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相約西藏的故事(5)

作者: 游俠江南

導讀(13)很早以前,曾經看過一篇川藏線的故事:兩個同在異鄉旅游的男孩和女孩,結識在艱險荒涼的川藏公路上,相濡以沫。故事的結局卻是他們就像茫茫天際中運動著的兩顆行星,從不同的地方駛來,在某個時間空間裡交彙,爾後彼此都沒有改變運動的軌跡,以某一固定的交角朝各自的目標前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當時我曾經想,這兩個人之間,曾有過愛,至少,有過愛 ...

(13)很早以前,曾經看過一篇川藏線的故事:兩個同在異鄉旅游的男孩和女孩,結識在艱險荒涼的川藏公路上,相濡以沫。故事的結局卻是他們就像茫茫天際中運動著的兩顆行星,從不同的地方駛來,在某個時間空間裡交彙,爾後彼此都沒有改變運動的軌跡,以某一固定的交角朝各自的目標前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當時我曾經想,這兩個人之間,曾有過愛,至少,有過愛的萌芽,卻在它還沒成長起來就用意識將它扼殺,這是何等的殘酷與不幸啊!!

而今,我和簡又走上了川藏線。

拉薩出發,我們的第一站林芝(林芝,藏語意為“娘氏家族的寶座或太陽的寶座”)。

從地圖上看,林芝距離拉薩400公裡,需要翻越5384米的喜馬拉雅山米拉山口,是一段不輕松的旅程。實際上,從拉薩---林芝的公路,是西藏少有的黑色路面,路況極佳。

天是西藏這個季節少有的陰天,雲層浮在山腰,一場夜雨把空氣洗得清新無比。山色空朦,江水溫柔,奇怪的是在江中心竟然看見了兩輛東風大卡車的遺骸,司機說這是江水肆虐的痕跡。

路邊的黃葉已經開始凋零,池塘邊的水草是令人心動的紅,遠山上犛牛群一個個小小的黑點,偶爾,體形碩大的渡鴉低低的飛過。

車過墨竹工卡,風景越發的美麗起來,有小村靜靜的臥在路邊,掩映在青山黃葉間,倒影池塘,宛如一幅俄羅斯的鄉村油畫。

讓我驚嘆的是路邊一步一拜的朝聖者們,他們衣衫襤褸,滿面塵霜,每前進一步,必五體投地叩拜一次,這樣千裡萬裡直到拉薩,一路上不知跪拜了幾多次!!有的甚至要歷經數年時間,風雨無阻,只為了能在佛前添上一點酥油。這樣意義何在?對我來說,確實難以理解,我想,在人這平庸的一生中,如果經歷過一回朝聖,是不是會對生的日子有點什麼不凡的意義?

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車過米拉山口,竟然下起雪,且越下越大。進藏以來,我已記不起翻閱了幾多山口,可此刻,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我們還是有一點點興奮。簡下了車,身上立刻被雪花沾滿,看來時路,早已消失在漫天雪中了。我舉著相機一陣猛掃,簡笑問我:千山無尋處,可比故鄉雪?

車過了米拉山口,就開始下行了,和北麓相比,植被茂盛許多,一路上的風景也更加的美麗。喜馬拉雅北麓已經濃得化不開的秋色,這裡卻分外的淡,花正好,綠樹正旺,看不出是深秋了。溫柔爾雅的尼洋河伴隨我們一路,河畔是芳草如茵,有放牧的牛群。人說看花歸去遲,而此刻的我們,深深地陶醉於四周的美景中,只恨車速太快了,簡一直催著師傅慢一點、再慢一點。每每見到一處美麗的景物都拼命指給對方看,然後一起發出大聲的贊嘆。

過工布江達,這裡有著名的巴松錯(錯高湖),可惜,通往湖區的道路正在建設中,甚撼。下午4點,到八一鎮。

八一鎮是林芝的首府,這是廣東援建的一個新城。一路經過了那麼多貧困簡陋的小鎮後,這突然出現的燈紅酒綠,新建的文化大樓,設有桑拿、健身等娛樂設施的俱樂部,歌舞升平、燕語鶯聲的夜總會,人聲鼎沸的酒樓;滿城跑的出租車,清一色是桑塔納……這一切,使我們簡直不敢相信它竟會是川藏路上的一個鎮子,倒像是內地發達地區或沿海地區的一個縣城!

