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往事又如煙

作者: 獨孤劍威

導讀秦淮往事又如煙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 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 春水向東流。 不知怎的,每次到南京我都會有一種淡淡的哀愁,並且自然而然地會想起這首詞,這首詞如同其他詩詞散文的絕章妙句一樣,已儼然是我身體靈魂的組成,只要觸景感傷,就冷不丁的從骨子裡就跑了出來… ...

秦淮往事又如煙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
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
春水向東流。
不知怎的,每次到南京我都會有一種淡淡的哀愁,並且自然而然地會想起這首詞,這首詞如同其他詩詞散文的絕章妙句一樣,已儼然是我身體靈魂的組成,只要觸景感傷,就冷不丁的從骨子裡就跑了出來……開寶八年,南唐後主李煜被俘後,擄至開封。在他生日“七夕”之夜,命宮裡歌妓作樂,留下了這首充滿哀泣悲怨的絕命詞《虞美人》,聲聞於外。宋主大怒,賜毒酒將其藥死。但古往今來,這首李後主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便一代又一代地傳頌下來。特別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更成為歷代文人騷客和士大夫們憂國懷鄉、悲情宣泄的口頭禪。
從夫子廟游覽出來,已是黃昏時分。遠處鱗次櫛比的馬頭牆,重重疊疊地勾勒出一幅江南古鎮的模樣。到處茶坊、酒肆和商店的屋檐上積滿厚厚的白雪,在冬日的余暉下,綿綿地、軟軟地映照落來,讓人感覺暖哄哄的愜意。“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這本是柳耆卿描寫杭州的句子,如今放在這南京夫子廟、秦淮河一帶風光最是恰當不過的了。
街頭上形形色色的廣告牌、霓虹燈被游人簇擁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湧起一股股盛世喧嘩裡特有的浮躁。櫥窗裡的內衣模特真人般的擺著pose,吸引著男人們的目光,或許也能引起女人們無限的遐想。所謂“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也不過如此吧。商店裡的音樂不時傳來最近特流行的草原歌曲,是烏蘭托婭的《套馬杆》和《高原藍》;小販依舊用地道的吳腔吆喝著,來自五湖四海紅男綠女們南腔北調、興致勃勃地在商店裡或是地攤上討價還價... ...好一派盛世中的歌舞升平。
盡管是滿眼的白雪皚皚,熙攘的人群還是讓空氣裡彌漫著熱烈的氣氛。也許是年歲漸老的緣故,每次旅行中,遇到人多、嘈雜,氣氛鬧熱的陌生環境,我都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惆悵和無來由的孤獨感,而且經常的人神分離,靈魂脫殼般地分離出兩個世界的“我”,而那個內心深處的“我”常常要霸道地獨自享受那融於世俗紅塵之中的出世和入世感覺。
眼前的景致,忽然讓我想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來。 整幅長卷大致上分為三個段落,分別描繪北宋末葉首都汴京城(今河南開封市),清明時節的“汴京郊野春光”、“汴河繁忙碼頭”和“兩岸熱鬧市井”,是反映宋微宗時代京城及汴河兩岸建築和民生的。時間久了,已記不起有多少個人物和鋪子,也記不起有多少船只和車輛馬匹,只覺得畫面裡熙熙攘攘的擁擠和喧囂,如同當前的情形一般熱鬧。我順著南來北往的人流飄來蕩去,如潮水般的隨波逐流,身旁的物景也如電影裡的蒙太奇,一幅幅的支離破碎消失。沉醉在五光十色、琳琅滿目的街景裡,我不由有了一種時空穿梭的感覺,恍如隔世般縈回到千年之前的北宋汴京城。也是在這般朗月彌照的風花雪夜裡,我獨自一人背著手,在街頭慢慢地踱著,四周依然是世俗人群的喧鬧和擁擠……
