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行——長汀

作者: 牛刀小試

導讀龍岩“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車站大廳裡,沒有了周遭的擁擠和嘈雜,倒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龍岩是福建省的地級市,其實永定和長汀都在龍岩市的管轄範圍之內,只有田螺坑一帶所在的南靖縣屬於漳州。從土樓直接坐車到龍岩,一路顛簸,需要兩個多小時,在車上我們結識了阿斌——同樣來自廣州的旅友,於是直到瑞金我們三人都結伴而行;而他的加入,也為將來發生的幾 ...

龍岩“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車站大廳裡,沒有了周遭的擁擠和嘈雜,倒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龍岩是福建省的地級市,其實永定和長汀都在龍岩市的管轄範圍之內,只有田螺坑一帶所在的南靖縣屬於漳州。從土樓直接坐車到龍岩,一路顛簸,需要兩個多小時,在車上我們結識了阿斌——同樣來自廣州的旅友,於是直到瑞金我們三人都結伴而行;而他的加入,也為將來發生的幾件趣事種下了因果關系的種子。

龍岩的交通十分便利,西去廣州,北通贛州,南自廈門,但是除此之外,龍岩沒有什麼可以給人印像深刻的地方了。出於這一點,我們放棄了原先在龍岩住一夜的計劃,轉而跳上了下午6點開往長汀的汽車。龍岩實際上變成了我們的交通中轉站,從長汀回來時,我們搭的也是廈門至龍岩再到廣州的火車。

在龍岩值得一提的,便只要空無一人龍岩火車站,要不是在售票廳看到一位漂亮的售票員小姐,我還以為站長大人擺了空城計呢。不出所料,所有去廣州的旅客,都要填寫登記表;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車站大廳裡,沒有了周遭的擁擠和嘈雜,倒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長汀

“長汀的美,凝聚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所以沒有耐心的人,覓不得她的美。”

黑暗中來到了長汀,我們三個人擠在一輛小小的三輪車上從汽車站出來。這時候我才開始打量這“中國兩座最美的山城之一”的古老小城。說這句的人是老外,叫路易•艾黎,一位新西蘭女作家;但可能是因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80年前了,在網上,許多旅友對這座與湖南鳳凰齊名的小城用一個詞來形容:失望。而我卻不那麼認為。長汀的美只能覓到,不要指望她自己跳進你的視野裡;長汀的美只能細細品味,而不能一口氣吞下去;長汀的美,在於靜止,而不在於流動;長汀的美,凝聚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所以沒有耐心的人,覓不得她的美。

三輪車上的一會工夫,好像把長汀有名的景點都路過了,什麼孔廟啊,汀州試院啊,三元閣啊就在路邊。像這樣的“一條街”小城全國有好多,雖然用走也可以,但摩托和三輪車是當地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公共汽車都只有中巴就夠了;大街的兩邊矗立著不甚明確的路標,粗俗的廣告牌霸道地占領著視覺空間;車夫信手指著的古城牆看起來好像很新,市政府就在路邊一拐角的小樓內。一到晚上十點,路上就有些冷清了,只有汀江邊的夜宵攤和垃圾食品連鎖店還有些人氣。我的第一印像和大多數人一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中國最美的山城?

宋,既是中國古代文化的最高點,也是汀州城最為鼎盛的時期。從史料看,自唐玄宗開元設郡以來,汀州便一躍成為與福州,漳州,泉州,建州齊名的州府;更因為客家人的入遷,至宋,汀州的人口竟達到了20余萬!可以想像當年的汀江兩岸,船戶雲集,艄聲裊裊;三個好奇外地人通過了城門守兵的盤查,面前是一條寬闊的青石板大道,挑夫們卸下肩上的重擔,在路邊小作休息,小孩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跑去,從窗戶裡望進去,看到悠閑老人們的臉,富家小姐在高高的美人靠上探出來,微笑著望著年輕的訪客……雖然大半夜遭到了兩個醫生的騷擾,不過我還是做了一個好夢。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造訪了汀州試院,歷代試子們閉門三日的試所,也是後來中華蘇維埃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的會場。因為長汀離瑞金很近,直到被KMT圍剿之前,長汀都是福建紅色政權的中心根據地,由何叔衡先生領導。陽光從屋檐的木格間射向大廳裡,十幾條板凳整齊地自上而下排列著,我似乎仍舊能夠聽見一個義正言辭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時過境遷,汀州試院現在已變成長汀博物館,只不過負責看門售票和出租自行車的小洪仍然穿著一套紅軍的軍服,居然挺好看。至此,我們已經見識了長汀小城的兩種面貌,可是80年前讓老外如此感慨的長汀,似乎仍然藏在某塊廣告牌之後。從汀州試院出來往南走,便是城門形狀的三元閣,據說也是唐代的建築,但是而今城門下是儼然整齊的本田摩托車方陣。我們徑自而入,終於到了南大街。

