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鳥性悅人心》
瀘湖七夢之：山光鳥性悅人心
我輕輕地就醒來了：外面有鳥鳴！一聲聲干淨、空靈的鳴叫，仿佛掠過水面的微風一般點撥著我的心弦。
坐起來拉開帳篷，新鮮的，冷冷的早晨的空氣迎面而來，冬天的空氣是寒冷中帶著一點一點鋒利的，不像春天的那樣柔軟如絲，但是我感覺自己卻很柔軟，又甚至可以堅強地迎面這樣略微的冷風，我深深吸一口氣，心裡湧起無比舒暢。
才大約早晨四點過，所有的鳥兒將會從這個時候開始輪番為我奏響晨歌。
這早起的一只，仿佛一位勤謹的老人，她在漆黑的湖面發出第一聲啼鳴，很清脆，那一定不是布谷鳥的叫聲，因為布谷鳥是不會在這個時節鳴叫的，那也一定不是喜鵲的聲音，那是一種清脆中帶著圓潤質感的音樂，細長細長，我傾聽著，但是找不到合適的擬聲詞來模仿，因為一切的模仿都變得很笨拙；我繼續傾聽著，這音樂從開始時候的邈遠變得越來越清晰，和早晨的晨曦那樣越來越開闊，仿佛那音樂是敲開湖面凍土的錘頭一般，含蓄地卻又堅韌地，用一聲聲呼喚啄開了黎明慵懶的睡眼睛。
然後那聲音漸漸弱下去了，漸漸聽不見了，這時候另外一種聲音響起來了，這一種是高亢的，那仿佛一位大膽的清純少女，站出來就放聲歌唱了，她的音色完美，一聽聲音你甚至就可以想像到她傲然地站在枝頭對著瀘湖的遠山近水放歌，說著我是最美的我是最美的。
然而鳥兒並沒有區別心，每只鳥兒都是那麼自信，她們不因為那大膽表演者的聲氣而產生絲毫的不安或自卑，是時候輪到自己放歌了，他們就都出來了，湖面和裡霧比小島在朦朧的晨曦中，被一曲百鳥的交響籠罩……
坐了一歇，感覺背脊有些涼了，我換成豎腳式依然趟下去，任由帳篷的門開著，我不願意走出去，這時候太早了，我這笨拙的姿態和動作實在不適合出現在這樣的景像中，你知道，那時候湖面還是沉睡的呀，但是鳥兒們，從那早起四五點鐘就一聲一聲地鳴叫，那絕不是一個偶然的早晨，那是一千年如一日的，那是天天都那樣的，在心裡放眼晨曦中的瀘沽湖，我是這麼喜愛她，她是山水如畫人面如花的，但她絕不是單單面色儀容好看那麼簡單的，她有著多麼豐富的內涵，你聽一聽這鳥語花香。
那音樂伴隨早晨的亮光越來越放開，高亢的呼應低沉的渾厚的彌補著尖利一點的，從那聲音中我仿佛找見了這百鳥家族的每一個人，她們個個和顏悅色，個個別具一格，個個也得心應手……我的心被一種快樂的音樂充滿，這種樂音是不和任何一首歌曲任何一個派別一樣的，她們自然地流露和融合，沒有競爭沒有誇耀，抑或自由地競爭著盡情地誇耀著……最後等到早晨第一縷陽光越過遠山山尖照射到水汽迷蒙的湖面上的瞬間，那樂音到達了一種純美的激揚的極致，自然作為這場音樂會的總指揮，站在太陽那裡，在最高的地方摒息，然後輕輕一點，音樂在最美的地方彌散開來，化做陽光，頃刻灑滿了整個瀘沽湖！
我從帳篷裡出來，披上外衣，穿襪子赤腳順著小路走過去，腳踩在泥土地上，有些硌，但是那冰冰涼涼的感覺從腳底傳上來，使我覺得自己離大地很近。黃櫟樹的葉子一年四季都是這麼青黃青黃的，但是冬天就更顯得干脆了，樹杆上偶爾有折斷了的枝條，那葉子要黃得多，倘若經過一天的曬太陽，到了下午就可以拿來燒起一籠篝火。
來到林地盡頭，可以看到湖水了，順著舅舅他們平日壘砌的台階下去，就到了水邊，我在水面的石頭上坐下來，想摸一摸水，又想現在太早了，不要打擾到水。