順著“天下文樞”的牌坊下去便是乘船游覽秦淮河的地方,也是著名的“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有“十裡珠簾”的美譽。如今秦淮河上的船主要有兩種:一是大船,機動的;一是小船,搖櫓的。大船可容二三十人,雕欄畫棟,裡面清一色的古色古香,光潔的大理石桌面,旁邊陳設著厚重的紅木家具。絳紫色的玻璃窗格雕鏤很細,配上些字畫,也大有“室雅何須蘭”的韻味,頗悅人目。搖櫓船的規模雖不及大船,只能六七人乘坐。但空敞的船艙,精巧的欄干,加上較寬闊的艙前。特別是櫓槳在水裡那“吱吱嘩嘩”的聲音,也著實系人情思,思古之趣盎然。
盡管來過南京幾次,但秦淮河對我來說此番卻是初泛。我是一個喜歡懷舊和追古的人,平生最愛求索詩詞歌賦之妙、琴棋書畫之絕。很自然地,我選擇了浪漫清雋的搖櫓船。初上船時,天空還未斷黑,船舷在岸邊“泊-----泊”的拍打著碼頭。一輪滿月透過楊柳的杈杈椏椏,漸漸地掛上藍蔚的天空中,明亮而皎潔。整個蒼穹鉛華如洗,清朗似水,遠處天際還留了些許落霞的抹紅。在碧月朗照下,秦淮河的水黯陰陰的,厚而不膩,有如幾十年前朱自清老先生贊美的“六朝金粉所凝”。河上所有的游船都懸著燈彩,黃黃的散光透出炫目的光暈,折射在水波裡,那河水就圈起了縷縷的明漪,與月光融在一起,組成了光怪陸離的絕妙景致,好像一組組交響樂的五線譜,疏密有致,富於節奏感和韻律的跳躍著、變幻著。
船娘是個十八九的小姑娘。她穿著統一的船娘服裝,盡管有些肥大,但也婀娜多姿顯出曼妙的身段;有股小荷才露尖尖角、鬢雲欲度香腮雪的雅致,清純秀美的鵝蛋臉上襯著如兩尾小魚一般靈動的眼眸;鼻子小巧精致,整齊亮白的貝齒如糯米一般;宛然一笑,便露出一個甜甜的梨渦,煞是清新可人。宛如從畫裡走出來的姑娘不由讓我想起晏幾道的“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曾照彩雲歸。”細問之下,原來她是本地學院藝術系大一的學生,姓秦,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婉兒,寒假在家閑的無聊,出來打假期工的。怪不得舉手投足之間頗有藝術工作者特有的身形氣質。看得出,她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一聲清脆空聆的聲音:“坐好!開船啰!”,搖櫓船便像醉漢似的晃悠悠駛離了碼頭,撲向依稀散泛著星星燈火的無邊黑夜。
秦淮河的碧波恬靜而委婉,順著兩岸的河房一路蜿蜒至東水關,再折向南去。碧幽幽的河水在搖櫓的誘惑下,憂怨的呻吟著,就好像已經載不動千年的情思風月。遠處不時飄來幾盞游人逐放的紙船燈,點綴著水裡那輪滿月,在金蛇蕩漾的波光裡搖曳。青灰色的文德橋孔與河水中的倒影,渾然一體溶鑄成雋秀精致的圓拱,如夢如幻,由遠漸近。或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秦淮河上的橋處處都顯現出滄桑歷史的刻痕,這讓我想起了姜夔一首描寫揚州的詞:“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也是在這夜雪初霽,薺麥彌望的夜晚,南宋的姜夔路過揚州,見“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戌角悲吟” ,於是感懷亂世,借古諷今,不禁愴然涕下。在過春風十裡,解鞍少駐初程的季節,寫下了這段震爍千載的佳句《揚州慢》。二十四橋?二十四嬌?逝者如斯乎。據說,揚州現在已無從考證二十四橋的存在了。
這時,婉兒甜美的聲音再次響起:“秦淮河是古城金陵的起源,又是南京文化的搖藍。有十裡秦淮,六朝金粉的美譽,更兼十代繁華之地,游客雲集之處。其“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因其得天獨厚的地域人文優勢,從古到今,在這美稱“十裡珠簾”的秦淮河風光帶上,點綴著數不盡的名勝佳景,彙集著說不完的軼聞掌故”……
