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鷹,黔進三(9)

作者: 同指山河

導讀9、 跟四年前相比,三江縣城變化挺大的,新開了兩三條街道,似乎繁華了許多。不足的是路標系統依然沒建設好,主干道的岔路口居然沒有路牌,讓我們這些外地人簡直如入迷宮。 沒辦法,只好再問路了。 “您好,警官先生。請問這邊是去從江的嗎?” “是倒是是,但前面修路封閉了。不過你這單車……他們也許給過吧。” 也許?萬一到了那兒不給過,再折回來不是耽 ...

9、

跟四年前相比,三江縣城變化挺大的,新開了兩三條街道,似乎繁華了許多。不足的是路標系統依然沒建設好,主干道的岔路口居然沒有路牌,讓我們這些外地人簡直如入迷宮。

沒辦法,只好再問路了。

“您好,警官先生。請問這邊是去從江的嗎?”

“是倒是是,但前面修路封閉了。不過你這單車……他們也許給過吧。”

也許?萬一到了那兒不給過,再折回來不是耽誤事嗎?騎車旅行就是這點不好,行程安排得一般都比較密,機動時間少,路上一點都耽擱不得。尤其是在一些邊遠地區,城鄉差別大,如果天黑前不能及時趕到城裡,那就連宿頭都錯過了。

“那繞路的話怎麼走?”

“往那邊,去孟寨,經同樂,在良口接回321國道。大概遠30來公裡吧。”

30公裡?!那可是山區公路哦!我看我還是博博運氣好了。

謝過交警,我還是沿著老路走。其實路並不難找,沿著江的右岸一直向前就是。但由於交警剛才那番話,讓我心裡還是不免有些忐忑,一路找人問過去(停車問路,一會又要費勁起步,其實挺煩的),直到見到交警所說的維修路段,心才安了下來。

路果然是攔斷了。由於還有從山坡上往下推土的作業,為安全起見,連行人都不讓過,就更別說單車了。

不過,有需求就有市場。在江邊,有幾條機船穿梭往返,在維修路段的兩端運送行旅。於是在這個冬日的早晨,我有幸僅花2塊錢,便在都柳江上的晨霧中徜徉了10分鐘。

都柳江因起自都勻終於柳州而得名,最終彙入融江,流向珠江。所以理論上來講,從都勻乘船是可以直下廣州的——現代地理學揭示:雲貴高原的南坡歸珠江水系。也就是說,在貴州的大部分河流上,都可以乘船直下廣州。這在現代不算什麼高深的學問,但在2000多年前,一個年輕人關於這一點的偶然發現,卻激發了一個偉大帝國南拓的雄心。

公元前135年,漢帝國的兩個屬國掐了起來,閩越·漢攻擊南越·漢。南越向宗主國求救,於是漢武帝派了王恢帶領一支軍隊前去平定。而王恢又派了一名年輕人出使南越,居中聯絡,大概相當於特派員一類的角色吧。

這名使者名叫唐蒙。請注意,這時他的身份還只是將軍王恢的屬官,職別是番陽縣令。唐蒙到了南越。上國使節,當然得好酒好飯招呼著。於是南越國政府接待辦官員捧出了一罐神秘的物事:“上官,來,嘗嘗這個。這可是好東西,打西邊走私過來的。”

虧得唐蒙有見識:“這不就是蜀郡產的枸醬嗎?你們這離蜀郡那麼遠,是怎麼弄到的?”

搞接待的沒一個好東西!嘴特碎:“上官真好見地!這是從牂牁(zang ke)江運過來的。牂牁江可大了,從這岸到那岸,好幾裡寬呢。乘船可以一直來到咱番禺(今廣州)城下。”

你說你陪外賓吃飯,人家問啥你斟酌著敷衍兩句不就完了?偏要賣弄自己那點小見識(搞接待的誰沒點花邊新聞聽聽?),把江源、流向、甚至江面寬度等國家機密級的地理方志都告訴了人家,這就一下子把國家推到了滅亡的境地。

唐蒙如獲至寶,生於一個偉大的冒險時代,這情報無疑就像一個蘊涵百倍升值潛力的PE機會!但他並沒有心急,而是又作了一番詳細的市場調查和分析——利用前往首都述職的機會,他找到了客居長安的蜀郡商人,向他們打聽枸醬通過牂牁江運輸的詳情(做PE,當然不能只聽信項目方的一面之詞)。

商人解釋說:“你說的枸醬是蜀郡特產,當地政府禁止出口的,當地人只能偷偷走私一點去南邊的夜郎國。夜郎國懾於南越國的勢力,要向他們進貢,枸醬就是作為貢品從牂牁江船運到南越國的。”

唐蒙興奮起來:這下發了!於是他正好朝服,卷起竹簡,像今天那些三伏天穿西裝、打領帶、拎著本本、揣著Business Plan的項目經理一般,興衝衝地去找漢武帝——當時中國最大的投資家,提出了一項宏大的戰略計劃:“我聽說夜郎國有精兵十萬。我們如果從巴蜀打通一條通往夜郎的道路,以漢帝國的強大,就很容易控制這一地區。然後我們驅使他們為我們賣命,沿牂牁江順流而下,出奇不意直抵南越首都番禺,那麼南越也就指日可平。修一路而平二國,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買賣啊!”

