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古城行(9/22):綁架事件

作者: 書山府尹

導讀九月二十二日。 今天的行程包括,首先翻越一座海拔850米的山巒,而後在海拔600米處再次與布力它卡河主流會合,沿河谷朝東南部上流方向穿梭行進,多次反復渡河,最後沿隱秘石階登上海拔1300米的古城頂端。全程8公裡。 馱馬無法再繼續與我們一起走這條路,未來幾天內我們的食物以及宿營必需裝備,都只能依靠人力背上古城。沃特和兩個廚師各分擔了一部分,每人背負� ...

九月二十二日。

今天的行程包括,首先翻越一座海拔850米的山巒,而後在海拔600米處再次與布力它卡河主流會合,沿河谷朝東南部上流方向穿梭行進,多次反復渡河,最後沿隱秘石階登上海拔1300米的古城頂端。全程8公裡。

馱馬無法再繼續與我們一起走這條路,未來幾天內我們的食物以及宿營必需裝備,都只能依靠人力背上古城。沃特和兩個廚師各分擔了一部分,每人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大包。沃特今年已經五十歲,真難為他了。

離開營地不到十五分鐘,眼前出現一段險路。路不長,完全從峭壁邊上穿過。路面寬度只能容下一只腳掌,與路面垂直下去幾十米處,是奔騰咆哮的布力它卡河。前晚並沒有下雨,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水流這樣凶猛。好在路面通過的山體向內傾斜,可以有所倚靠。我整理了一下背包,把身體完全貼在山體上,絕對不朝下面看,沿著路面小心翼翼的移動過去,還好,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可怕。隨後的一大段山路,隊伍走得很分散,我走在隊伍靠後部分。這段山路非常窄,四面八方全是密密的植被,遮天蔽日,光線暗淡。走在前面的人雖不遠,已經有一段時間看不到他們。

猛抬頭,嚇了一大跳,路邊綠色掩映之中,站著兩個白衣人。定定神看過去,是兩個土著服飾的印第安人,很像是母女倆。從她們肩上的大簍子,我猜想她們可能正在林中采集什麼東西,覺察到有人接近,停下來等人通過。與印第安村莊裡的人們一樣,母女倆默默注視著我,沒有任何表情。

綠野白衣,絕好的畫面。我實在忍不住,指指胸前的相機,詢問她們是不是能允許我照一張相。她們只是盯著我,沒有任何表示。我舉起相機,透過取景窗看去,那位母親凝注的目光,似乎是要看穿眼前的鏡頭。不管怎樣,我按下了快門。

那是一張成功的照片。只是,後來每當我看到那張照片,不由自主總是先注意到印第安母親的眼睛,與目光中無法理解的東西,隨之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錯事。當年的西班牙人是入侵者,我們這些人何嘗不是入侵者,工具方式借口不同而已。

早上出發一個多小時後,我們下到海拔600米的谷底,眼前是緩緩流淌的布力它卡河主流,兩側是高高聳立的山巒。從這裡通向古城石階的起始點,基本上是要沿著河谷繼續向上流方向走。

此時河谷兩側已經不再有正常的路,要想繼續前行,只能走河岸兩側艱難的山路,需要不斷選擇山巒間相對好走一些的途徑,也就是說,我們要在河兩岸間反復穿梭。

眼前的布力它卡河看上去很安祥,但如同所有山谷間的河流一樣,溫順是暫時的相對的,一場大雨過後,河水暴漲,咆哮奔騰,綿羊會立刻變成雄獅。沃特說,他的經驗是,古城這條路上,渡河總是最容易出差錯的時候,從而也是全程中他最擔心的部分。

每次大隊渡河前,沃特總是要先走一遍,試探河水深淺水流速度,模清楚下面河床的地形,然後決定最安全的渡河方式。如果河水深度是在膝蓋部位,一般是沃特與他的兩個助手,站在河流中的不同部位,接應大隊過河。如果河水更深一些或河床地形復雜,沃特通常會手拉手帶每個人過去。如果河水到了腰部以上,就要使用繩索。渡河時,所有的人必須穿上有鞋帶的鞋子,同時要特別留意加固小件隨身物品。並非過慮,沃特說,這裡面藏有許多未知的風險。由於前一天晚上沒有下雨,我們整個渡河過程相當順利。兩岸穿梭前後一共七次渡河,河水最深的一次也只是接近了腰部。

正午過後,到達了最後突擊古城的區域。全隊停下來午餐休息。總算不再要涉水渡河了,我脫下登山鞋,倒掉了鞋子裡的水,把濕衣服脫下盡量擰干。

這裡的河面非常開闊。海拔700米,已經沒有了燥熱的感覺。兩岸山巒起伏,谷底河水蕩漾,從左邊遠方山峰頂,垂下一掛幾十米高的瀑布,氣勢不凡。仔細四面觀察,哪裡是通向古城的石板階梯?

