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春天的這一段時間，從1月16日到23日，我都會在柏林。會朋訪友，吃喝采購。春天的氣息還沒有蹤影，可日子並不遠了，所以心裡有她。在我的記憶中，古人描繪大自然最初春意的佳句，可以舉出很多。李白的《宮中行樂詞》中，有兩句詩寫得傳神：“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寒冬的冰雪在梅花的幽香中消融，柳條在和煦春風中爆出了金黃嫩綠，這也是最早的春消息。寒冬的冰雪柏林有，但梅花沒見。我的MBA是在柏林讀的。差不多15個月的日日夜夜啊，被緊張的功課壓迫到沒有足夠的時間吃飯，睡覺，玩樂就更談不上了。第一學期，每個禮拜上六天課，周日有時候也要上課。一個禮拜總有幾天是早上7點就要開課的。冬天的時候，到差不多8點才天亮，不到4點就黑了。每個星期二早上一堂什麼課忘記了，七點開始上到12點；一堂會計課，從下午一點要上到晚上7點半，看著天一點一點暗下去，而這邊還要努力跟上我最痛恨的會計課程，想得憂郁症的心都有了。德國所有的商店最早是八點開門，晚上8點鐘所有的店都關門了。所以凄慘的時候一個禮拜都趕不上商店開門，沒有菜做飯，要靠陳年老面包和水果果腹；又有時禮拜天做一餐飯，要吃一個禮拜，沒辦法，哪有時間天天做啊？到了第二個學期，課程安排依然緊張，但大多數周末都不用上課了。可是，group work多起來了。也就是教授布置一個作業，然後將全班分成幾個小組，要討論以後達成統一意見，做成presentation,上課的時候再由小組成員共同present.這個功課看似輕松，實則非常非常困難。首先要找到大家都有空的時間討論；其次要在國別，信仰以及文化傳統價值觀念的巨大差別下達成共識；然後，要融通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做成一個Work;最後還要協調大家演講的方式，措辭，以及糾正各自語言中出現的錯誤；還要理解，熟記，排練；最最後上台。我們班上的同學來自13個國家，稱為歐亞班，成員主要來自亞洲和歐洲，也有美國人和墨西哥人；後來的一些Group Work還和另外一個所謂的歐美班混雜在一起做，那個班還有好些中，南美洲國家的同學，比如危地馬拉，巴西，智利等等。有多少個國家我忘記了。因而基本上每一次的作業小組都由至少4，5個國家的成員組成。Cultural differences在這些小組工作中得以充分的展示：比如南美人的超級不准點；德國人的謹慎和保守；意大利人的浮誇和黑手黨作風（當然，意大利北部的同學不這樣，他們更像德國人）；法國人的浪漫不著邊際；美國人的不知所雲；印度人的爭強好勝；中國人超強和稀泥的能力......過程是如此的艱辛，可是現在回味起來，還是美好的成分占了大半。記得小組作業最艱難的一次是一位客座教授從美國飛來講課，他是一家大企業的大老板，用了一個星期度假的時間給我們上課，所以，那一個星期從早到晚都是他的課，這位老兄，口若懸河，得不得，得不得講了一大堆，分發了一大堆的講義和資料，從上課的第二天起就開始布置第一次小組作業，我們白天上課，晚上讀資料，開會討論做作業，第四天第一輪presentation做完，緊跟著又布置了第二次，周日要交差，而這一次也是這門課的考試成績最關鍵的一環，占總成績的70%。我們那叫一個沒日沒夜玩兒命的干活兒啊。我們這一組運氣還不錯，成員之間關系挺融洽，很快地界定了每個人的工作範圍，然後各司其職。我們最聰明的是安排了那個意大利北部的小伙子做了一頓意大利粉給我們吃，他少干了活兒，我們吃飽了肚皮，各得其所。我們這一組據後來調查是結束得最早的，我們於周日凌晨1點左右結束了工作，而聽說有的小組爭執不下，一直干到早上將近5點鐘。然後8點整，考試正式開始。那一段時間啊，真是不堪回首，連做夢都會夢到presentation，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一張讓車輛並道的標志牌我馬上就會聯想到邊際成本變化的曲線；有兩個有孩子的女同學，基本上看不到孩子醒的時候，於是有時候我們能看到爸爸們抱著這些奶娃娃們到教室來找媽媽。光我們班就有兩個女孩子，因為難以承受這樣的壓力在開學沒有多久就退學了。現在再回首，很難想像，我，一個超級懶惰的孩子是怎麼熬過這些日子的？！只能說，人的彈性還是很強的，到哪一步田地就得干哪一種活計。我運氣其實還不錯，除了在牛她媽的介紹下找到了一個超豪華又超便宜的住所之外，我還和一個上海的女同學兩家住得很近，我們結成了學習小組，很多時候，為了應付考試，得到一個好一點的成績，我們兩個就會分工合作。比如一本書，你讀五章，我讀五章，寫下重點抄給對方；碰到要背誦的東西，我們還經常電話裡頭互相考問；就是那個時候我發現，人的記憶潛力是無限的，尤其是短期快速的記憶能力。我曾經驚訝於自己一個晚上能背出來的東西的數量，那時候的腦子就像掃描儀，要背的東西讀幾遍，就掃到腦子裡面了。要用的時候，只要找到一個關鍵字，那一整段就會以紙張的形式出現在腦海裡，然後照著抄，照著念就好了。（所以，俺的娘，不要跟我說什麼年紀大了記不住單詞，主要你是沒有壓力。）當然這不是我們主要的減壓法，最主要的減壓法就是：我們兩個抱著電話筒罵教授，罵編書的，罵同組的同學，反正一個原則，逮到什麼罵什麼，想到哪裡罵哪裡，她的婆婆，小姨子，我的房東都是頻繁出現在我們話題中的人物。咱們罵一段兒，心情愉快了，又開始學一陣子。罵一陣兒，學一陣兒，這個方法很好地平衡了我們的心理，讓我們能在這樣的壓力下仍然身心健康的活著走出了校門。所以，當然，這一回我也是要碰碰這位同學的。這就是柏林留給我最深的記憶。當然我們也偶爾有放松的時候，同學們一起吃個飯；春光明媚的時候，去哪裡踏個青；和要好的女朋友也上過兩次街。但是這樣美好的記憶總是模模糊糊若隱若現的。到柏林這幾天，回到了我熟悉的氣候，熟悉的環境，沒有學業的壓力，沒有上班的壓力，每天搭著我熟悉的地鐵，逛逛街，和朋友們吃吃飯，十分地輕松愉快！回憶……李白的《早春寄王漢陽》中：“聞道春還未相識，走傍寒梅訪消息”，《落日憶山中》中：“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杜甫的《腊日》中：“侵陵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這樣的早春詩意，李清照也感受到了：“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我也已覺春心動，只是無緣，無故。明兒個，星期天，所有商店關大門，所以，明天的活動以吃為主。外面還在下雨，滴滴答答的，正是好睡覺的時候，所以，回憶完了，我也就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