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到新疆走一遭

作者: 風中雙子

導讀有些看似從容的計劃,其實激起只在一念之間。就像這個秋天與新疆的這場約會。最初的心念湧起,是在某年某日偶然看到《中國國家地理》上對新疆哈納斯地區的介紹。大幅流金溢彩的圖片,強烈地刺激著我的視覺神經。金秋的哈納斯,尚未晤面,卻已驚為天人。 本來不必拘泥於季節的。恬靜的哈納斯,是妝容天成的美女,奈何美女盛裝的形像已經深駐心田。為了趕赴這場 ...

有些看似從容的計劃,其實激起只在一念之間。就像這個秋天與新疆的這場約會。最初的心念湧起,是在某年某日偶然看到《中國國家地理》上對新疆哈納斯地區的介紹。大幅流金溢彩的圖片,強烈地刺激著我的視覺神經。金秋的哈納斯,尚未晤面,卻已驚為天人。

本來不必拘泥於季節的。恬靜的哈納斯,是妝容天成的美女,奈何美女盛裝的形像已經深駐心田。為了趕赴這場秋天的約會,我不惜在單位工作最忙碌,領導下達了取消休假命令的時候,用主動請求扣除獎金的苦肉計和情不自禁掉落的幾滴鱷魚淚,強行透支了領導的心慈手軟。

最終,低調地上路了。把不欲接手的煩瑣暫時拋在身後,向著心中金色的國度進發。

趕路·胡楊·沙漠

頭兩天,基本上是在趕路。

因為到得早了些,9月上旬的哈納斯,恐怕還是一片綠色。我向同伴建議先向西走,經庫爾勒到伊寧,再北上布爾津,希望至少能趕上哈納斯的樹葉開始變黃。

由烏魯木齊上高速前往庫爾勒,一路風景乏善可陳。除了經過達阪城風力發電站時,循例要下來照幾張相。而這個著名的號稱亞洲第一的風力發電站,在我看來也仍然不夠壯觀。也許,152台風車和超過6萬千瓦的裝機容量,雖足夠震撼人心,不過作為風景還是不很夠氣勢,尤其是在新疆這樣廣闊的背景下。而且我鏡頭裡的一些風車恰好停止了轉動,有的甚至缺了一只臂,看上去都有些美中不足。

同樣著名的達阪城,我們沒有進去,只通過路邊一些低矮的磚房,作了一些粗淺的想像。據聞達阪城其實也只是一條街道串起兩邊平房的小墟而已,不知道現在那裡還有沒有叫康巴爾汗的姑娘呢?

路上經過博斯騰湖,本想進去,但因門票問題產生了一些不愉快,於是一路疾馳到接近庫爾勒只有數十公裡,一個叫“蓮花湖”的地方。這裡是博斯騰湖西部系列相通的小湖沼,孔雀河的源頭。景區入口不遠處,掛著一句標語,我記不全了,大意是“新疆人游巴州,巴州人游蓮花湖”,很有意思的大白話。

顧名思義,蓮花湖應該有很多蓮花,但季節不對,我們看不到蓮塘風光,倒是見到大片根部已經變成金黃色的蘆葦,在夕陽下閃出一片亮澤。天色已是黃昏,我們沒有乘船出去,只在游船入口處草草照了幾張相,角度所限,更遼遠壯闊的蘆葦,只能靠想像去填充了。

這是趕路的第一天。路很顛簸,破舊的豐田越野車加重了這種顛簸。雖然烏魯木齊出去有一段高速,但大部分時間裡我們都是在黃沙滾滾的便道上左搖右晃,上竄下跳。我原是主動請纓坐在司機旁邊的,理由是和司機說話以免他打瞌睡。但一天下來,自己早已詞窮,反倒偷偷打了幾次瞌睡。

華燈初上,終於抵達庫爾勒。

第二天趕往庫車,途中繞到輪台去看胡楊林。同樣因為季節的關系吧,胡楊林公園裡的胡楊給我們的感覺只是滿罩塵沙,髒兮兮的。應該再等一個月,胡楊都變成金黃色了,才會顯出那種壯觀。

但路上經過的小片胡楊林卻給人以驚喜。這些長在沙漠裡的矮小植株,經歷的歲月也許並不短。胡楊“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樣子不如松柏遒勁,不如楊柳婀娜,亦非北疆常見的樺樹那樣的筆直挺拔,但天生一副滄桑的盤根錯節模樣,很獨特。

把帶有葉子的綠色胡楊和已經蒼老的徒余枝干的胡楊都攝入鏡頭,發現前者像盆景,後者如根雕。

我其實更喜歡胡楊在這裡生長的環境——我定義為“一種”沙漠。稀疏的,分散的,腳下是大片的沙土或幾蓬干草,很有幾分非洲疏林草原的味道。實際上我們在沙漠公路兜了半天,看到了好些不同的沙漠地貌。有的是大片細沙勾勒出彎曲的弧線,是圖片上常見的經典沙漠面貌;有的卻是質地粗礪,仿如凍土一般的硬地,伴隨著風蝕、雨衝或車輪軋過的坑坑窪窪;沙地上的植被總的來說是稀少的,除了那一片特別養眼的胡楊林外,就是一些小灌木或一叢一叢的草蓬,也有不少地方,干脆寸草不生。

這一天,雖然也是趕路,但路上的風景總算開始誘惑眼睛。

下午,到達庫車。

蘇巴什·尚昌平·幸福

安頓好住宿,趁著太陽尚未下山,我們趕到庫車東北角的蘇巴什佛寺遺址。殘垣斷壁沐浴著夕陽的光輝,掩不住的是歷史的痕跡和滄桑的氣息。我作了一個深呼吸,聽見同伴說:“這才是一個像樣的景點。”

眼前的蘇巴什,是散落的土質建築遺址,包括佛塔、殿堂、僧舍、洞窟。如果不是殘留的泥坯外掛著的牌子,光從外表,我是分辨不出來的。只是憑了感覺,拍下兩幀圖片。一張是一堵外形酷似駱駝的殘牆,一張是那個形似印加帝國金字塔的佛塔遺址。爬上這個塔,還可以見到一個小平台,以及兩個相連的洞窟,或者是過去的僧舍。

我們參觀的是西寺,站在平台上可以眺望遠處的東寺。古書記載,東西兩座佛寺,均名“昭怙釐”,隔河相望。眼下河水雖是干涸成淺淺的溪流,卻也漫蓋了大片土地,據說徒步過去,也要三個小時。

這個地方游人稀少,但我們不是唯一的造訪者。一輛寫有“新疆電視台”字樣的攝影車停在佛塔下,工作人員正在鼓搗升降支架。離開人群稍遠的地方,一個小土坡上,一個辮子很長、穿著普通的藍格子衣服的女孩,背對著我們,朝著昭怙釐東寺的方向,靜靜地坐了很久。

她像是一個獨行者,看起來很享受這份寧靜安詳。電視車和我們的出現,也許對她是一種攪擾?