旅友欣華曾經這樣評價我:“我知道你的喜好,越是‘邊、遠、窮’的地方,你越是喜歡。”沒有高聳的五星級酒店,沒有林立的大小旅行社,沒有突兀的人工建築,沒有熙熙攘攘的外地人,沒有‘髒、亂、差’:最美的畫面,永遠不在“景點”,而是在“路上”——這就是我的旅行觀念。所以當身邊的房子越來越破舊,石灰牆一片片被剝落下來,當街邊的小巷越來越古樸,從窗戶裡望進去,看到悠閑老人們的臉,我的心中湧出了三個字:我喜歡。

南大街按照現在的意義上來說,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條巷子罷了。電線零亂地交錯在巷子的領空,大碗形狀的路燈俯視著過往的人們;視野往下移,到處都是漆黑的瓦片,時常有木板包圍的空中走廊從頭頂上跨過去;再往下看,老房子們緊緊挨著,窗戶半掩著,小小的電視機裡面播著湖人和森林狼Playoff的比賽;低下頭,許多廢棄的院落裡已長滿的雜草,牆角上淡淡的殘留著孩子們的信手塗鴉。除了民居,各式各樣的木雕作坊,老式的理發店,小賣部,小吃店,牙科診所,藥店,字畫坊應有盡有,你隨時可以進到任何一個老屋裡面東張西望。一位挑著扁擔的老婦從“三個代表”的牆邊走過,對面是“海信HISENSE”幾個大字,有點像杭州“胡慶余堂”四個碩大的字寫在河坊街上的味道。如果你留意了古街兩旁的民居,可能會發現幾種不同的建築風格:一種屋子基本是木質結構,沒有門面,你可以直接從近在咫尺的木門進到民居的裡面,看到的也是簡單的房間,也許還有高高的屋檐;另一種則顯得大氣的多,首先肯定會有“XX公祠”的牌坊立在外面,經過一小段露天的走道,便可進到敞開式的大廳,人們就分別住在大廳周圍的一間間獨立的房間裡面,高高的屋檐上定會有精美的木雕,似乎在提醒著容易忘事的人們;第三種,就最奇怪了:內部應該是和普通的民居沒有兩樣,不過門面是一道彎彎的拱門,牢牢貼在木門的外側,這種用青磚砌成的堡壘式拱門使人聯想到西洋的建築風格。最後一種就是高高鐵門緊鎖的派出所,還有就是令人想直接炸掉的“XX房地產”工地。

南大街的客家人都十分友好。開始,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我們拘束地站在民居門口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一位老先生招呼道:“進來看吧。”後來我們干脆大搖大擺地走到別人家裡,問:“可以參觀一下麼?”“可以啊。”甚至有幾座房子的主人還熱情地向我們介紹他們所知道的老房子的歷史。當然,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們還是自稱為廈門來的大學生。