想不到的是,那個經常在cctv做廣告的奇正藏藥,原來也是林芝的一個企業。

到了林芝我們才知道,川藏線102道班大塌方,往波密沒有班車了!

在許多文字中早就感受了川藏線的艱險,知道川藏線常常因為一個意外而中斷,但我們還是沒有料到我們的運氣會這樣的不好。到了林芝不去波密,就好像到了北京不去長城,到了巴黎卻不去鐵塔一樣,還有什麼意義呢?

和簡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到街上碰碰運氣。

運氣還真的不錯,在林芝的糧食局停車場,居然有一輛北京2020吉普要往波密,每位120元。司機是個健談的小伙子,據他說車況很好,足以應付各種不利情況,自己走這條線已經多年了,經驗也豐富的很。這讓我們暗暗的慶幸不已。

許是國慶旅游黃金周的緣故,鎮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們找了半天竟然沒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好容易在地區行署招待所等到了一個空房。我倚在床頭,看簡忙著整理我們的行裝。恍惚間,我真的是在西藏嗎?和從來沒有見過面,卻熟悉無比親切無比的相約於雪域的簡??

我輕輕的走過去,摟住了簡的腰,簡也返身摟住了我,我幫她把蓋在頭上的長發向後梳理,用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臉,誰也不說話,將這樣靜靜的對視著,月色如水,在簡的眸中。

(14)

年輕司機一早就來了,我們興致勃勃地上了車,一看車廂裡已經有了四個乘客,我們立刻知道錯了-----這小小的北京吉普,要載上7個人,走上這川藏線,實在勉為其難。

但別無選擇,我們上了車,心裡卻惴惴不安起來。

林芝----波密,地圖上是短短的一條弧線,標注著距離190公裡。

就是這短短的190公裡,卻有三處被經驗豐富的司機們視為畏途的天險:排龍、通麥、102道班,稱之為“天險”,是因為這三處是川藏路上塌方和泥石流最頻之處,每年都有人翻車於崖下,更有年輕的戰士在泥石流的搶險中,被洪流卷得無了蹤跡。尤其是通麥天險,被稱為“死亡地帶”,路窄、彎多、路基松軟,一年中僅有數月能通車。

同伴中一個是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頭發後梳得整整齊齊,手指上是一個碩大的金戒指,對一路上的情況侃侃而談,我和簡都猜想也許是當地的干部?一個是挎著小包、帶著厚厚的近視眼鏡的女孩子,自稱要走過滇藏線往雲南中甸去,看她別無長物,實在讓大包小包的我們汗顏,實在想不通她怎樣做到的;還有兩個是英俊的康巴漢子,聽得懂漢語卻不會說,我們之間最好的交流就是微笑了。

八一鎮----林芝縣城19公裡,車很快就到了,一路上是翡翠般碧綠的尼洋曲和金色的楊樹林,青山連綿,風景宛似皖南,讓我們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的平靜下來。車進色季拉山,漸行漸高,穿行在原始森林中,時聞深山鳥鳴。

色季拉山口海拔4720米,風很大,山口插了許多五色經幡,獵獵飄揚著。山坡上薄雪,遠處的一帶山峰也都覆著些終年不化的積雪,白茫茫的,與厚重的鐵灰色的積雲和漫天的飛雪連成了一片。我牽著簡的手,爬上一個小山頭,佇立於風中,我們感覺離天是那樣的近。路上再沒有其它車,更沒有其它人,四周萬籟俱寂,似乎這片純淨的天地都歸了我們。

魯郎林海蒼茫千裡,魯郎鎮是林芝--波密的一個大鎮子,來往車輛一般在這裡午飯。滿街的小飯館上寫著“魯郎石鍋”,我和簡也腐敗了一次,那味道,卻並不以為佳。鎮邊的風景卻美麗的讓人留連不舍,流水潺潺,溪邊的草甸上不知名的野花正盛開。

車前行,山路窄且急起來,幸虧路邊是茂密的樹叢,讓我們稍稍放寬心。只聽見水聲轟鳴,崖下就是易貢藏布江了。

過排龍天險,這整段路全是在山崖上開出來的,可是每年都會被泥石流毀壞,如此索性不再修築,只是把亂石清理干淨,車子能過得去便罷。有的地方簡直就是用木頭和鐵絲將石頭縫合在一塊兒,再在上面灑上沙土,便成了路。