剛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同伴卻說,不,她有心事。

這樣麼?一個傷心人?我們下了佛塔,小心地從她身後繞過,不想打擾她。

很出乎意料地,女孩卻向我們迎了上來。她說話聲音輕輕的,語調很平,卻一句接一句地讓我們沒有消化的余地。

她叫尚昌平。

這個名字,在我結束旅行回到廣州,通過網上訂購的方式買到她寫的那本《西出陽關——我和新疆的七次約會》後,才變得立體起來。

隨著書頁一頁一頁地翻過去,這個在我的照片中輕輕抿著嘴似笑非笑的女子,成了新疆旅途中的一道彩虹,無意邂逅,驚鴻一瞥。

對我們大多數的人而言,不管給它賦予多麼堂皇的名義,旅游充其量也只是一種消遣,終究沒幾個人能像她那樣,一次又一次地獨自穿行在絲綢古道,在羅布泊與餓狼共舞,在廣闊的黃沙河道間恣意走丟自己。

出走於她,就像我們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那麼理所當然。當她在蘇巴什向我們推薦她的這本書時,語氣那麼淡然,既不是炫耀,也沒有不好意思。

這已經是她的生活方式了,同時也是工作方式吧。我們以為她是一個無關的局外人,其實她正在給那個攝制組寫解說詞。他們准備拍攝一套介紹新疆風情的系列片,剛剛拍了幾個點,而所有工作,預計要用8-12個月完成。

我們也很意外地客串了一把演員。在那個胡子導演的擺布下,列隊魚貫走上土坡,迎著夕陽中的佛塔遺址,作遠眺冥想狀。NG了兩次,每次一擺pose,尚昌平就叫著我的名字,說:“你為什麼那麼嚴肅啊?”我哭笑不得,只好問:“導演,我該用什麼表情?”

其實根本不需要管什麼表情,因為導演並不給我們大特寫。倒覺得嚷嚷著的尚昌平有種習慣獨行的人所缺乏的熱情。

行者生涯,似乎更凸顯了她的細膩和感情豐富。

我至今不明白為什麼她會主動和我們說話,也許是聽到了我們一知半解的議論,忍不住要糾正我們對這土地的認識?她一做完自我介紹,馬上就說:“你們背後的這座山,叫卻勒塔格山。我剛才聽你們有人說天山,這是不對的。”

從她嘴裡,知道了這裡可能是佛教的“雀離之地”,3世紀此處便該有這座佛寺了,10世紀後卻終於敗給入侵的伊斯蘭教。

離開時,尚昌平一直把我們送到入口售票處。揮手道別時我看看她,忽然發現她長得有點像記憶中的一位朋友,一個心志很高的女孩,一心要擺脫囚禁自己的小城,終於抓住一個機會到英倫培訓,從此傾盡心力,再不回頭。

寫到這裡,尚昌平的書還在我案頭,斷斷續續地還沒有看完。代序裡一位女編輯引用了她的話,卻讓我印像深刻。

“我很幸福,我一直認為自己很幸福。想去的地方我就去,想做的事情我就去做。”

那位女編輯有些驚訝:幸福——這個一般人要掂量再三的字眼,她怎麼那麼輕松地就說出了口?

看到這裡我有些促狹地想:驚訝之余,是不是有些嫉妒呢?

克孜爾千佛洞·烽火台

庫車前身是龜茲王國,歷史使人的想像力膨脹,因此無論在黃昏穿過綠樹夾道的小路,還是在早晨跟隨一張張異族的面孔尋找我們想去的清真寺,我都覺得這個地方頗有一種奇怪的吸力,很想融進去,卻又知道絕對融不進去,奇妙的感覺。

出了城,遠離人煙,反而讓人松了口氣。視野開始壯闊起來,茫茫蒼蒼的大地,時而有隆起的沙丘和雅丹群。車子在山道間盤旋,司機放起高原歌曲,我仿佛又回到了青藏高原。

路上有一處景觀,一大塊褐色的土山,紋理清晰,一律向一個方向傾斜,路邊插了個牌子,說明景點的名字叫“布達拉宮”。

結伴同游一共四人,三個曾經踏足西藏,一致的結論是不像布達拉宮。

我喜歡路上另一處雅丹地貌群“金字塔”,規模不很小,而且確有幾座雅丹台地很像埃及金字塔。這個地方,依稀喚起了我對札達土林的記憶。

接近中午,到達克孜爾千佛洞。這是我國四大佛窟之一,而且是年代最早的。但也因為如此吧,大部分雕像和壁畫都已剝落遺失——至少在向我們的開放的谷西區中,完整而且色彩鮮艷的壁畫和塑像所剩無幾,好些洞窟只剩下空蕩蕩的充滿刮痕的土壁,也有一些殘留著畫像的局部——我總擔心剩下的部分很快也會湮沒在歷史的風沙中。

千佛洞外圍有一座鳩摩羅什雕像,現代作品,反倒成了游人唯一的拍照紀念點。

印像中這處石窟遠不如敦煌、雲岡出名,是不是跟佛教在西域很快衰敗,而在中原卻鼎盛至今有關呢?導致這些精美的藝術品不能長久保存的,除了自然力的破壞,一定還有人為的貪婪——在一個洞窟裡,我們見到滿壁的佛像,均勻整齊地趺坐著,奇怪的是所有佛像的左半邊袈裟都剝落了。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這部分袈裟都是用特殊顏料繪制的,而這種顏料又特別容易風化或揮發?

問導游,回的是淡淡四字:“那是金箔。”

恍然大悟。

古人塑金身佛像,表示的是一種虔誠的信仰,當時是料不到後人眼中只有金,再無佛的吧?

因為我不懂欣賞,所以眼中的克孜爾千佛洞多少有些破敗,但行家早已指出它的特殊價值,足以比美敦煌莫高窟。其他不論,光是所謂龜茲藝術風格,就應該和後來在其他地方開鑿的石窟有所區別了。經導游點撥,我在一個洞窟天頂見到獨特的太陽神畫像——那位拉著帶輪子的車具的神祗,除了腦後頂著一圈光輪的形像與佛比較類似外,似乎沒有一點理由出現在中國的神佛世界裡,相反,倒真有點像西方神話裡的太陽神——我想這裡的導游不能信口雌黃,當時此地與西方的交流到了何種地步,還真值得研究。

計劃中原是要看克孜爾尕哈烽火台的,但包括司機在內沒有一人認得路,於是在參觀了克孜爾千佛洞後,趁著天色尚早,一路往回趕——烽火台應該比千佛洞更靠近庫車,本應一出城就到了。

同伴拿出旅游書,按圖索驥:“經過一片墓地……”

