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神,自由神

作者: ychang

導讀自由神,自由神 --洋淺的紐約之七 在曼哈頓島南端的尖尖上, 可以遠遠地眺望自由女神像。那天, 我和曼寧從那欄杆旁邊的付費望遠鏡裡又仔細打量那滿身綠鏽的法國女人。 只見她腰身和光采都沒有, 衣著老舊, 很有點兒落伍。 要是法國人現在送一座雕塑來, 那著裝和風采不知要迷倒多少美國人。 試想她穿上可可香奈爾的時裝, 圍上荷瑪仕的紗巾, 拎一個路易威登的� ...

自由神,自由神

--洋淺的紐約之七

在曼哈頓島南端的尖尖上, 可以遠遠地眺望自由女神像。那天, 我和曼寧從那欄杆旁邊的付費望遠鏡裡又仔細打量那滿身綠鏽的法國女人。 只見她腰身和光采都沒有, 衣著老舊, 很有點兒落伍。 要是法國人現在送一座雕塑來, 那著裝和風采不知要迷倒多少美國人。 試想她穿上可可香奈爾的時裝, 圍上荷瑪仕的紗巾, 拎一個路易威登的提包。 鞋呢? 鞋恐怕還得穿意大利的, 或者就是溫州鞋了。

叫她自由女神, 是因為她是女性。 據hyunyun網友考證,她的名字叫讓娜, 是雕塑家的妻子。 但我心裡總是不平,自由神就是自由神, 為什麼要分男女? 如果雕塑家塑的是男兒身,是不是就應該叫自由男神了?

曼寧想說服我跟他坐船到島上去, 但是我已經去過四次,也許是五次了, 實在不想再去。 而且他有一次還說那是老外去的地方。 他口中的老外, 就是我這樣的老中, 老墨和印度人。 再說, 他也沒提買票的事, 那就意味著我還得自己買票,按美國人的羅輯, 雖然是陪他, 但你畢竟自己去了。 所以你得自己買票, 除非他主動提出由他買你的票。 但是他沒有提, 所以我猜想他沒有為我買票的意思。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 可是我如何能逃過這一劫呢?

對不起, 這有點兒說過頭了。 我自我批評說,要知世界上有多少人想看看這位女士朝思暮想, 有人甚至付出了熱血和生命。 我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舍不得那十一塊五的門票。 說淺點兒, 不是為友之道; 說深點兒,不是為人之道; 再說深, 不是為自由之道; 再深, 要知道全世界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還沒有機會來看這位身材不怎麼樣的女士, 包括那些伊斯蘭基本教義分子。

“嘿, 由, 我能不能要那個蘇打罐?” 一陣惡臭隨聲而至。 側身一看, 一個中年模樣的無家可歸者, 滿臉絡腮胡子, 正虎視耽耽地盯著我手裡的可樂罐。 由,就是你, 是那人對我的稱謂, 所以也就是我。 一邊不遠, 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上駝滿了三大袋各種飲料罐子, 一邊一袋,上面再橫著一袋。

“沒看見他還沒喝完嗎?” 曼寧不滿地對他說。

“我可以等,” 他說。

“去去”, 曼寧叫他走開。

可他不走, 我們只好自己走開。 那就去買票等輪渡吧。

“別喝太多了, 不健康”, 那流浪漢追著我們的背影來了一句。

真是的, 這家伙是營養科大夫嗎? 我和曼寧都笑了起來。

買好票, 站在隊列裡排。 說是等四十五分鐘,那就是大約一小時。 好在今天太陽一般, 不會曬得頭昏眼花。 長長的隊伍裡, 最多的是小學生。 他們背著小書包, 拿著自己的午餐袋。 那情形, 跟我們小時候列隊到什麼烈士墓前,紀念碑下去宣誓加入少先隊差不多。

“跟上來, 跟上來”, 他們的老師在努力把這群就要迷失的羔羊圈在一起。

“強尼, 你在那兒東張西望的干什麼呢, 還不快跟上”。 強尼是一個頭發微卷的混血小男孩。

“密斯奧基佛,強尼正在看那個姑娘的大腿。” 一個小黑女孩告狀說。

“我沒有”。強尼申辯。

“你看了”。小黑女孩加重語氣。

“你怎麼知道?” 強尼也不示弱。

“因為我就知道。” 小黑女孩說。

“你什麼也不知道, 你就根本沒有大腿。” 強尼鄙夷地說。

“密斯奧基佛, 強尼說我沒有大腿。” 小黑女孩又告狀。

“他那樣說嗎? 他是睜眼瞎。 強尼,你又拉下了, 快跟上…”。 他們的老師還在努力維持隊形。

我看看曼寧, 曼寧聳聳肩。 這些在自由神像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嘿嘿。

渡船現在把我們載到自由女神像下。全船的男女老少, 都擠到船的右舷來瞻仰她的風采。 從這裡看, 這位偉大女性的形像與在岸上看又不相同。

第一個感覺是大, 這雕塑是真的大, 法國人還真是大手筆。 怎麼中國立國五千年, 就沒有誰送這麼大一個女人來呢? 倒是中國不斷地把自己的子女玉帛送給別人。 自己不拿自己的人民當回事兒, 別人當然更不會了。怎麼沒聽說什麼匈奴, 鮮卑什麼的把子女玉帛送來呢? 他們就是來要, 來索取, 不給就來打。 現在稍不同, 還是來索取,不給就耍無賴, 造原子彈啦, 賣毒品啦。