提到南大街就不能不提到吳姓老屋。在一條插在古街上的另一條小巷,綠葉布滿了它的領空,隱約可以看到一面磚牆上有開門的痕跡,只不過後來被堵上了。堵上的原因就是,原來巷子的兩邊屋子也好磚牆也好都是一大家子人的財產,但是後來被至少分為了兩戶,所以兩座房子就互不連通了。但即便如此,坐落在其中一邊的吳姓老屋,還是從頭到腳通透著大者之氣。首先是它居然有兩重牌坊,外面一重臨著大街,只需稍稍一拐,便可以進到一座小小的院子裡面,一棵大樹(我是植物盲)將院子變得格外陰涼。另一重牌坊並不是和外面那一重一字貫通,而是處於相垂直的位置,也就是說,這整一排老屋,是橫臥在南大街的一側;牌坊上用陰文刻著“紫雲公祠”四個大字。跨過門檻,你必須向左或者向右才能進到大廳裡,這面牆應該是用來表示一個“進”的概念吧,廚房好像就在第一進。第二進便是公祠裡面最開闊的地方。對稱的走道夾著一個約莫六、七平米的天井,天井的後面是寬敞的大廳,兩側各有一根大木柱牢固地支撐著屋頂。再入一進,也是一個方形的開放式結構,中間的小廳似乎供奉著祖先,十多幅民國時代的黑白人像照片表在考究的相框裡,整齊地排列在正面的牆面上,據說祭祖的傳統在福建客家人當中還是保留和流行得很好。兩側則是四間互為對稱的小房間,窗戶還是老式的橫向的花紋閣,用一支小木棒可以支起來。同樣,一邊各有一道小小的樓梯可以通到二樓,二樓的房間可能比一樓的寬敞一些,因為一樓兩側的走道上面應該就是二樓多出來的那部分面積;抬頭看到木柱上的龍紋雕刻,相信一定是出自百余年前汀州最好的工匠之手。第四進是除了第一進以外最小的一塊地方,基本上中間是一個蓄水池,它的對面,也就是祖先們的背面,貼著老毛的大幅肖像,左邊和右邊則各只有一間小屋。終於到了最後一進,這裡是整片老屋設計最為精巧的結構所在了,雖然也很小:進牆,兩側的走道和房間,以及中間的後廳,仍然包圍出一片小小的方舟,陽光直落進來,給後廳很好的采光條件和新鮮的空氣。據阿斌說這是徽派民居的典型特征,從中原南下到閩西一帶須經過徽州,所以也不奇怪吧。最有意思的就是當你抬起頭,便可以望見閣樓上,有一塊長而干淨的木頭橫在陽台的位置——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美人靠”。相傳古時候的大家閨秀們不能輕易下樓見生人(或者說讓生人見吧),但是又不能與世隔絕吧,所以便有了這長而平的木板,當然還有一條板凳木嵌在陽台的後面,於是美人可以斜靠在美人靠上,俯視整個院落,瞧瞧訪客裡面有沒有意中人。美人靠所在的二樓房間,一定擺著一面鏡子,也就是說這裡有化妝間的功能,而真正美人的房間則在化妝間的一側。如想到這裡“偷窺”,就一定要從另一側的樓梯上來,穿過美人靠,拿蘸有唾沫的手指往紙窗上一戳,嘿嘿……時過境遷,昔日清代主人胡家輝煌的基業,被一位敗家子變賣得一干二淨,吳姓的幾戶人家在這裡安頓下來,美人靠旁站著的是一個老頭子。吳姓老屋面積不大,內部也比較局促,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盡管房屋老舊,但比之普通的民宅就顯得氣派多了。而後我們看到的明代公祠雖然屋子和院落都寬敞地多,但是設計結構就簡單了;唯一共同的是,皆不再是一戶人家的天下了。

長汀的美就在不經意間一個個跳了出來,南大街的盡頭是寶珠寺。寶珠寺橫跨南大街的上空,上面又有高高的高台可以了望整個城市,所以我懷疑寶珠寺實際是建在一座城門之上。寺裡的結構很奇怪,供奉佛尊的大殿居然只能從偏門進入,但是當我站在觀音菩薩面前,我就一下子明白其中的奧妙了!原來寶珠寺所在的城門和遠處同為城門的三元閣遙相呼應;在它們之間,一片青磚綠瓦中驟然劈開一道裂縫,這就是南大街;更遠處,三元閣的後面,坐落著汀州試院,而試院背靠著長汀的風水山——臥龍山,臥龍山頂有一座古剎。於是,這由近至遠的四點一線,便自然而然地重疊在同一條視線之上;從一扇小小的窗戶,便可以自下而上地看到它們的全部。當我訝自稱奇之時,菩薩正安詳地端坐在我身後,微笑俯視著汀州的人們,不知度過了何許春秋。所以在一位尼姑請求我拜一拜她們的偶像時,我難得一破只拜彌勒佛的例了。

是啊,長汀的安詳和閑情,已遍散到了長汀的每個角落。以至於我逛悠完古城區後,半個下午都在汀江邊發傻,和二十七個老人坐在江邊長達半小時後,我終於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二十七個老人中有十七個是白發的;第二,他們很無聊,我也是。

長汀還是長汀,那座美麗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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