很快就看到那片出城時被我們忽略了的墓地,此後在新疆的土地上又見了許多墓地,我對伊斯蘭墓地開始有了基本概念。其實就是一片小人國版的村落——漢族的墓地是一個個饅頭狀的土包,伊斯蘭的寫實得多,一座座微型的四方土牆,講究點的雕有花紋,一看就是典型的維吾爾民居的模型。也有的墳墓占地更大些,材料更考究,外表塗了白色,有的甚至在“民居”旁還矗立著一座微縮版的清真寺,墓裡的主人,相信身家是比較豐裕的。

我們終於找到了烽火台,遠看只是一根在地面上孤零零立著的土柱子,走近了才發現它的高大還是足以震撼人心。這是一座漢代烽燧——夜裡點火為烽,白天放煙為燧。梯形的烽燧,有10多米高,保存完好。夯土結構看似密封,但還是在比較高的地方露出一些木棚和窗口的痕跡。

四周是深深的峽谷,連綿的山脈,大片灰白色的沙土,望不到盡頭。這樣的環境,白天極易催發豪情,夜裡足以深化苦寂。或者千百年來這裡的地貌已有了很大改變吧,不然當年在這裡駐守的兵士如何度過苦寒與寂寞?

天山大峽谷·夜宿龍池邊

下午,視野前方出現了顏色很紅的山,表明我們接近大峽谷了。

一路行來,這是第一個令我們欣喜若狂的景點。重巒疊嶂,峭壁陡崖,山體全是強烈誇張的紅褐色,嶙峋險峻,直插雲天。好幾次,我竭力蹲到最低,把鏡頭推到最遠,依然無法把直立的峭壁完整地納入取景框。

這就是庫車天山大峽谷。本想在這住一夜,奈何剛好碰上一個會議團,所有房間都滿了。只能繼續往前趕路了,大峽谷也只能走一半。

走進峽谷,清涼很快替代了炎熱。已不是雨季,峽谷中瀑布已經斷流,但不少地段還是覆著一層淺淺的水,濕潤的細沙,踩在腳下有種特別的質感。峽谷中大部分的路其實不難走,比較平坦,寬闊的地方,足以容納一支駝隊從容經過——兩側是高聳的石壁,迂回的前方,隱約傳來駝鈴聲聲——我已經在幻想一種神秘探險題材的電影片段了。

但也有險要的地方,需要手腳並用才能攀爬過去。還有一些小甬道,人鑽進去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最令我興奮的是一段懸貼在山崖上的鐵索,看上去不很長,也就十來二十米的樣子吧,通往阿艾石窟——明知另一邊有台階可以輕松抵達,我還是執意要爬這段鐵索。同伴們表示擔心,因為我穿的是拖鞋,還是高跟的那種。

可我還是帶頭爬了,很順利地到達頂點。同伴們也陸續上來,我們一起走進阿艾石窟。洞窟內很多東西已經搬走,但壁上仍留有不少畫像。這些佛像的表情都很祥和,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更多的道道。

這個就在懸崖上的石窟並不大,大約只有六七平方米。工作人員說,這是洞窟的後室,專家分析,前室已經隨著山洪的襲擊坍塌了,所以才造成了現在這個懸崖。

1999年,年輕的維吾爾采藥人阿艾正在大峽谷尋找草藥,忽然下起大雨,小伙子爬上斜對面的山崖躲避,卻見到一道金光從我們所處的這個位置射出來。仔細一看,大雨衝掉了山石,峭壁上居然露出一個洞口。小伙子立即施展攀岩絕技,三兩下來到洞口——震驚世人的阿艾石窟就這樣被發現了,也是機緣巧合吧,要不然,這個洞窟也只能和它的前半身一樣,若干年後湮滅在洪水的衝刷之下,永不為世人所知——誰知道大峽谷裡這樣泯滅的石窟有多少!

據說阿艾先是把洞窟裡的金佛抱回了家,經過一段時間後,終於交給了政府——不知道阿艾當初有沒有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反正現在他已成了傳奇人物。別的不說,光是遐想他當初赤手雨中攀岩的矯健身姿,就夠讓人欽羨不已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剛剛我們過來的地方有一段鐵索,原來阿艾就是從那裡徒手爬上來的——當時自然沒有鐵索!

而我,爬鐵索時很是自鳴得意扮英雄狀,第二天兩條腿就都是僵直的了。

晚上,堪堪趕到路邊一家私人旅社。

主人或者是維吾爾族,或者是哈薩克族,語言不通,憑著手勢的幫助,還是簡單地解決了吃和住的問題。都很草草。昏黃的燈光,簡陋的木板床,驟然下降的氣溫,以及冒著冷風到戶外就著涼水刷牙洗臉的感覺,讓我想起了西藏,想起了珠峰。新買的頭燈派上了用場,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欣悅感。

這是一路上條件最差的住宿,睡袋第一次鋪開。簡陋帶來的不適,令我們第二天難得地早早起身,開拔上路。

可這樣的地方對我總有一種特別的親切。很沉很黑的夜,反而讓人睡得塌實。睡夢中,我還清楚聽到了歡快的歌舞聲。

是主人有尊貴的朋友來了,是有什麼隆重的喜慶事情,還是根本上他們平時就是這樣用歌聲和笑聲結束每一天的呢?

先是覺得有些吵,慢慢地豎起耳朵聽。當聲音漸漸消散時,我竟隱隱若有所失。

這個地方,距離大小龍池不遠。因為第二天晨光初起時,我們的車子就到了一個顏色很綠的大湖泊邊,那就是大龍池了。

巴音布魯克·那拉提

巴音布魯克原是我計劃中的第二重點,選擇它的原因同樣很感性:這個琅琅上口的名字給我一種美感。有關天鵝湖的介紹也讓我神往已久,雖然這個季節,我知道要看天鵝多少得碰運氣。

巴音布魯克的草已經黃了,也比較短,但是大片大片的草原,珍珠般散落在草原上的白色羊群,加上遠處藍天下的雪山,還是給人一種很大氣、很開朗的感覺。這裡讓我想起內蒙古的呼倫貝爾,天高地遠的西部對我的致命誘惑,大約就是從那次旅程開始的。

車子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奔馳,再次印證了草原上沒有路那句老話,司機還笑問我們要不要開車。走上一段長長的草坡,赫然見到眼前一幅如畫的風景:細長的藍色河流,彎彎繞繞地伸延到遠方。這便是九曲十八灣了,開都河的源頭。

天鵝湖應是一大片的沼澤湖吧,或者就在旁邊,或者穿插其中。一路走來,我很清楚在大草原上目視可及的距離絕不是輕易能抵達的,照計劃我們今天要趕到那拉提,而且現在是中午,就算已經到了天鵝湖,也不可能看到天鵝。

於是帶著些許遺憾離開了。然而,草色已經變黃的巴音布魯克草原,依舊是行程中極美的一部分。而且從這裡開始,沿途景色漸入佳境。

與金黃的巴音布魯克不同,那拉提的草色還相當綠,而且草也比較長。從巴音布魯克到那拉提,一路可以看出地勢的改變。前者是平坦的大草原,一馬平川望不到盡頭,後者卻是有山有樹,層次分明的高山牧場。藍天白雲映襯著綠草如茵的山坡,整齊挺拔、錯落有致的針葉林,提醒我這裡的溫帶緯度。鮮艷而純粹的色彩,讓人心曠神怡。一種童話般的美麗,讓我想起呼倫貝爾的紅花爾基。

我們在那拉提國家森林公園裡面住下來。除了到山上的觀景台看日落——我覺得光看那一大片高山草場已經足夠——我們在這裡進行的唯一娛樂就是騎馬了。雖然我從庫車就開始感冒,到了這裡已經登峰造極,甚至出現了短暫的耳鳴,但來到草原怎能不騎馬呢?