一邊是滔滔江水,一邊是刀削斧劈一樣陡峭的冰川雪山,這一段幾乎是天天在修,隨時會斷,塌方、雪崩、冰川泥石流時常發生。我們的北京吉普哼哧哼哧的在山路上蹣跚著,明顯的動力不足。我和簡索性下了車,跟在車子的後面散步,這樣也覺得安全一點。干部不時地提醒我們:小心頭上落石,小心腳下松土!!崖下不時可見車輛的殘骸,更讓我們的心懸到了極點。

帕隆藏布江與易貢藏布江在通麥會合,並折向南彙入雅魯藏布江。彙合處是一個大彎道,巨石上經幡飛舞。看對面的山頭,因為大塌方,半個山頭光禿禿的,裸露著破碎的岩石,不時有大石頭從高處滾下,落進滔滔的江水中。

通麥天險,山路更加泥濘不堪,車轍深深,底盤一不小心就會擦到路面,而有幾處突起的路面根本無法避讓,只能聽任車子的底盤從上面“哐噹”作響地磕碰著駛過。路邊的山體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會有石頭落下來砸在車頂上;狹窄的道路,更成了汽車行走的羊腸小道,會車非常困難,僅在有限的幾處路段才能勉強容許兩輛車擦肩而過。這樣呆在車上,對我們的勇氣來說,是莫大的考驗。

我有點後悔,為什麼選擇這條路線呢?真不該把簡也拉上,讓她這樣的提心吊膽。簡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對我微微的笑了一下,輕輕的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頭枕在我的肩上。我把攥住了簡的手,我感到手心出了好多汗,簡的手也是,看的出來她也十分緊張。此刻的我們,什麼也沒有想,只是手緊緊的牽在一起,將對方視為唯一的依靠。握住她的手,我稍稍有些安定。

通麥大橋在去年的洪水中被衝垮,當時川藏線因此斷了半年。現在的橋是新造的,兩頭懸索,也就是鋼梁支撐的簡易橋而已,每次只允許在橋面上一輛車駛過。通麥鎮子也不大,風景也沒有什麼可看,有部隊的兵營,操場上空蕩蕩的。戰士們都在一路上修路呢。

吉普車捱到這裡終於支撐不住,車鋪的老板拿著電焊機東點西點,我們就利用這時間在路邊曬太陽----峽谷裡的空氣也是濕漉漉的,陽光星星點點的灑下來,反而讓人覺得空氣更加潮濕。

102大塌方正在修路,川藏線就在這裡中斷。在入口處已經有許多車停在那裡,等著工程施工間隙放行。許多行人等不及,索性走過這一段了,不過,要徒步1小時左右,還要提防山頂的落石。我問簡,可以嗎?簡二話不說,背起背包就出發。

這段路是整個川藏線最危險的地段之一,彎多路窄,泥石流將原本順直的山路衝成了扭曲的S型,下面是約成70度的陡坡,光禿禿的,全是石頭塊,路面到谷底有一百多米,路面泥漿很多,山體的滲水就在路面淌過。許多地段就是用層層木頭壘成火柴堆,鋪上碎石的便道而已。在急灣處往下看,居然一次地方就是4輛大卡車的殘骸,這就是“死亡谷”嗎?

同伴們匆匆而過,沒有人回答。

我站在崖邊,試著向下面探頭,簡立刻緊緊的拉住了我,我說危險,我如果失足滑下去,會把你也拖下去的。簡卻立刻說,那我也不放開。腳下的碎石滾落下去,砸在殘車的鐵皮上,發出一陣讓人心悸的脆響。

過波密大橋,就是很好的水泥路面,還有40公裡,就是波密縣府的所在地扎木鎮。走上坦途,我們松了一口氣,我和簡走過了天險!!看看時間,已是下午4.20了。我們早上7.30出發,這150公裡居然走了9個小時!