還有一只鳥兒在頭頂的樹上鳴叫著，走近了來聽，那種撥弄在心弦上的感覺就更加真切，我輕輕走過去，索性坐在地上聽起來，那鳥兒她一點也不知道疲倦，而且只要你不去有意打擾她，那你一點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結束，透過那一聲一聲鳴叫，樹林顯得那麼曠遠，天空顯得那麼高，我有些陶醉了，於是閉上眼睛，我自己仿佛是一縷風，柔柔地，越過平靜的湖面。
你知道，森林是有味道的，樹木或者草叢都是有味道的。尤其是森林，早晨他們有露水的味道，太陽出來了他們就是泥土和水汽融合的味道，太陽再上升的話，那味道就更醇和了，有泥土的松脂的樹葉香味和人糞尿的，世界上的氣味有多少種，森林裡就有多少種甚至更多，而在這樣樹林和湖泊河流交彙的地方，這種味道更傾向於柔和濕潤，更能喚起我們對自然和自己的愛。
你有見過調酒師耍魔術，我們的本能越來越多地朝向的技巧和利益之後，已經很少人真正到這樣的地方來，我多麼希望你也和我一樣，當你真正像我這樣赤足走過樹林，那落下來的松樹針形的葉子一層一層鋪在林間，凌亂中又是有序的，仿佛一個隨意的人，在自己的家裡並不是苛刻嚴謹了無生氣的，植物或者動物都是那麼懂得生活之道。
你每走一步，當你的心靈完全靜下來，山野之間，森林之間，鳥兒們蟲子們有時候靠單個的力量向你問好，但大多數時候是憑集體合作朝你致敬，你是一個愛好品酒的家伙，那你每走一步，這裡要麼是白蘭地，要麼是麥芽酒，還有些地方用葡萄酒施法，另外還給你兌了點鳥糞也未可知，人們也同樣歡迎那些喝地瓜燒的或者只鐘情於那種撐肚子的扎啤的，他們那麼慷慨，從來不計較走進來的是誰是什麼人。
有一點是肯定的了，你喝到微酣，你有想去寫詩的欲望了，有去說一說情話的意思了罷；甚或你再靜心一點，再愉悅一點，你也許可以聽到森林裡傳來滴答滴答鐘表指針的聲音，也許時光老人那個奢侈的家伙把一只上好的懷表遺忘此地了呢。
啊，我這樣想著的時候，你也許很容易聯想到梭羅了，其實在我看來梭羅是個瘋子，我可不想在森林中開墾一塊地出來，然後在上面種上豆，再在收獲的季節一顆一顆巴巴地數我的豆豆有幾何；我也不想把我的帳篷像梭羅的小屋那樣隨便供人參觀造訪，我的帳篷不允許隨便的人窺探，我的東西是屬於我的，我在湖邊撿拾了一塊有花紋的石頭，我決計把他帶到我的書房裡去，我把他從湖水裡撈起來，揩干了水汽，小心地揣在口袋裡。
在水邊有許多小魚，在青花透亮的水上很快地跑來跑去，遠處看去好像水面上已經在落雨了，等你走過去，水面早已平靜了，原來魚兒知道有敵情，早已遁去，看看他們多麼靈敏啊。
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鳥兒，沒有蟲子，沒有了這些音色，那世界將變得多麼死寂呢。
你也許要說我的想像力太過貧乏了，但是，實際的情況是我們的旅途大多數真的就是沒有鳥鳴的，沒有樹木森林的；也或者我們出門去，本來想找尋文化的源流，感受某地的什麼人文氣息，然後我們餐風露宿馬不停蹄，我們羨慕自駕的我們鄙視這個那個，我們拍照留念日行千裡夜行八百，我們還不停地抱怨，等我們回去了，還可以盤點出雜七雜八許多許多所謂的收獲，就像我現在搜腸刮肚寫字一樣的。