其實我一點都不會騎。空有理論,卻無法應用於實踐。

騎在馬上慢慢地走,不停地兜圈子。運氣不好,騎上了一匹不聽話的老馬——我從它那滿口的牙齒判斷它年歲不小了——總是不肯走,總要低頭吃草,到最後在我的強拉硬拽下甚至回過頭來要啃我的腳?其實老馬不知道,它如果願意跑起來我會更害怕——我總是夾不住馬肚子,總有一種要被甩下來的感覺。

心儀草原,卻總學不會騎馬,心上始終有些恨恨的。

騎馬會讓人上癮吧?同行的兩位GG,第二天又特特花了半天去騎馬。

然後就離開那拉提了。因為修路的緣故,車子很長一段時間顛簸行走在河床上,河床布滿又大又圓的石子,伴著四濺的水花,極大地考驗著司機的技巧和我們的耐力。

大約便是鞏乃斯河谷了。自此一路行進到伊寧,沿途風景清純樸素,白樺樹夾道的林蔭路、樹下的西瓜攤——我們這一趟行程光顧了不少、密密的玉米地,典型的北地風光。

更喜歡的是一路可見的向日葵地,大片大片金黃的向日葵,什麼時候見到都是令人驚喜的視覺享受——有相為證,我在向日葵地拍下的一幀照片,色彩極其明麗,衝洗出來後那種驚艷的效果,完全不亞於哈納斯的秋色。

伊寧·中秋·賽裡木湖

到達伊寧,正值黃昏。到伊犁河大橋去看日落和婚禮,正是時候。

來之前就聽聞,伊寧的維吾爾族婚禮通常要在伊犁河大橋上舉行的。而司機告訴我們,時間通常在黃昏。我們運氣不錯,一連看到了三對。開始時我還有些顧慮,只敢悄悄地拍照。漸漸地覺得他們都很友好,大約已很習慣游客的好奇了,就鼓起勇氣請親友中的一位傳話,希望能跟漂亮的伴娘合影。結果不但很順利,和新娘及伴娘都合了影,其中一位親友還慫恿我去和新郎合影,只是我實在不好意思了——語言不通,我也無法從新娘矜持的臉上看出她的表情。

轉身又見到一些大人,張羅著給一群孩子照相。當中一個小男孩,手捧一束花,全身上下打扮得像個古代小王子。他們顯然與婚禮沒有關系,似乎在慶祝什麼活動。看了一會不得其解,只好向路人相詢,回答竟是“割禮”。

呵,我差點忘了維吾爾的信仰和習俗了。趕緊擠到小朋友面前,仔細地照了幾張相。旁邊的大人並不阻攔,還興高采烈地叫小朋友看鏡頭,顯然視之為一件值得驕傲的喜事。我仔細地審視著眼前的小男主角,這個約摸六七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身上那套隆重的行頭更讓他顯得出類拔萃。他很聽話地隨著大人的指揮移動視線,但始終都沒有露出一絲笑容,我甚至覺得他的目光很有些憂郁。一個憂郁的小王子,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將要進行的是一種怎樣的儀式呢?

伊寧是新疆西部的一座大城,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首府。不過除了在夜市解決了晚飯,我們並沒有在城裡多逛。晚上臨睡前,可以聽到旅館外面有露天的歌舞活動,也許正好是中秋節的緣故吧。這一天我還收到父親發來的手機短信:“中秋月正圓,帆兒征於闐。葡萄嘗夠未,天山可流連?”

數一數,我已經連續13年沒在家裡過中秋了。明年的中秋,我會在哪裡呢?

第二天先是去了惠遠鐘鼓樓,清代伊犁將軍府檢閱軍隊的重要場所。再去了霍爾果斯口岸,和哈薩克斯坦交接的邊境商貿區。兩者都只是例行公事的拜訪而已,沒有給我很難忘的印像。口岸讓我想起滿洲裡,東西雖然琳琅滿目,但勾不起我的購買欲。但惠遠古樓附近一家音像店以高音喇叭播放的新疆民歌,既抒情又帶有急促的搖滾節奏,倒是讓我們聽得血脈賁張。同伴立馬就去買了盤磁帶,在車上放來聽,而我在回到烏魯木齊之後,也專程去購書中心買了這張《大漠情歌》的CD。

所謂“如在畫中行”的果子溝,也許是季節不太對的緣故,看起來並沒有傳說中的秀麗多姿。除了樺樹溝一段郁郁蔥蔥的林木還有點可看性之外,基本上公路兩側的山體都比較瘦瘠。不過來之前已有思想准備,所以也不很失望。果子溝裡沿途都有出售的天然蜂蜜,可以幫助想像一下夏季這裡繁花鮮草的景像。

穿出全程28公裡的果子溝,就到了賽裡木湖。就像所有見過的高原湖泊,一望無際的藍色湖面,浩淼澄淨讓我心醉。因為前面景色欠佳而帶來的一些疲倦,這時也在美景的刺激下一掃而光。

賽裡木湖很有一些神秘色彩,據說至今不能確認湖水最深處有多少米,而且湖裡從來沒有自然的魚類生長,當然現在花了大力氣人工養殖成功的除外。

這些我都不關心,雪山湖泊的景色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可惜天公不作美,下午到達時還是陽光和煦,在我們草草洗了個澡之後,天色忽然變得陰沉,而且刮起大風。從窗口望出去,竟見到一座蒙古包被大風掀翻了頂!直到天黑天氣也沒有好轉,本來寄望於賽裡木湖畔欣賞農歷八月十六月亮的浪漫,可惜這時陪伴我們的只是漫天的烏雲和沁骨的寒風。入夜的時候,還下起雨來了。

