得短短的，但不是那種寸頭。我小的時候，大家生活水平都還不高，可外公穿得很考究，經常是筆挺的吊帶西褲。
我住在外婆家的時候，照例每天要替外公捶腿。每到下午晚飯前的傍晚，外公就會躺在床上，然後我就搬著小凳去侍候。通常捶著捶著，外公就會合上眼，一見外公又要睡過去的樣子心裡就會升起一種無望，知道這下又完了，不知又要捶到什麼時候，心裡雖然有想法，可手上絕對不敢停活，仍舊得不緊不慢，不輕不重的敲打著，直到外公一聲令下我才能解放。
我長到能替外公捶腿的時候，也就是上幼兒園那會兒，外婆家早已在西藏路上住了幾十年。外婆家弄堂的隔壁就是上海很著名的一個老教堂——沐恩堂。平時在曬台上玩，抬起頭就能看到沐恩堂高高大大的樣子，只是從來都沒進去過，直到今天，我仍沒有走進過那個老教堂，可是在心裡它比我去過的任何一個教堂都要讓我感覺熟悉和親切。
我上幼兒園那會兒的人民公園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是不是那時自己年紀小，反正記憶中人民公園是個很大很大的公園，裡面有高大的梧桐和許多老人。每天下午，外公會帶著我和表姐去那兒玩，那時園裡就已經有各類大大小小的玩具器械，但記不清具體都是些什麼了，只是印像中自己會在那些器械上爬上爬下。我們玩的時候外公就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玩到差不多該回家的時候，外公照例會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紙袋棒棒糖，然後從裡面抽出兩支給我和表姐。那時候的棒棒糖很簡單，就是扁扁圓圓的一塊硬糖上插著一根小細棍，外面包的是透明的玻璃紙，玻璃紙上印著各種水果或動物的圖案。糖的顏色都不一樣，有紅的、黃的、綠的，但口味卻是相同的。拿到糖後第一件事兒就是看包裝紙上的圖案，要是拿到和昨天不一樣圖案的糖就會很高興，吃的時候，那糖的味道仿佛也和昨天的不一樣了。
後來，外公遇到車禍，在醫院住了很久以後回家養傷。但是，沒有多久就去世了。記得那個下午，我第一次看到舅舅哭的樣子。他坐在沙發上講電話，我不知道他是在和誰講話，只知道是在說外公去世了。掛斷電話後，舅舅就用手捂住臉哭了起來，當時我就站在他面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米八八的舅舅哭，他抽泣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直到今天，在我替媽媽捶肩的時候經常會想起外公，就像有時看到吮吸著棒棒糖的孩子我就會想起自己的童年一樣。原來，我的童年也是幸福的，因為我也是吃著糖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