我們的人生何嘗不是呢，我們疲於奔命的同時，忽略了太多太多本來很重要的東西，我們以為自己是聰明的，是需要去把握很多東西的，是需要競爭的；我們忘記了去傾聽我們的心靈，她也許在這樣的早晨那樣的黑夜深情將我們呼喚過，但是我們沒聽見，聽不見了。
那一天我本來想到大嘴村去，就在那鳥兒鳴叫的時候，我忽然聽出了一種深深的情意，聽出了挽留。就像平時許多人對你說話，你像擋子彈一樣木然地把他們都阻止在你面前，忽然有一天你靜下心來，你激動地發現其中有一個人的聲音是那麼動聽，是那麼情意綿綿那麼情真意切，你回過頭去看他，他已經在那裡含情脈脈地等待你，很久很久了。
所以，別再和我說去住在哪裡哪裡是腐敗的，去吃什麼什麼是可口的，去走多少多少地方是骨灰級的玩法，我什麼也不在乎了，我不想和人群一起去進行集體的越野，我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我想解放我的心靈進而一點一點解放我自己的身體，我不想花時間和陌生的人在旅途中去不斷磨合，我不需要磨合了，人和人在各方面差別太大，是沒辦法做朋友的，也根本就是永遠也不可以磨合的，再說為什麼要磨合，和我說的愛人那個道理是一樣的，我愛的人他永遠就應該是他的樣子，而我不喜歡的人，請讓我們永遠保持這陌生和距離吧，這對你我來說無疑是最最好的是最最合理合法的。
我捧了一捧瀘沽湖的水起來，洗了洗臉，湖水冰涼冰涼的，水波蕩漾在陽光下，我也在陽光裡，當我居住於瀘沽湖裡霧比小島的森林之中，早晨起來聽見了這樣的鳥鳴，這就是我所想要的腐敗。
自然那麼大那麼了不起，我和自然都說和了，山裡人那麼強健那麼樸實，我和山裡人都說和了，他們接納我了，我到哪裡都是希望和人平等相待，我希望山民他們喜歡我就好像喜歡他們家那只看門狗一樣，我們平等坦誠面對，我因此很輕松我非常輕松；我是一個禮貌的人，我不希望你粗魯地打擾到我的輕松，我不想面對你那一張因為難過而扭曲的臉孔，原因只是賣礦泉水的這個老板比上一個多收了你五毛錢，你不是一個很會算賬的人，你虧出去的遠遠多得多了。
你知道，嚴格說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旅途上的伙伴，一切聲音，一切顏色，一切的過程；只是一個好的旅者把那些好音美色以及動人的過程和自己喜歡的章節都選取出來了留下來了，那對自己是最好的，全世界的人都一起這麼自私，最好了，就像全瀘沽湖的鳥兒各唱各自的歌，從凌晨到傍晚，這裡都是這麼美好，不會有哪一只鳥突然地說，現在我要叫了，請你們都閉嘴；就像沒有一盞燈會說，現在我要亮了，你們都得關上。鳥兒知道自己會叫，就如燈他們雖然亮了，他們卻遠遠不是太陽月亮一樣，存在著然後看望好自己才是最合理的。
哦，我花時間回到這些乏味的問題實在太久了，我的呼吸都忘記了去更加深長了，我得重新開始，讓瀘沽湖早晨的新鮮空氣，伴隨這些鳥的鳴叫深深進入我的腹腔，讓這些美好的事物充滿我的身體，我要去散步了，我要回到營地把睡袋拿出來曬曬了，這個地方真是最好的。
這麼好的太陽啊，這陽光照平了整個瀘沽湖，氣溫從黎明時分到現在也許上升有兩三度了，還有幾只活躍的鳥兒在啼叫，這陽光仿佛興奮劑一般給湖光山色注入了無窮無盡的活力，新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