我們的司機是個絕對的樂天派,一會兒說賽裡木湖這個時候很少下雨,一會兒說傍晚刮風表示不會下雨,一會兒又說晚上下了雨第二天就不會下了——真不知道他哪來這些莫名其妙的氣像理論,但盼望第二天放晴的熱忱,卻是頗感染了我的,因為原本說好第二天一大早要騎馬到遠處看天鵝,天氣如果不配合,這計劃就可能夭折了。

第二天我幾乎要放棄了,早晨5點多雨還在下,劈裡啪啦的打得我的心不住往下沉。同伴們都沒有動靜,我躺在床上很認命——這種天氣,只好在夢裡看天鵝吧。

但將近8點時卻聽見了敲門聲,GG們決定騎馬去看日出了。其實這時候太陽一定升得老高了,只不過躲在雲層背後罷了。但既然有人行動,我也就倏然來了精神。趕緊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鞋子,騎上馬兒上路了。

陽光隱藏在烏雲背後,盡管如此,賽裡木湖天然的秀色依然透過雨後的清新不可遏止地散發出來。觸目所及都是青青的草場,羊群馬群點綴其中,空氣中充滿濕潤的青草氣息。若隱若現的晨光照在湖面上,游移的光點穿梭在粼粼的水紋中,只可惜光線不足,照相機拍不出如此的細膩。

今天難得地騎了一匹很溫順的小黑馬,稍稍動動繩子就知道我的意思。馬鞍子的位置也放得恰到好處,我第一次感到騎馬可以很舒服的,甚至在小跑的時候也不會很害怕了。

只是路程遠比我們以為的長,而且今天出來得也太晚,到了10點多,有同伴提出該回去了。但一直耿耿於沒在巴音布魯克看到天鵝的我,早被“天鵝”二字刺激了神經,帶路的馬主人又一再承諾“就在前面”,於是我的強勁上來了,請馬主人和我一起,騎上那匹名叫“虎狼”的高頭大馬——為了節省時間,我決定借助這匹賽馬的力量奔跑到前面據說有天鵝的地方,這當然需要馬主人來策馳。

兵分兩路,兩個同伴先行回去退房拿行李,我和另一個同伴則繼續奔向天鵝之地。

“虎狼”果然不同凡響,必須小心謹慎地拉著繩子,否則它一跑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我很快發現自己太過天真,原來當騎手和“騎客”是一樣困難的——“虎狼”在主人的駕馭下風馳電掣,我在上面膽戰心驚,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拋出去了。主人叫我抓緊轡頭,不用害怕,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咬緊牙關,忍受著“騰雲駕霧”的煎熬——事實上我的身體盡管前傾得幾乎要親吻馬鬃了,仍是抵受不住奔馬的衝力,整個人幾乎要越過馬頭飛出去似的。

很快我的手心濕滑得再也抓不穩轡頭,不能再讓馬跑起來了。回程的路上,大部分時候也只能慢慢地走。幸而終於是見到了優雅的天鵝,棲息在水邊的,展翅飛起來的,總算沒有白衝動一回。盡管為了這場衝動,我們付出了誤時的代價。雖然司機一直努力趕時間,但天氣實在太差了,離開賽裡木湖後雨又下起來,有一段路甚至大霧彌漫,幾乎連路面都看不見。我們足足用了七八個小時才走完雨中泥濘的300公裡,直到天完全地黑了,才趕到奎屯住下來。

魔鬼城·虹霓·布爾津

從奎屯到克拉瑪依,無論是路面狀況和天氣都在逐漸好轉,帶動人的心情也上揚起來。克拉瑪依城市不大,但是整潔干淨。城市外緣,公路兩旁布滿正在工作的油井,場面非常壯觀——感覺上比達阪城的風車更有可看性。

從克拉瑪依北上布爾津,是一定要到魔鬼城去看看的。其實也只是一處比較具有代表性的雅丹地貌,出名比較早。50平方公裡土地上,矗立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泥岩城堡,參差錯落,奇形怪狀,兼有一種嵯峨與詭異,視覺效果確實不錯。不過之所以叫“魔鬼城”,主要還是因為起風時氣流穿梭在怪岩沙土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的時候,更伴著鬼哭狼嚎般凄厲怪聲的緣故吧。我們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穿行其間,無法驗證這種恐怖,不過這裡又叫“烏禾爾風城”,因風得名應該無可置疑。

這個地方已成新疆著名景點,自然少不了圈起來收門票。只是門票上面印有幾行“游客須知”的小字,細讀之下啞然失笑——其中一條曰:“不隨意踐踏草坪、采折花草樹木。”

黃沙萬裡,寸草不生的地方,哪來草坪和花木可供破壞?

這樣的警示,似直接從城市公園或森林旅游區的門票移植而來。若用在哈納斯景區,或還勉強說得過去。

哈納斯已經不遠,我們正在向布爾津進發——對旅行的人來說,到達布爾津就等於一只腳踏進哈納斯了。下午,快到布爾津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彩虹。遠處的雪山頂上,籠罩著一層烏雲,而在烏雲下面,凌空升起一座七彩拱橋。彩虹代表雨過天晴,在旅途中,無疑是一種好兆頭,能夠帶來好心情。

而且不僅僅是一條那麼簡單,旁邊還有一座並列的拱橋,也是七種顏色,雖然稍稍淡一點,仍然非常清晰。仔細看去,發現這七種顏色的排列順序恰好與那條虹相反,也就是說這條是副虹了,也有專門的名字,叫霓。

應該是很不錯的運氣吧,印像中,我還沒有見過虹霓並列的情形。

傍晚時分,到達布爾津。這個聽起來很有異國情調的名字,想像中是一個有著北歐風格的小鎮,作為前往哈納斯必經的前哨,過去總給我一種遙遠神秘的感覺。

現在很真實地踏上了這塊土地,才發現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邊陲小鎮。雖然街上確有一些紅頂白牆的歐式建築,但總體上還是很中國、很平民的一種面貌。街上的建築似乎大部分是旅館,行人也似乎大部分是游人。

或者這也是布爾津的價值所在吧。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人,向往哈納斯的人,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個小城,落腳歇息,表達一下,交換一下心中的激情。我們發現同一家旅館裡兩撥游人的服裝似乎是一式的,無意中促使這原本是同事的兩伙游客有了異鄉不期而遇的興奮,直至吃晚飯時,當中一位女孩特地跑過來道謝之余,還不停打聽我們一般上什麼網,網名為何——大有再在異鄉與網友相認之勢。

我們的晚飯是在河堤夜市進行的。這是一條不長的街道,食品種類也相當稀少,然而來自各方的游人都聚集過來了,氣氛相當熱烈。我意外地發現自己一直被感冒抑制住的胃口出奇地好,不僅大快朵頤,烤魚吃了一條又一條,酸奶喝了一碗又一碗,連帶桌上擺著的俄羅斯啤酒我也毫不客氣地嘗了——甜甜的味道,有點像在內蒙古把我醉倒的“爽口”。

按照同伴在網上得來的資料,我們選擇了一家名叫“小白鹿”的俄羅斯風情家庭旅館。有著紅色尖頂的房子,外形就像一座小別墅,小小的庭院裡開滿色彩鮮艷的花朵。主人夫婦說的是漢語,但面孔顯示了他們的俄羅斯血統,而他們的兒子,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更被同行的MM評為俄羅斯美男子。

入夜,枕著繡花的方形大枕頭——這也是俄羅斯風格麼?——同行的MM大約來了感觸,說了一句:“這裡讓我有長住的感覺。”

家庭旅館的魅力吧。而我有些困惑——長住的地方,叫做家吧?我卻不大明白,什麼地方更吸引?是我循了夢的指引,千裡萬裡追尋而至的前方的美景,還是現在已在遙遠他方的,我生長棲息的那塊土地?