漢武帝看了非常高興,他就喜歡這種有冒險意識的人,馬上批准了唐蒙的計劃。任命他為中郎將,出使夜郎。

這就是“唐蒙飲枸醬而使夜郎”的故事。其後唐蒙成功地將夜郎國納入了中國的管轄,而且他與夜郎國王的一段對話,還為祖國的文化寶庫創造了一個成語——夜郎自大。

遙想那個年代,真是令人心馳神往啊!只要有個好的idea,就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放在今天,像唐蒙那樣想由縣令直接應聘大使中郎將、中央特派員?有碩士學位嗎?沒有?請回吧!原來什麼級別?才正處。想轉正廳?開什麼玩笑!

難怪那麼多有能耐卻沒耐心的公務員喜歡轉行做PE——不能一夜暴起,那咱就試試一夜暴富吧。

出使夜郎回來後,唐蒙又承擔了實施築路計劃的重任。這回他的架勢更大,手下幾萬民夫、士卒,頂個正軍級干部了。長這麼大,唐蒙還是頭一回一次見到那麼多男人呢,這讓他激情澎湃。於是求功心切的他不顧地形復雜工程繁難,死限工期。

這種白天黑夜連軸轉的搞法,搞得那些男人們很多都活活累死了,導致當地民怨沸騰,寡婦請願團的呼聲直達天聽。剛從暴秦過來不過百年,激起民怨可不是開玩笑的。漢武帝不得已撤了唐蒙的職,而這條歷時兩年耗資巨萬的郡際高速公路,也不得不停工了。

唐蒙和他的“蜀夜高速公路”後來的命運如何,歷史沒有記載。不過我相信即使他活到高速公路建成的那天,看到武帝南征的結果,也會郁悶萬分的——當時漢軍分四路出擊,其中一路確實是按他當初的構想,從牂牁江出發,由西向東攻掠。只是這支部隊還在半道上時,其他兩路就已殺到番禺,把南越國滅了(另一路從靈渠出發的此時也陪在半道上)。

夜郎國在今貴州六盤水附近,牂牁江應該就是今天六盤水旁邊的可渡河或北盤江,跟都柳江沒什麼關系——哎呀,等會,先別砸——可漢武帝不知為什麼,在收服西南夷設郡治時,把夜郎國那塊設為犍為郡,卻把且蘭國這塊設為牂牁郡。而牂牁郡的郡治,就在且蘭國國都,今天的貴州省都勻市——是劉徹小兒誤我啊!

唐蒙築路,耗工耗力,要錢要命,搞得民怨沸騰;而今天的都柳江築路,可就簡單多了——徐工徐工,助您成功!挖掘機一挖,推土機一推,完事。可這土往哪推啊?都往江裡啊!望著青青的江水裡泛起黃黃的泥湯,我的心裡一陣難過。

不過事後想想,好像也沒有太大問題——泥土推到江裡,河床升高了,河道變窄了,可水位不也上升了嗎?只要種好樹,護好林,涵養好水源,保持水量,那隨著河床和水位的同步提升,江面應該還是能保持原來的寬度吧?

交警“前面修路要繞行”的說法讓我產生一個錯覺,以為修路的只有一小段,過了就好了。而實際上,從三江到從江的100多公裡全都在修!只是我坐船那段是全封閉的,其余的還可以通車罷了。

天,這都是些什麼路啊?年久失修,所有的柏油路面都不見了,只剩下“黃土+鵝卵石”的路基,騎在上面就跟騎在下邊的河灘地上一樣顛顛(也是,這鵝卵石不就是當年從河灘上就地取材掏上來的嗎),搞得我生怕SP8顛散了架或松了扣,隔三差五的就要去瞄瞄或摸摸扣門,都神經過敏了。

不過最大的麻煩還是速度,上坡時蹬得腿酸,下坡時捏得手酸(捏閘),就是快不起來,全天AVS還不到10km。

下午3點,我還在走了大概一半的路上掙扎著,我確信我今晚到不了從江了。看過地圖,我決定到前面那個叫“富祿”的鎮上投宿。一來它有一個大氣的名字;二來在地圖上,它的旁邊還標了個紅色的小點,一行紅色的小字寫著:三月三花炮節——“那應該是個挺有名的民間節日,應該在一個蠻大的圩鎮舉行。”我猜。

但是,我猜錯了。剛一進鎮,凌亂錯落的吊腳樓(別老想著老樹新漆、橫梁豎檁、金碧輝煌的那種,想想那些用了幾十年,上人下畜、梁歪柱斜、熏得發黑、落滿灰塵的那種),讓我懷疑地圖是不是畫錯了,在富祿之前,是不是應該還有一個村子?直到見到“富祿小學”的牌牌,我才確信,這地方就是今晚我為自己選擇的宿營地了。

下榻一家電信營業點的樓上宿舍,這是全鎮惟有的幾座混凝土結構的建築物之一,宿費15元,是本次旅程最便宜也是條件最差的一晚。好在旁邊的幾個房間都住了解放軍——有子弟兵在身邊,總是那麼叫人有安全感。

今日行程61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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