路邊的風景也更加的美麗起來,遠遠的雪山在前,小村宛然,路邊是綠油油的菜地,分明正是春來早,那有半點秋天的影子呢。我和簡指點著,贊嘆著,陶醉於這濃濃的春色中。

誰知道,就在這裡,危險在我們完全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15)

人說,林芝是西藏的江南,而波密,是林芝的江南;我們此刻,正行駛在波密古鄉。古鄉的道路沿著帕龍藏布江蜿蜒,路旁的草坡上是獵獵飛舞的經幡。許是過了最危險的地段,司機的車速也越拉越快起來。

車過急彎,輕捷前行。在我們前方,是一輛解放大卡車,滿載著山中伐下的原木,正停在路邊修理----國家早就下了禁伐令,木頭從哪裡來?不得而知。這些樹,直徑都有1米粗,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可是在人類的斧鉞下,片刻就成了這一段段的原木。簡指著這些原木,不僅的發出了一聲感嘆!

感嘆聲未歇,只聽見司機驚呼了一聲“我的媽呀,沒有剎車了!!”

我的腦袋只覺得“嗡”的一聲,心裡暗叫一聲“完了”,下意識的一手摟住了簡,一手緊緊抵住了前面的座椅後背。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的車對著崖下帕龍藏布江衝去。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車窗碎玻璃就迎面向我們撒過來,驚呼聲中,我覺得胸部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杵了一下,然後又狠狠的撞在座椅的後背上。

等我反映過來,天!幸虧車的方向盤還沒有失靈,車對著解放運輸車的屁股狠狠的撞上了----也幸虧這些木頭,把我們的車給卡住了,否則……真不敢想下去。

我痛猶可,簡比我傷重的多,她的背砸傷了;前排的那個女子蹲在地上,哭著;其他的人也苦著臉----每個人都受了傷,看我們技術高超的司機,也在看著一地的碎玻璃發愣,許是後怕吧?這一次,算是領教了西藏的司機們的利害,後來,我們翻越米拉山口時,又一次領教了司機們的大無畏,豐田4500這樣的巡洋艦,居然也會方向盤失靈!-----他們對車,是完全的當作工具看的,什麼檢查保養,全部可以省略!!

下面的路,我們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心隨著車子的每一個拐彎每一個上坡下降起伏著,沒有剎車,車速開到了最低檔-----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有點佩服自己,有那麼大的勇氣重新座上沒有剎車的汽車在山路上走。

到波密扎木鎮,正是夜裡。天上飄著細細的雨絲,燈光成了一團團的光暈,顯得這夜越發的寂寞起來。縣城中最明亮的招牌,怕是路邊的“心語網吧”,老遠就可以看見這招牌一閃一閃的,我探頭探腦的往裡看,就一個老頭在百無聊賴的欣賞楊思敏的寫真呢。

第二天醒來很早,看窗外,天陰陰的,白雲如練,逶迤在山腰。

簡的感覺很不好:車禍中她的背砸傷了,一宿過來,傷處越發痛起來;再加上連日奔走,她的胃病又犯了。雖然我們必備了一些常用的藥品,但看簡這樣,我的心擔憂起來:在這個天高地遠的小城鎮,我們不能奢望得到什麼幫助的。簡看我擔心的樣子,拉住我的手,微笑著連連安慰我不要緊。可是看她強忍痛苦,我怎麼也放不下心來。按照計劃,我們准備去崗鄉的,現在,索性哪兒也不去了。

天陰了一天,晚上終於下起了雨,讓人感覺不到的輕飄著,如詩如夢。分別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可是誰也不去提起,仿佛這樣,就可以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留駐片刻。牽著簡的手走在雨中,走過空蕩蕩的街道,互相感受著對方的溫熱,我們誰也沒有說話。記得有人說過:“如果她出現了,她就是你的。如果她沒有,那麼你從來都沒有擁有過。”那個時候,心裡好坎坷不安,生怕自己從來都沒有擁有過,可是她真的出現了,我又該如何呢?

我常揣想,當暮色已降,

走過街角的你

會不會忽然停步

忽然之間把我想起

而在那擁擠的人群中

有誰會注意

你突然陰暗的面容

有誰知道

你心中剎那的疼痛

,有誰能告訴你

我今日的歉疚和憂傷

距離那樣遙遠的城市裡

燈火一樣輝煌

--------席慕容《揣想》


精選遊記: 林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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