金色的哈納斯·圖瓦人家·羊群與駝隊·璀璨星空

一闋華美的樂章快到華彩段的時候,往往是有預兆的。離開布爾津不久,視野中天地越發廣闊起來,雪山在遠處時隱時現,平坦的草原和起伏的高山谷地相間,草原竟是一種奇異的紅色,山谷中林木蔥蘢如煙,谷地裡散落著一群群牛羊。仿佛闖進了世外田園,景色的壯美讓人只有屏住呼吸的份兒。

我們正在進入哈納斯——路邊越來越濃密的樹林揭示了這一點。有樺樹,有松樹,層層疊疊,沿著四周的峰巒蔓延而下。好些葉子開始呈現黃色了,我很慶幸當初先往西行的決策正確。

穿過哈納斯前往白哈巴,一路經過臥龍灣、月亮灣、神仙灣,每一處都是謀殺膠卷的地方。臥龍灣四周都是高大的樺樹,葉子已經變成鮮艷的紅色黃色,碧綠的湖水在密林圍繞中,宛如一塊沉靜的美玉。湖中的小島滿覆茵茵綠草,加上半黃半綠的樺樹,以及一叢叢灰紫色的小灌木,這個形狀特別的小島宛然便是一條披了鱗甲的青龍,氣度很是雍容。

月亮灣的特征很明顯,反S形的河流,猶如一條明亮的藍色緞帶,蜿蜒穿過繁坡密林。夾岸是層層樺林,樹梢開始泛黃,極目望去,一大片斑斑駁駁的黃色綠色,既有水墨的清逸,又有油畫的質感。

神仙灣也是一色的碧藍,它的特色是湖邊有一片小草地,感覺上更像一個小牧場。

哈納斯的水色既清且美,可與九寨溝相比,而且據說是隨天氣和季節變化的,但這大約需要長期的觀察了。這裡的水域不像九寨溝那樣豐富,除了三“灣”之外,一路看到的只有初進哈納斯時路邊那條清淺的小溪。我懷疑那就是額爾齊斯河,我國唯一一條流入北冰洋的河流。

當然這時還沒看到哈納斯湖,那可以說是哈納斯的中心和靈魂。但即使後來看到了,感覺上,浩淼的哈納斯湖還是沒有九寨海子那種小家碧玉的魅力:小巧玲瓏的體態加上五色彩妝的光采。

哈納斯是林區,在我眼裡,她最大的魅力還是山色,而不是水色。藍天下聳峙的雪峰、起伏的山巒、無邊的密林、明麗的湖溪,哈納斯是一眾湖光山色的總和,而金秋增加了色彩的豐富層次,無疑要為她加分——我再次慶幸我選對了時間。

驟然直面哈納斯,已經為之心醉。而從哈納斯到白哈巴的30公裡路上,我更是一次次被無與倫比的景致擊倒,心底的激動無以復加。

離開哈納斯游覽區,很快進入廣闊的草場。發黃的草根,映著很藍很藍的天。路旁的山溝長滿那種灰紫色的灌木,一眼望去煙樹凄迷。路上不時有零落的木楞房子,那是圖瓦人的住家。

我們在兩座孤零零的房子前停下來。兩間木楞房,一間尖頂,稍高,兩個圖瓦女人正在屋前洗衣。另一間房子比較低矮,是平頂的,確切地說,是圓拱形的屋頂,鋪了一層厚厚的泥土,長著一層草,幾乎和屋子的高度一般長。我想這大概是草料房吧,也沒仔細留意,就拍起遠處的雪山來。

忽然聽到身後有孩子的笑聲,回頭一看,“草料房”窄小的門裡,竟然出現了好幾個孩子。

原來這也是住家。彎身跨進屋子,裡面另有乾坤,可以直起身子,床鋪被褥也一應俱全。窗台邊堆著一堆松子,孩子們正在剝松子殼。紅紅的小臉,亮晶晶的眼睛,爛漫的笑容一下子就把人的心熔化掉了。我掏出了巧克力,卻躊躇著,只剩兩顆怎麼分配?

卻見那比較大的孩子豪不猶豫地將巧克力掰開,分給了更小的孩子。

太陽吹散了頭頂的烏雲,我們繼續上路。陽光下的木楞房子和圖瓦孩子的笑容,一直在我心裡縈繞不去。我希望不會有太多人來打擾他們,可是又很難說清,我是否希望他們一直生活在這個似乎與世無爭的國度裡。

不知不覺已經上了山間小路。我們的前後左右,不知何時冒出來大群大群的羊,白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山羊綿羊黑脖子羊,還有應是此地特產的阿爾泰大尾巴羊。每一群至少都有幾百上千只,而群與群之間的間隔有時只有十來米。數目之多,間隔之密,是我們從未見過的,實在令人瞠目結舌。它們和我們的行進方向是一樣的,不但完全充塞了整個路面,還蔓延至路邊的山溝和山脊。開始時司機還使勁按喇叭,但沒什麼效果,大概“羊多勢眾”,而且此處只有這麼一條山路,“山高皇帝遠”,羊兒們也不再懼怕車和人了。

於是我們只好當上“牧羊車”,安然地跟在羊群後面——同時後面也有一群緊貼著我們車屁股的羊。我開了車窗把身子探出去,拼命按動快門。看著一只只羊咩咩叫著,急急邁著短短的腿,大尾巴一晃一晃,拼命往前趕卻怎麼也跑不快的樣子,可愛極了。

這麼壯觀的羊群,卻只有一兩個牧羊人騎在馬上驅馳,但他的工作看來挺輕松,只是領路而已。也許季節已到,羊兒們都知道要搬家了,很自覺地配合。

再走,就進入了林子深處。羊群散入林中,和我們平行漫步。以前也曾和原始森林親密接觸,但那是在熱帶,眼前卻是溫帶落葉樹和針葉林,少了一份跋扈的霸氣,多了一種包容的氣度。林坡上不時出現小群的駱駝隊,高大的駱駝背上滿是牧人的家什,有時也馱著女人和孩子,緩緩向前走去。

牧人們好像都集中在這一天搬家,他們要到哪裡去呢?