下午兩點,全隊開始登古城。沃特把我們帶到離午餐區不遠處左側河岸的山底下,一直到十幾米之外,我才看清楚樹叢中有一條向上延伸的石板路,並且只能看到最底下的一小段。這條登山路,垂直600米的海拔距離,1600個石板拼成的台階,古城就在上面。

石板路沒有經過現代人的改造,完整保持著古印第安人建造設計原有的風格。道路寬窄不一,依山勢而行,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下一個人。台階面也是寬窄不一,最窄的地方容不下一只腳。潮濕地帶,許多石板上布滿了青苔,盡管是向上行,走起來還是要小心翼翼。峰回路轉,蜿蜒曲折,我們行進在歷史之中。

一個半小時以後,我們全體到達了古城邊的露營地,計劃是明天游覽古城。從遠處山後隱隱傳來雷聲,不過十幾分鐘以後,天開始下雨。

營地建在一座山峰頂上,海拔1300米,基本上與古城最高點平行。營地主體是一個簡陋的帶有閣樓的兩層木制房屋。房子底層是完全敞開的公共區域,沒有屏蔽,與主樓隔開,一端有個廚房。二層樓空空蕩蕩,也沒有屏蔽。一條狹窄樓梯從二樓通向閣樓,閣樓四面有木板牆,但沒有窗戶,見不到陽光。從底層廚房一側走出去幾步,有一排聯在一起的木棚屋,其中有兩間是廁所,有一間是淋浴室。廁所與淋浴室沒有門,只有塑料簾子,使用時把自己的什麼物品掛在簾子外,表示“請勿打擾”。

三名工作人員住在二樓,我們十一名游客被安排住在頂層閣樓。

我在底層一樓換好干衣服,然後上了二樓,再順樓梯爬上閣樓。閣樓入口很低,光線暗淡,我的頭重重撞在門沿上,痛得眼冒金星。

閣樓呈三角形,樓內屋頂是傾斜的。在高屋頂那一側,靠木板牆已經安置好一個東西貫穿的大蚊帳,覆蓋著一排鋪在地板上的厚床墊,裡面能睡九個人。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蚊帳。兩個小的單人蚊帳設在閣樓兩側。

我鑽進大蚊帳,占了最靠邊的一個床墊,背包當枕頭,躺下來養養神。三天了,第一次舒舒服服在一個平整的地方躺下休息,五星級酒店也絕找不到這樣的感覺。

晚飯前,我們全都下到底層。廚師已經准備好了一鍋熱咖啡,一鍋熱巧克力飲料。

沃特從他的文件夾中取出幾張舊報紙,放在桌面上。我湊過去一看,一張報紙上有兩幅照片,第一幅是兩個外國人與幾名本地人合影,另一幅是幾個外國人單獨合影,背景都是在雨林中間。看了文字標題,是三年前那次綁架事件的媒體報導。我讀到過那次綁架事件,但不大知道具體經過。雨終於停了。飯後無事,昏昏燭光下,沃特給我們講起了三年前這裡發生的事情。

2003年9月6日,兩個團隊從聖瑪它出發開始六天古城行。第一個團導游名叫埃德文,團裡有五個游客。第二個團導游名叫曼威爾,團裡有八個游客。每個團各配有一名廚師。這四個人都是沃特在圖卡爾旅行社的同事,也都是他的私人朋友。

九月八日下午,兩個團先後抵達古城。他們計劃在古城住兩夜,與我們的行程安排完全相同。營地安排:曼威爾的八人團住在我們所在的這所主營房,游客也同樣是睡在閣樓,埃德文的五人團去附近一個比較小的兩層輔助營房。

當天晚上有一場足球大賽,哥倫比亞國家隊對玻利維亞國家隊。球迷埃德文和他的廚師在輔助營房安頓好五個游客,為了不影響游客休息,晚飯後帶著小收音機去了不遠處的一間茅屋,收聽比賽實況轉播。足球賽結束後,兩個人沒有返回營地,睡在茅屋裡。

2003年9月9日,黎明前五點鐘左右,幾十名哥倫比亞全國解放陣線的游擊隊員潛入古城。他們首先襲擊主營房,把在二樓睡覺的導游曼威爾和他的廚師捆綁後,丟到廁所旁邊的小屋子裡。然後告訴上面閣樓內已被驚醒的八名游客,他們是民兵自衛聯盟的人,命令游客迅速穿好衣服,跟他們走。

他們把八名游客帶到了輔助營房,抓住了另外的五名游客。從五個游客口中問出了導游埃德文和他的廚師過夜的地方,往茅屋那邊派過去幾個游擊隊員。其他游擊隊員命令游客們站成一排,開始決定帶走哪些人。十三個人中,兩個澳大利亞人,兩個英國人,一個德國人,一個荷蘭人,一個西班牙人,六個以色列人。