過了文德橋,秦淮河便收起夫子廟的繁囂,靜靜地流淌起來。這時河上泛起了薄薄的煙靄,朦朦朧朧的,像把水波上籠起了一層輕紗。婉兒的聲音在冬夜清風裡越發娓娓動人,像夏夜裡的蟄鳴蟬噪,清新悅耳。我有些醉意了,暈暈地像在夢境一樣,不知是天上,還是人間。我獨自坐在船頭,望著清冷的月亮,搓了搓手,呵著氣。手中冉冉升起的白色氣霧,我漸漸地沉浸在朱老先生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裡:“那晚月兒已瘦削了兩三分。她晚妝才罷,盈盈的上了柳梢頭。天是藍得可愛,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兒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兩株的垂楊樹,淡淡的影在水裡搖曳著。它們那柔細的枝條浴著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纏著,挽著;又像是月兒披著的發。而月兒偶然也從它們的交叉處偷偷窺看我們,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樣子。岸上另有幾株不知名的老樹,光光的立著;在月光裡照起來,卻又儼然是精神矍鑠的老人。遠處——快到天際線了,才有一兩片白雲,亮得現出異彩,像美麗的貝殼一般。白雲下便是黑黑的一帶輪廓;是一條隨意畫的不規則的曲線。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風味大異了。但燈與月竟能並存著,交融著,使月成了纏綿的月,燈射著渺渺的靈輝;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們了。”
在兒時,已經讀過朱自清老先生的《荷塘月色》了。當時父親逼我整篇文章背誦,我卻總感覺朗讀得有些生澀拗口,背不下來。到後來長大了,見識廣了,回憶品味起那美倫美奐的詞句如詩一般的優美。其遣詞造句的精准凝練,清和自然,那是散文聖手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令人欽佩不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舞女的裙……”所以,後來去清華大學念書的時候,在一個皎月的夜晚,淡淡雲彩有所遮蔽,我還真的半夜三更跑到荷塘邊慢慢踱步,去體味那“什麼都可以想,也什麼都可以不想”自由世界的感覺。
古往今來,“秦淮風月”似乎是每一個中國才子佳人永恆的風流夢想。想到她,就定會想到香艷綺麗,想到風流倜儻。特別是有些文化底蘊的讀書人的心目中,散文裡那種媚艷迷蒙、如醉如夢的暗示,讓你無法不想像著秦淮河那波光晃動,兩岸槳聲燈影裡人家的麗影。在這十裡秦淮河上,聽一聽江南小調,品一品香茗佳肴,用淺斟低唱、絲竹弦樂來揮一揮塵世的浮名跌宕,無疑是洗滌人生失意怠倦的最好方式。
秦淮河邊綺窗絲幛的河房在微涼的冷風中,彌漫出幽然的古味。在這樣的居所裡,可以憑吊,可以摩挲,也可以無限遐想。中國人對人居的追求是唯美的,並且對於美的理解含蓄而寫意。理想居所的唯美,講的就是“天人合一”和“道法自然”。總希望自己的棲息地是個能安下心來“過日子”的地方。不管是官宦遷客的歸隱,還是巨賈鴻儒的府第,都一味地追求著“詩意的棲居地”。無論是小橋流水、茂林修竹、奇石假山、雕梁畫棟,都要體現詩情的安逸和禪意的空靈。直到自己一生從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地自然的蛻變。也正是這樣的追求,才留下了秦淮人家那些蘊含深邃的庭宇院落。“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居住在這樣的美居裡,既可以修身養性,又可以品茗聽曲,或是吟詩作賦,獨釣寒江雪……最後,一切都凝成了“神馬都是浮雲”的感慨!