穿出林子,眼前豁然一亮:雪山下是一大片極為廣闊的高山牧場,驟眼望去,滿坑滿谷,都是茵茵綠草,如絲如緞。好一派世外桃源,難怪牧人們把他們的牛羊、家當都送到這裡來了。草地上已經有大群的牛羊在悠閑地吃草、漫步,或者側臥著休憩。幾頂白色帳房的上方,隱隱有炊煙升起。

當車子在樹林中穿行,斑駁陸離的光線在臉上身上游移時,我已經激動不已。這時面對這塊宛如鑲嵌在林中的巨大綠翡翠,這樣一塊迦南美地,我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所見所感,所剩的只有心跳了。

中午時分到了白哈巴。這是一個圖瓦村寨,一條小道貫穿其中,兩邊都是木楞房子,大部分都掛著某某旅館的牌子。曾在網上看過介紹,說隨著哈納斯的旅游開發,游客的紛沓而至,圖瓦人悄悄退到了白哈巴。但就眼前的情形看來,這裡基本上也蛻化成一個旅游寄宿點了。

但我們到達的時候,游人稀少,氣氛顯得很寧靜。這裡的天極藍,色調相當純淨。舉起相機朝樹梢上的藍天按一下,隨便都是一幅結構和色澤都不錯的畫面。村子旁有一條清澈的小溪,不知是否流往白哈巴界河。我們是不能越過界河的,那邊是哈薩克斯坦的土地。而司機曾經好玩越過界河,他很得意這段經歷,一路上講了又講。

附近有中國崗樓,高高飄著的五星紅旗,證明這裡確實是嚴肅的邊界地區。

返回哈納斯,入住在離哈納斯湖和觀魚亭都比較近的科普園賓館。我在這裡見識了一座很另類的澡堂:一個直接在草地上搭起來的帳篷,上面開了天窗,連接太陽能熱水器。地面除了兩條濕漉漉的木板條,就是泥土和零落的濕草。想掛衣服,只能借助搭帳篷的支架了。而所謂的門,拉得再緊也有一條二十釐米的縫,完全不能擋風不用說,洗澡的時候還要時刻警惕門外有沒有人走過——偏偏又只能在下午陽光最強的時候使用“澡堂”,那種感覺,實在刺激得很。

哈納斯的夜晚,很冷很濕。我穿著拖鞋在戶外站了一會兒,厚厚的襪子底都濕透了,不得不回屋去——盡管夜空的星星非常吸引!整個天幕猶如一塊巨大無邊的黑色天鵝絨,綴滿閃閃發亮的碎鑽,而且感覺如此逼近,仿佛就要撲面而來。如此浩瀚壯美的星空,城市人是沒有多少福氣能看到的。看一回算一回——上一次是內蒙古紅花爾基,這一次更加讓人贊嘆——不僅銀河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連銀河兩邊逸出的細小“支流”也看得明明白白。

站在這樣的星空下,只有想哭或者想喊的感覺。但我最終什麼也沒做,只是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

早晨起來,見戶外的水龍頭邊垂著一根細小的冰凌。天還是很冷,寒氣仿如沁入骨髓。我們吸溜著鼻子開始登觀魚亭,不到兩個小時就到達了。天氣不好,已接近10點了吧,但太陽還是躲在厚密的雲層後面。下山途中倒有幾次見到陽光試圖衝破雲層的阻隔,偶爾露崢嶸,從雲縫裡射出絲絲縷縷的金光,照在湖面上,山麓裡,霎時水面就鍍了一層金光,林間也鑲了一道金邊。雖是浮光掠影驚鴻一瞥,但已足證登觀魚亭望哈納斯湖是最好的,亮麗的色彩變幻讓人賞心悅目——如果陽光足夠好的話。

其實哈納斯色彩最好的時候是早晨和黃昏——陽光斜斜地照在山坡上、林子裡、草地上,觸目所及是無所不在的金色光芒,無孔不入地滲透到哈納斯的每個角落。那是一種很難用文字描述的光之渲染,細膩卻又鋪天蓋地。金秋的哈納斯,這時是如此地美不勝收。

路遇車禍·禾木晨霧

哈納斯到禾木50公裡,全是彎來繞去的山間小路,既崎嶇又顛簸,而且又在修路中,不少路段只能容一輛車小心翼翼左搖右擺地穿過去。這樣的路反而能讓人打起精神——事實上我們在離開哈納斯那天,遇見了一宗車禍。當時並不太清楚具體情形,只是見到幾個穿制服的人在忙碌,路邊有破碎的擋風玻璃以及一些染血的細碎物件。想想也知道出事了,司機判斷是車子掉下了山谷——路上有明顯的輪胎擦痕。但我還以為已經處理完畢了,畢竟路面還比較干淨——直到幾天後看到比較詳細的媒體報道,才知道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車禍也許剛發生了幾個小時。

那是一輛旅游車,也許是在躲避對面來車時打方向盤過猛,撞到山牆,反彈墜落30米深的山谷。6死24重傷的數字,足夠令媒體以“哈納斯特大交通事故”定義之。

我們懵懂過路,沒有即時得到悲慘信息,游玩的情緒也沒有被打擊下來。直至兩天後在北屯一家清真飯館吃晚飯,戴著暗色精致花紋白帽的回族小伙子——我以前從不知道回族的小白帽是有花紋的——知道我們從哈納斯過來,就說:“哈納斯出了車禍,你們知道嗎?”

原來是新聞聯播的報道,那就應該是很大的事情了。正怔忪回憶稀裡糊塗路過的情形,手機響了。妹妹很遙遠的聲音說:“你干嗎老關機呀?再找不到你我們要報警了。”

哈納斯大部分地方沒信號,所以我關機兩天了。所謂報警我知道也只是開玩笑,家裡人都習慣我定期和不定期的遠游了。但此時忽然心裡一驚:如果父母看了新聞聯播,會不會擔驚受怕了兩天呢?