第二個感覺是髒, 雖然才刷洗過, 感覺上還是髒髒的。 尤其是臉上兩邊有水跡流下的白色道子, 不太諧調。

第三, 這個女人不親切。 看這塑像, 像那些美國法院之類建築上的正義女神一樣, 有點兒凶, 不若觀世音那樣祥和入世。也許這位女性是鬥爭的楷模, 而不是救難的像征。 這, 也許又是東西方文化的不同。 我們是想從神祉那裡得到更多的憐憫。西人祈求的則多是公正。 我們的公正則是寄望於官府, 什麼正大光明,明鏡高懸之類。 西人的希望是火炬, 是這女神手裡高摯的火炬。 我只能為你們指引道路, 走哪條路還是在你們自己。

自由神像下的基座大廳裡鬧哄哄地擠了很多人,那幫排隊的孩子噪音最多。 是這自由神島上聲調最高的一群, 但一定不是最麻煩的一群。 最麻煩的一群我想是那些還沒有拿到身份的人, 因為沒有身份的人都會死死央求自由神給他一張綠卡。這也許是為什麼參觀自由女神的人群裡有那麼多外國人的緣故。 傳說如果你在自由神手摯的火炬上看見一條船正好通過聯接布魯克林和史坦頓島的維瓦內讓諾大橋進港,那你的綠卡一定沒有問題。

可是現在, 九一一以來, 這神像已經對公眾關閉,大家只能在這基座和博物館裡看看解說和展覽, 更不用說爬到火炬上的觀景台去。

不到神像裡去拜真神, 也能討得一張出生紙或綠卡什麼的來麼?也許能。 實際上, 那火炬就是在911以前也常常關閉, 我有一次就登上了頭頂的王冠而不讓上火炬。 說是風速超過了三十英哩。 超過三十英哩就扛不住, 這法蘭西女士還是蠻嬌氣的。

可是後來又聽人說, 偶爾有自尋短見的人會從那火炬的看台上跳下輕生,以表達他們拿不到綠卡的憤怒和無法與家人團聚的絕望。

還是來聽聽這穿官服的公園管理員的解說吧。因為法國要送女人來, 美國人激動得不得了, 特意把這紐約灣裡的星形炮台改為地基, 很有點兒軍官拜倒在貴婦的石榴裙下, 又有點兒鑄劍為犁的意思。 這女人確實很高大,淨高三十三米多, 比姚明還要高十多倍。 那就是說, 她如果在首都體育館打球, 大家都不用買票, 在外面就看見了, 因為她的頭頂一定衝破天棚。 加上火炬, 底座,和地基,整座雕塑高近百米, 用青銅鑄成。 裡面還有十幾層鐵梯, 把人們送上神像頭頂的觀光孔, 或者通過女神的五米長玉臂登上火炬上的觀光台。 要知道, 這是一百四十年前,當時的美國, 一座摩天樓都沒有, 而當時的中國, 還是清朝, 連一條鐵路都還沒有。

許多人在往一個水池裡投錢。 把硬幣投進水裡,許一個願, 讓神保佑你美夢成真, 是西方的習俗, 所謂許願泉的就是。 沒有, 就造一個, 所以老舊一點的歐洲城市很多大同小異的許願泉。 把這風俗帶到新大陸, 就會看見大大小小的噴泉水池裡時有硬幣。

但在這裡, 人們祈求的是自由神的幫助。 幫助什麼呢? 不用說, 是要自由。

說實話, 中國移民沒有得到這自由神什麼幫助。這自由神興建之時, 正是中國移民在美國的遭際最黑暗之時。自由神所倡導的自由, 平等, 博愛, 不但沒有落實到中國人身上, 反而變本加利, 連原有的基本人權都被剝奪。中國人不准入籍; 中國勞工在美國不得攜帶配偶; 中國人不准擁有土地等等。 那臭民昭著的排華法案1882年在眾議院通過時, 離這法國女人在紐約灣上的豎立, 也就不過五六年的時間。 所以, 這自由神好像不是中國移民的神。

