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次轉場

作者: 王在田

導讀記一次轉場王在田 沿谷底步行四小時後,山間小徑漸漸開闊,我來到山間的一塊平地。 這裡是眾山之交形成的三岔口,三條山溝在此交彙。從清水留給我的草圖上看,順著西北方向那條溝再走不多遠便能看到白龍江源,跟著江水走出山谷就是川甘之交的郎木寺了。 三條溝各有一家藏人牧民,我進了其中一頂帳篷討水喝,在火塘邊暖暖身子。再次走出帳篷,眼前浩浩蕩蕩。 ...

記一次轉場王在田

沿谷底步行四小時後,山間小徑漸漸開闊,我來到山間的一塊平地。

這裡是眾山之交形成的三岔口,三條山溝在此交彙。從清水留給我的草圖上看,順著西北方向那條溝再走不多遠便能看到白龍江源,跟著江水走出山谷就是川甘之交的郎木寺了。

三條溝各有一家藏人牧民,我進了其中一頂帳篷討水喝,在火塘邊暖暖身子。再次走出帳篷,眼前浩浩蕩蕩。

三五十條犛牛走在前面,百十只山羊在後墊隊,四條藏獒前後巡查、左右護衛。

原來是一家牧民要出山,轉場去郎木寺。

犛牛馱著家什,兩個小孩坐在馬背上,兩三歲大的弟弟從後面抱著哥哥的腰,女人牽著馬,男人落在後面拆那黑氈帳篷,一個少年負責趕牛——羊群用不著驅趕,它們的天性就是參與創建和諧社會,然後馴順地被剪毛剝皮開膛破肚。

大隊人馬次第進入山溝,少年隨手撿起石子追打那些落伍或淘氣的小牛,口中發出嗤嗤的喝斥聲。那些兒童牛、少年牛、青年牛、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牛們倒也有牛勁,總是四處亂竄,不肯就範。相形之下,中年牛老年牛們則已經完全樂天知命,不聲不響地只顧朝前走——反正山溝橫豎只有一條路,再折騰又能怎樣?年輕牛們不懂國情沒有大局意識,性高氣傲精力旺盛地瞎折騰,到頭來還不是與我們走向同一個終點?

山溝中段,遇到姐弟兩個牧童趕著幾頭小牛迎面而來,那女童不過十歲光景,帶著六七歲的弟弟使盡渾身解數,不讓自家犛牛混進別人家的牛群,那趕牛少年自然也不願意自家牛群被攪亂隊形。於是一時間空中石子亂飛,口哨頻響,各有各的方向和主張,讓老牛中牛小牛們頗有些無所適從。

變革的時代,每頭牛都在牛生路上遷徙;順流逆流,誰能把握牛類社會發展的方向?這是值得每一個體深思的集體拷問啊!

臨近溝口,山勢逼仄,石縫間湧出一眼清泉,彙成一潭碧水,然後蜿蜒而出——那就是最終在川北昭化葭萌關前彙入嘉陵江的白龍江了。眼下,它還絲毫沒有江的身材與氣魄,只是一條清澈而矯健的小溪。牛群劈裡啪啦地蹚過江源的淺潭,在山谷間傳出隆隆回響,將原本在潭中大聲聒噪洗澡玩樂的一群小喇嘛嚇得緊貼岩壁避讓在一旁。沿著溪流走出山溝,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經到了郎木寺。

新建的郎木寺小學就在溝口不遠處,它後面是藏回雜居的村莊:房頂覆著明黃色瓦片的是回人民居,用石塊胡亂壓著防火板的是藏人房屋。牧人一家在村前涉水過溪,上山去自家的牧場。我坐在溪邊的木樁上打尖,看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橫跨天塹,不多久便出了狀況:

馱家什的一般都是壯年肥牛,但不知怎麼搞的,這家人將一部分家什馱在一頭小牛背上——大概是管理培訓生吧。小伙子剛才一路上默不作聲任勞任怨,在過小溪時突然撒開了歡,又蹦又跳,將背上的抽屜箱籠一古腦兒地顛在了河裡。正在一旁牽馬涉溪的女人嚇了一跳,眼睜睜地看著他盡情濺起水花,宣泄青春的活力,卻無法扔下馬和孩子過去制止。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女人牽著的馬不失時機地埋下頭在小溪中央飲起水來,不肯再邁一步。女人站在裸露出溪流的石頭上,一邊試圖保持身體平衡,一邊使勁拽那馬;馬背上的兩個孩子則好奇地看著培訓生,渾不知母親陷入了何種困境。

那邊廂,男人捧著搭帳篷用的木杆追上了大部隊,一邊走一邊給跟著他的小獒做規矩。那獒很是秉性頑劣,四處亂竄,男人氣急,把木杆扔在地上,提著鞭子去趕那獒。一個奔逃,一個死追。那獒畢竟還小,跑著跑著腿一軟打個跌癱倒在地。男人一個箭步趕上,掄起鞭子就抽。那獒仰面朝天哀鳴,趁男人偶一停手,一個翻身趕忙逃走了。

轉過眼來,女人終於把馬牽過了河,放在山坡上吃草;把孩子抱下了馬,任他們在溪邊舀水喝;自己去溪中撿起落水的家什,一件件搬到岸邊,幫著男人把它們重新綁到那頭終於安生下來的小牛身上。

夫妻倆把小牛趕過河,把孩子們抱上馬牽著上山。兩頭大獒一前一後神氣地跟著,淘氣的小牛無可奈何一步一挨地往坡上蹭。黑的牛群、白的羊群、棗紅馬、藏獒、男人、女人、少年、孩子,很快都越過了山梁,淡出了視野。

山後面就是他家的牧場了。

望著那回歸寂靜的溪流與緩坡,我猜想,那男人此時大概在卸家什,或者坐在草場上大口抽煙,孩子肯定在嬉鬧玩耍,而女人多半已經馬不停蹄地開始給一家人生火做飯了。

辛苦,煩惱,但也很快樂,不是嗎?



山中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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