蒼黝蜿蜒的城牆輪廓帶著千載的羈絆和落寞,在澄清的月空中抹上一筆濃黑,笨拙地勾出了不規則的曲線。被城牆和垂柳條隱隱約約間隔開的遠處物景,煙水蒼茫,空濛天際。搖櫓船頭依舊帶著隆起的頂棚昂首向前行進,仿佛要剖開這無邊的黑天鵝絨般的夜幕。過了利涉橋,便望見了東水關。忽的,搖櫓船劇烈搖晃起來,我瞿然而驚。原來一艘豪華的機動船,大大咧咧地從我們的船邊駛過,隔船的船娘和游客們的打渾聲不絕於耳,隨冰涼的晚風逐漸消散。船上除我之外,還有兩對情侶卷縮在船艙裡旁若無人的親熱著,不肯欣賞河外的美景。婉兒也停止了解說,見我一個人無聊,便主動東一句、西一句地和我聊起往昔秦淮河的艷跡。
秦淮河相傳是秦始皇東巡時,為了破金陵(南京)之龍脈,引淮河水入城而鑿。在河上最古老的“長干橋”旁,是公元前400多年越王勾踐建造了最古老的城池——越城。這一帶又叫“長干裡”,唐朝大詩人李白曾有一首著名的詩《長干行》就是描寫這裡的,其中“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 ,兩小無嫌猜”,更是成就了耳熟目祥、家喻戶曉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等著名成語。沿著古河道向西又有古石頭城遺址,是三國時的城防工事,諸葛亮路過此地曾寫下了“鐘山龍蟠,石城虎踞”的名言,所以南京又還有“石城”的別名。
六朝時,秦淮河成為文人騷客詩酒風流的勝地,兩岸的烏衣巷、朱雀橋、桃葉渡都紛紛進入騷人墨客的華章詩詞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映嬋娟”等等。當時的秦淮河兩岸酒肆商鋪茶坊林立,氣氛奢靡,無數青樓歌船往來穿梭於河上。許多佳麗歌妓寄身其中,輕歌曼舞,菱歌泛夜,無數才子佳人風塵舊事留傳千古。所以唐朝詩人杜牧曾寫過“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忘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首著名的《泊秦淮》是用來描述當時盛極一時的燈紅酒綠和六朝金粉醉生夢死的景像。
明朝時秦淮河畔更加繁華,明太祖朱元璋又下令元宵節時,在秦淮河上燃放紙船燈萬盞,據史書記載“秦淮燈船之盛,天下所無。兩岸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絲障,十裡珠簾”。 秦淮歌姬更可謂名動四方,聲噪一時。比如明末“秦淮八艷”李香君、董小宛等都是後世傳名的秦淮佳麗。清朝著名小說《儒林外史》中也寫道:“(南京)城裡一道河,東水關到西水關足有十裡,便是秦淮河。水滿的時候,畫船簫鼓,晝夜不絕 ……”
月夜,在秦淮河水裡的拉起一絲絲金色的清麗長影。抬眼望去,遠處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襯著藍蔚的天,頗有香艷和華媚的光景;而這邊呢,櫓槳聲“吱吱嘩嘩”的翻轉出一段段活色生香般的夜宴笙歌,繁華與奢靡。在波光粼潯中,搖櫓船緩緩地傍岸了。這時,婉兒也收起適才聊天時天真無邪、暢所欲言的模樣,禮貌而職業化地與客人們打著招呼。如夜鶯般聲舌囀動:“各位游客,到岸了。歡迎您再來秦淮河游覽!” 聲音仿佛來自空中的天籟。我從心底裡升起了一種(股)莫名的惘悵,盡管眼下華燈交影、佳月美人,但我終究是秦淮河上一位轉眼即逝的匆匆過客。“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是啊!人生苦短,在生命的長河中(裡),好好珍惜美好的瞬間吧!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輕撫在我略帶酒紅的臉上,清冷而潤澤。秦淮河的綠波是茵如陳酒的,濃膩香媚。滿載著沉沉的歷史,留下了數不清的惘然愁緒和幽怨悲泣,也留下了數不清的儂情蜜戀和溫文儒雅。曾經記得易中天先生說過:南京是個傷感的城市,而秦淮河則是它眼中最悲的那滴淚。不知是不是易先生過於的矯情,總之,此時河中眩黃著的燈光,縱橫著的畫舫,以及悠揚著的笛韻簫曲,夾著那“吱吱嘩嘩”的搖櫓聲,終於使我又一次邂逅了那傷感如煙的秦淮往事 。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境界?是禪意? 
歲月如梭,波聲依舊,於是便有了《虞美人.秦淮》:
東關暮雪桃花渡,
燈火闌珊處。
稀疏船影入芳叢,
烏衣巷前,
曲盡小樓空。
翠簾羅綺黃藤酒,
明月幾時有?
秦淮往事又如煙,
二十四橋,
南浦玉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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