先淘汰了荷蘭姑娘,她正在生病,感冒發燒。接下來淘汰了兩個以色列人,他們是游客中唯一的一對夫妻。最後淘汰了兩個澳大利亞人,他們本睡在主營房,慌亂中穿著拖鞋跟到了輔助營房,不方便隨軍走路。最後挑選的結果是,留下五個人,帶走八個人。後來澳大利亞新聞媒體采訪兩個澳大利亞游客,問他們有什麼建議能幫助促進旅游安全,他們回答,鞋子是旅游安全的關鍵,這一輩子再不穿鞋。

游擊隊員命令留下來的五個人回到營房二樓,然後在二樓門上盤系了一條線繩,告訴他們線繩連著炸彈,碰一碰整個營房就會爆炸。

另外的幾個游擊隊員很快在茅屋裡找到了埃德文和他的廚師,叫醒了兩個人。

“本來這一夜就已經夠倒霉了”,埃德文後來對記者說,“那場球賽,玻利維亞瘋了一樣,痛殺哥倫比亞,四比零!大清早我正在做惡夢,睜開眼,又被游擊隊捉住了!”游擊隊員對埃德文說,他們是自衛聯盟的人,“胡扯,才騙不了我,他們是游擊隊!”

埃德文和他的廚師被結結實實捆牢後,留在茅屋內。全體游擊隊員在輔助營房會合,帶著他們的八名外國人質,撤離古城,急行軍返回了游擊隊大本營。

上午十點鐘,整整五個小時後,曼威爾終於掙脫了捆綁,先是解放了其他幾個工作人員,隨後又在輔助營房意外發現了留下來的五位游客。五個人老老實實呆在二樓,沒人敢靠近門口。結果發現,根本就沒有炸彈,一根繩子而已。

第二天,八名外國游客在古城遭綁架的消息成了重大國際新聞。美國,西班牙,英國,德國,澳大利亞,以色列等國家政府做出了強烈反應,要求哥倫比亞政府迅速解救人質。哥倫比亞政府表示需要時間與耐心,四個月前,政府一次解救人質的軍事行動,導致十名本國人質被游擊隊處決。

事件十天後,一名英國人獲釋,隨身攜帶著游擊隊致哥倫比亞總統的信件。信件聲稱,這次綁架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國內地區性政治糾紛,並提出一些具體要求。

事件四十天後,游擊隊允許路透社記者前往看望繼續被關押的七名人質。記者會晤了人質,拍攝了我們晚飯前在報紙上看到的照片,報告七名人質健康狀況良好。與此同時,游擊隊組織也在承受綁架行動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巨大的內外壓力。而另一方面,哥倫比亞政府在談判中對游擊隊的要求做出了一定的讓步與承諾。

事件七十二天後,西班牙人與德國人獲釋。102天後,人質全部獲釋。古城綁架事件終於有了一個令人欣慰的結局。

故事講完了。

“自衛聯盟的人都哪裡去了?”我問沃特。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衛聯盟是我們這些古城游客的保護人,怎麼會被游擊隊捉走了人?沃特說:“這是游擊隊借凌晨突然襲擊的主要原因,打個措手不及。話說回來,真的發生武裝衝突結果怕是更糟糕。你別以為這是件開玩笑的事,那八個人算得上非常幸運,大多數綁架案可沒那麼簡單。”

丹麥姑娘海倫顯然不知道這裡曾發生過綁架事件:“算算已經三年沒出事兒了。明天早上沒事兒,後天早上沒事兒,咱們團的運氣不會差。”

聽著她的話,我想起了不久前在南部邊界小城帕斯托准備北上,拿不定主意是否應當坐飛機越過前方的幾百公裡路段。那段路上游擊隊比較活躍,名聲極為不佳,但沿途風景非常優美,還會經過一座風格奇特的早期西班牙殖民城市,全城都是白色建築物,錯過去著實很可惜。我找旅店主人商量,他告訴我一個訣竅,旅行時盡量坐早班車,游擊隊員喜歡過夜生活瀟灑,早上睡覺。

聽從他的建議,坐早班車,果然平安無事。

在哥倫比亞旅行安全的關鍵,與穿不穿鞋關系不大,澳大利亞人是撿了便宜賣乖,故弄玄虛。關鍵是要提前調查清楚,計劃去的地方當前是在哪股勢力的控制之下,然後酌情行事。如果能像我一樣,掌握一點黑道人物作息時間之類的情報,那就等於是加了雙重保險。

我猜想過去三年中,古城附近的游擊隊員向南方戰友們學習,改革開放,日子過得越來越有情調,也養成了早上睡覺的好習慣。

************************

(在隊友的網站,找到幾張低像素照片,登在下面)

************************



(印第安母女.不是我照的,聊以塞責.旁邊是導游沃特.)



(通往山頂古城的石階)



(我們的主營房,綁架發生地.)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