第一次有些嚴重地意識到,我可能走得太遠了。不僅是人,還有心。

然而,已經走遠的心,很難回來了吧。遠方的風景,總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禾木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這個行程中最後最重要的一站,事實上也是一段急鼓繁弦的高潮演奏,以一個大驚嘆號的姿態,讓我們圓滿地完成了這趟新疆之旅。

上路伊始就發現滿山滿谷的樹林比昨天更加出彩,似乎一夜之間,秋風把樹葉金紅的色素盡數催開。層林盡染的風光,讓人心醉神迷。忍不住要再次肯定自己所選擇的時間,再晚一點的話,恐怕葉子已掉光,我們也將冷得無法忍受了——然而也是後來才知道,我們在哈納斯逗留期間,恰好一股冷空氣襲來,就連烏魯木齊,也從仲夏跌入深秋。

禾木也是一個全由木楞房子組成的小村莊,但是規模比白哈巴大。有一所小學校,一個衛生所,還有一個邊防站——我們就住在裡面。村子呈長方形,兩邊都是樺樹林,屏障一般。這裡的樺樹成行成列,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很像人工園林。

這裡的黃昏很美,在夕陽的映照下,樹林黃中帶綠,草地綠中帶黃,那是一種既濃郁又溫暖的色彩,無比鮮亮。牛兒悠閑地吃草,牧童愉快地歡笑,村子裡次第升起裊裊炊煙,馬蹄聲聲,間或踏過耳畔。這是一個很容易讓人沉靜下來,並且想一直沉醉下去的地方。

而入夜,當然也是刺骨地冷,但透過隔了雙層玻璃的窗子望出去,閃爍的繁星依然奪人心魄。

至於早晨,那是絕對不能浪費的了。禾木的晨霧相當有名——否則山長水遠來到這裡為的什麼?

早晨起來,霜風凜冽。穿過村邊的禾木河,就到了村子西北角的小山腳下。我們心太急,沒有發現路是藏在山背後的,便從前面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了。在帶刺的灌木堆中小心翼翼攀行,有些害怕又有些刺激,這樣的爬山方式,記憶中只在很小的時候試過,而現在的身手,顯然不如小時靈活了。

好不容易上得山頂,一大片齊腰高的野麥田赫然出現在眼前。麥田前面是比較平坦的坡地,一群長槍短炮的色驢已經嚴陣以待。這確實是一個最佳角度:背後是一座大雪山,有人說那就是友誼峰——腳踏中國、蒙古、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四國的神秘雪峰;正前方的山腳下,是躺在黎明中,素淨如同一幅水墨畫的禾木村;此刻在我們的左邊,乳白色的霧正從山谷升起,慢慢地向禾木村蔓延過來。

從山上望下去,禾木村的每座房子都像一個褐色的小火柴盒,而整個村子就像一條沉睡的溪流,被包圍在晨曦淡淡的藍色中。晨霧越來越濃郁了,彌漫數公裡,鋪天蓋地的,也帶著清晨特有的淡淡藍色,仙子一般飄渺裊娜,曼妙動人。濃霧的移動緩慢而堅執,初看似乎一件巨大的月白色紗衣,懸浮在空中不動,然而不知不覺地,就漫過了一排又一排房子……

左前方漸漸露出紅光,太陽正在升起來。那是相當壯觀的一幕:金色的霞光與白色的晨霧互相角力,彼此攻擊對峙的結果,是相互的滲透交融。於是朝陽披上了迷朦的輕紗,而晨霧也煥發出金色的光澤,並且開始膨脹稀薄,但仍鍥而不舍地蔓延著,親吻著被太陽喚醒的村莊……

陽光穿過重重迷霧打過來,白樺林、野麥田、潔白的雪峰,還有我們的臉我們的頭發,全被染成燦爛的金色。

任何人工的設計都無法媲美大自然豪邁的演出了。晨曦中寧靜的禾木村,鬼斧神工的禾木晨霧,還有晨暉泛起的萬丈金芒,就這樣定格成新疆旅程中最感動的畫面。

下山才發現,金色的太陽還未能融化木橋上、草地上鋪就的晨霜。那是厚厚的一層白色立體小冰晶,形狀猶如一朵朵小花。長年身居南國,連薄霜也鮮見,和這樣美麗的霜花晤面的機會,我想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太美的風景或會讓人神經麻痹,變得不那麼敏感吧。南歸途中,雖然也邂逅了許多碧藍如玉的小湖泊,但已不再乍驚乍喜,只在經過烏倫古湖的時候停了一下。這個湖據稱與賽裡木湖並列為南北疆兩大漁場,一眼望去江波浩淼,無邊的蘆葦在風中飄搖,倒也別有一番韻味——但也找不出更多的感覺了。

車子勉強捱到接近北屯時,終於彈盡糧絕——油表達到底線,連備用的20升油都用光了。其實這輛老爺越野車一路毛病不斷,能堅持跑下來也算鞠躬盡瘁了。

就像我在最後算總帳時只有一元錢的差額一樣的難得——我一開始就不幸被抽簽委任為管理公共帳目者,自此每晚算帳都要花去許多時間,且每每要發動同屋的MM一起回憶白天的花項,才能補齊帳目。至於最後為什麼還是差一塊錢,對我來說已經成了永遠的迷了,我也不想追究,反正已經吸取了一個重要教訓——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事實雄辯地證明我不適合從事任何與財務有關的工作,以後再與人結伴出游,打死也不能管帳了。

卡拉麥裡·火燒山和五彩灣·歸家

從北屯到烏魯木齊,一路要穿過准噶爾盆地,經過卡拉麥裡有蹄類野生動物保護區。其實也就是茫茫沙漠,旅途到了最後,已經不感新鮮,或者仍然新鮮,但已懶得逗留拍照。車子走了幾小時,除了沙漠還是沙漠,不止一次見到野馬、野驢,還有不知道是不是野生的駱駝,總算不枉走過保護區。

路上還要經過的景點是火燒山和五彩灣,已經歸心似箭的司機只讓我們在公路旁敷衍地拍了兩張照片。所以對於火燒山和五彩灣我只得到了廣義上的概念:前者是火紅如燒的山巒,後者是叢生著淺青色灌木的另一種沙漠景觀。僅此而已。或有偏差,但畢竟二者不是重要景點,也就忽略不計了。

回到烏魯木齊,開始“奢侈”。住下酒店結了車錢,我們就在司機的帶領下奔赴血站,吃正宗的大盤雞。第二天各自行動,但目標卻也不約而同。阿布拉的馕、北園春瓜果批發市場的葡萄干,總是免不了的——司機托我帶一些水果回廣州給朋友,我於是順帶得到了額外的一份。

也沒有忘記去二道橋巴扎補上一轉,以及特地去買了那張《大漠情歌》。

我一個人坐在飛機上。同伴們都是一個城市的,已經早我一個小時飛走了。與來時不同,我坐的是南航的客機,而且,這次是往回飛。

這架飛機相當寬敞,座椅舒適,設備完善而先進。我面前正好是一塊大屏幕,最新的MTV和電影,整整播了一路,直到午夜抵達廣州。偶爾除下耳機,我會聽到機艙裡其他乘客歡快熱鬧的聲音,相當熟悉的鄉音。一切的一切,在在提醒我,我正回到我棲居的城市,那裡土肥水潤,葉茂花繁,燈紅酒綠,動感無限。

但我也知道,我的心還在北疆的湖影秋光中穿梭,在大漠的駝鈴聲聲中流連。要把它喚回,大約需要花上不短的時間,也或者,再也很難喚回……

2003.11


精選遊記: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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