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我看菲律賓人
2005年，在一次全球範圍內“最快樂民族”的民意測驗中，菲律賓排在第六位，是亞洲地區唯一進入前十名的國家。
頻繁的自然災害，頑固的社會弊端，廣泛的官場腐敗，驚人的貧富懸殊，更不必提起已持續多年的犯罪恐怖活動和局部武裝衝突。與亞洲其它國家比較，菲律賓人面臨的問題只多不少。他們快樂在何處？
也許關鍵在於，快樂是一種健康的心態，並不需要一個了不起的原因。有一天返回旅店時，我告訴大門口的年輕保安：“知道嗎，你們菲律賓人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他很有些莫名其妙：“真的嗎？你聽誰說的？”我告訴他是全球民意測驗的結果，顯然他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民意測驗，產生了這樣的結果。“你活得快樂嗎？”我問他。他想了想，回答我：“我不完全懂你說的快樂是什麼意思，可是，為什麼要不快樂呢？”
假如是你來到了菲律賓，你恐怕也只能像我一樣，以游客的角度觀察這個社會：你會遇到眾多和睦家庭的歡笑，盡管他們可能家徒四壁；你會聽到處處飄揚的歌聲，沒有人在意是陽春白雪，還是下裡巴人。當然，在外國游客集中的地方，你可能會碰到不公平的雙重價格，在大都市中，你也可能會遇到騙子，但在多數場合，即便是在最貧窮的區域，也許恰恰是在最貧窮的區域，你可以放心信任當地人的誠實。
菲律賓給我留下的良好印像之一，是我從未看到過菲律賓人爭吵，據說是因為，在公眾場合爭吵，是很被人瞧不起的行為。語言文明方面，至少在他們說英文的時候，我從沒有聽到過有人口吐髒字，或惡語傷人。我不敢聲稱這些觀察是全面的，但我還是覺得，菲律賓人的溫和與禮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
路過南部某中等城市，傍晚到達，次日清早離開。晚餐後，我去城裡娛樂區轉了轉，而後跳上一輛吉普尼，“我去中心商場，”把車費交給司機。到中心商場站以後，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沒有時間在這座城市停留，干脆隨車坐到底，看看夜景也好。我不知道終點是在哪裡，夜色中也根本看不清路牌，但根據經驗，我假定車到達終點後，會再從原路返回，車錢隨後補上就是。
沒想到這是一輛長線車，終點是在十幾公裡以外的郊區，途中乘客們逐漸下車，最後車上只剩了我一個人。到達終點，司機告訴我這是最後一站。“你這個車是不是還回中心商場，”我問他，“真對不起，”他連聲道歉，“這趟車不是那個走法。”他邊說邊摸出錢袋，要把車費還給我，在他感覺，我這個外國游客坐過站全是他的過失。我覺得好笑，上車的時候，我並沒有要他中心商場站告訴我下車。我請他指點在哪搭車回去，他把車開到了有反方向吉普尼的路口，碰巧有輛回程車在那，離開前他再次道歉，堅持要把車費還給我。
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社會。是些什麼因素在支配菲律賓人的心理行為，使他們在經常的逆境中仍然能心態平和地享受生活的樂趣？
家庭。沒有任何東西比家庭更重要。得意的時候，他們承擔維護整個家庭的義務，失意的時候，他們跌落在家庭這張大網上而不至粉身碎骨。我在菲律賓旅游經常遇到最頭痛的問題是，你怎會是一個人？你沒有家庭嗎？為什麼你們沒有在一起？
信仰。強烈的基督教信仰使得他們心理上有所寄托。菲律賓人大多數是天主教信徒，教會勢力很大。一方面，天主教會針對計劃生育的頑固立場，是菲律賓人口膨脹經濟發展緩慢的重要負面因素；另一方面，宗教信仰提供了社會穩定的支柱。無論如何，一個美好公正的永久樂園在等待著他們，有什麼必要現時去過份憂慮？
幽默。這似乎已經成為他們民族性格的重要特征。他們習慣於把本身的缺陷周圍的困擾生活的挑戰，用幽默經常是自嘲的方式排解。眼前的一個例子是菲律賓人制造官銜的習慣，尋找鯨鯊的漁民是“指揮官”，風塵女子被封為“聯絡官”。我曾經路過某省城監獄，外牆上繪滿了滑稽圖案，乍看誤以為裡面是個兒童樂園。關鍵是，無論命運安排你順利挫折在哪裡做什麼，生活必須繼續，既然如此，何不把心態變得更幽默一些？
天性。聽起來有些奇怪，實際上並不是沒有根據。菲律賓是個英語國家，但人們日常使用的還是他們自身的民族語言。據專家講菲語中缺乏對於消極心態行為的描述，比如絕望暴怒痛不欲生這樣的詞語，在菲語中很難找到同樣深度的對應，至於自殺，那是根本連想都不要去想的事情。菲律賓人對生活沒有過高的奢望，他們比其他民族更懂得珍惜家庭團聚小的快樂，因為小的快樂與大的快樂之間，實在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而友善助人，似乎是他們多數人的行為方式。
離開菲律賓的前一天，我回到了馬尼拉。長途汽車把我放在了市中心的某個位置，我一時分不清東西南北，更不知道預定的旅店是在哪個方向。走到路邊招呼出租車，司機只是擺手但沒有人停下來。我來到一個香煙糖果攤前，詢問攤主老太太是怎麼回事。老太太說你不能在這條路叫出租車，看你這麼多行李，等著我去替你招呼。她走到街角，朝我擺手，然後拐過去不見了，留下我站在小攤旁邊不知如何是好。很快，老太太又出現在街角，招手我過去，她已經替我叫停了一輛出租。整個過程中，老太太完全沒有在意她那個小小的攤位，反而是我幾步一回頭。
如果你來菲律賓旅游，我相信這裡的人們也會給你留下愉快的回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