有位黑人朋友說得更為坦白。 那自由神像是白人的神,她對我如是說。白人到了這島上就得到了自由, 而黑人到了這裡反而被套上了鎖鏈。 不信你看, 她恨恨地說, 真正的美國黑人是不會到那個島上去的。 上島的黑人都是那些不明就裡的加勒比海黑人,他們忘了以前的事, 他們真天真。

她這樣說, 令我這個中國人也有些汗顏。中國人雖然沒有在東海岸怎麼受罪, 但在西海岸, 尤其是那臭名昭著的天使島, 可真是受到過非人的待遇。 與這自由神一樣, 天使島也有個美麗的名稱。 可是它的作為,比那地獄裡的魔鬼還要惡劣。 華人一到天使島就被隔離甄別, 無法與外界和親友聯系, 有的還被加上鐵鏈, 就像不久前他們加在華人科學家李文和身上的那幾根鐵鏈一樣。三分之一的華人被強制遣返, 各種借口都有, 有的理由更是聞所未聞。 比如說, 某一移民官不喜歡某個華人的姓氏, 隨意拼改。 不同意, 就原船送回。 令人心酸的是,多數移民到了美國生活都有改善, 而中國移民不但改善不多, 政治地位反而更差。 饒是如此, 他們還是不願回去, 在外面苦撐。 個中的緣由, 真是難與外人道。

我也掏出一個硬幣往那水池裡投, 投之前,也像別人那樣背過身閉目祝願。 我在心裡默默地念叨, 凡是想來美國的中國人都可以來, 凡是來到美國的中國人都能順利盡快地拿到身份, 凡是拿到身份的中國人都能與家人盡快團聚…

然後把那硬幣從我的左肩上投進水池。也許老美對我這三個凡是不甚感冒, 那硬幣竟只掉落到池邊,一點兒水也沒沾上。 我勃然大怒, 上前一腳把那硬幣踹進水裡。 心裡暗暗地罵到, 都什麼年月了, 還是不歡迎我們來!

曼寧也掏出一個誇脫(25美分)要往水池子裡投。 我奇怪地問道:“怎麼你也見佛就拜。 我們外國人來許願是為了綠卡公民身份家人團聚, 你圖什麼? 這自由女神還能帶給你什麼?”

“當然是自由。”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是你已經有自由了。 你不用非法工作,你有財產, 你可以到處旅行, 不用擔心別人遞解你。” 我說。

“你說的那是身份, 不是自由。” 曼寧認真地說。

“那你說, 什麼是自由?” 我問。

“你讀過奧威爾的動物農莊嗎?” 他反問我。

“讀過呀,” 我說。

“記得裡面的名言嗎? 所有的動物都平等,但有的動物更平等…” 曼寧說。

“你的意思是?”

“所有的人都自由, 但有的人更自由。”說著, 曼寧把那誇脫投進水池子裡。 “我要那份兒更自由。”他說。 只聽“啪”的一聲, 那誇脫沉進池底, 與已經躺在那裡的許多潘尼(一分), 鎳可(五分)一起, 靜靜地等待那份兒更自由。

下午, 人們開始排隊等待渡輪返航。以前幾次來, 這個時候都會欣賞曼哈頓島尖上那些漂亮建築。 夕陽映照在紐約灣波光鱗鱗的水面上, 讓那些建築看上去真像是鏡框裡晶瑩的貝雕。 在渡輪上, 看著紐約下城的眾多摩天大廈慢慢靠近, 你會覺得, 大自然固然很神奇, 但人類也很了不起。 比如這紐約灣, 從那壯觀的維瓦內讓諾大橋開始, 環顧一周。 這裡有自由神, 艾麗斯島移民博物館, 紐約港, 布魯克林大橋等好多名勝。尤其是那世貿中心的雙塔, 造形普通而又奇妙, 給整個紐約的樓形線來上異軍突起的那麼一筆。 但是現在, 那大樓轟然倒塌, 消逝, 檣櫓灰飛煙滅…

那一幫轟轟烈烈的少先隊也跟上來了。老師們仍在努力, 力圖把這群已經迷失了的羔羊圈在一起。

“強尼,強尼, 你又在那邊東張西望的干什麼呢?跟上, 跟上。” 那可憐的老師正在做最後的清點, 她可不打算把這些孩子留給自由神。

“密斯奧基佛,強尼…” 那小黑女孩又要使壞。

“我知道, 我知道。 他又在看姑娘的大腿, 是不是?” 那老師寬容地說。

“我沒有。” 強尼這將來的唐.璜還是恨恨地說。

“沒關系。 來來, 強尼, 快上車。看了就看了, 沒關系。 上了車一樣看得到…”

不遠處, 那流浪漢還在收集可樂罐。看來他成績不錯, 那自行車上的三大袋子, 快變成搖搖欲墜的四大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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