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訴我:女人轉山,男人轉湖。有人告訴我:為什麼念青唐谷拉山總是不肯坦露崢嶸?他有納木錯那麼美的伴侶!
有人告訴我:那木那尼,瑪旁雍錯,一個聖母,一個聖湖,倒底誰更貼近岡仁波齊?
每次都是只聽到一半。所以無法用原白的熱烈和深厚演繹這些凄美和壯美,還是留給各人想像吧。
說白了,都是情與愛的美好想像。
巧!今天正是情人節。
那個孩子,髒兮兮的,一定又是個要飯的。
緊跟著我。
很討厭,很煩,我只想一個人去看夕陽。
他依舊跟著。
說“你不要跟了”
他依舊跟著。
生氣。
嚷“你不要跟了”
他依舊跟著。
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也不怯,直直地迎著我的目光。那雙眼睛,坦蕩蕩,又有點不著痕跡的笑意。
就那樣,彼此對視著。堅決不讓步。
猛然地,發現,是那雙眼睛。天,就是那雙。
於是嘆:你知道你是誰嗎?
孩子笑著,因為我對他笑了。
他笑笑地跑上來,又跑上前去。
“咳,”我嘆氣“一起去看夕陽吧。”
他聽懂了,歡快地跑到前面。然後,跳下去,站住,向我伸出手。我探身一看,才知道還有緊挨著湖邊的石灘路。走在上面,根本看不到。不高,明明可以自己跳下去,卻更願意握住他髒兮兮的小手。
走了幾步,他拉住我。“干什麼?”
他拾起一塊石頭,打起了水漂。我登時興奮開,和他一起玩了起來。找石片,打水漂,為對方的一個好成績或是一個漂亮的動作拍手叫好。一掃剛才懨懨的神態。因為一直在病著。
就像兩個小朋友,我們盡情地甩胳膊,用力地拍巴掌,高聲叫好,大聲地笑。
盡興後,開始蹚著湖水,迎著夕陽走。
他突然蹲下身,撿起一顆石子,讓我看。一滴水珠,一汪色彩,就立在他的小手上,展示著迷幻般的美麗。我立刻就知道了我想干什麼。
就這樣,迎著夕陽,徜著湖水,用心撿美麗的石頭。
金色的夕陽,藍色的海水,彩色的沙灘,
那一刻,他成了我的小戀人。
他興奮地把我的包搶過去,一心要幫我背。
便由他去了。我只顧低頭尋找湖灘上的美麗。
幾秒鐘後,我抬起身,他不見了。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灘,沒有任何遮擋。
就幾秒鐘,他不能比一匹神馬跑得更快。
周遭,除了空曠,還是空曠。
無法對自己解釋。只能想,真的,就是一個夢。我現在在夢裡還沒有醒來。
只有極遠處的幾匹馬,轉湖的幾個人。
怎麼回事,我真的恍惚起來。
我是太想那雙眼睛了嗎?我是在做夢嗎?我是在這聖湖邊上感受時空的錯位嗎?
我不想去扯頭發,不想去揪耳朵。如果是夢,我不想醒。我很想知道,下面的夢,會是怎樣?
那一雙眼睛,我舍不得。
同時,也很清醒,我舍不得我的包,我的全部性命家當。
愣了一會兒,開始大叫“喂”,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喂——”這蒼白的一聲在偌大的空曠裡簡直不如一根游絲,虛幻而飄渺。
“喂——”迎著風,就在風聲裡散了。對著水,就在水波裡融了。向著夕陽,就在金光裡化了。
“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急還是不急。
急,是急,如果不是夢,那我連現實也丟掉了。
不急,是不急,如果是夢,那我就要好好地耍一耍。我好奇是否真有另一個世界。
就幾秒鐘,他不能比一匹神馬跑得更快!
周遭,除了空曠,還是空曠。
我就立在那兒,現實的判斷和邏輯全都派不上用場。除了夢,我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我拒絕設想我的神智失常。我盼望著,這是個夢,我要見他,那雙眼睛。又無端地,恐懼著,如果夢就此停止,時空一起消失,那雙眼睛,是否已經永遠地離開?
我不想扯自己的頭發。我不想揪自己的耳朵。
我就立在那兒,等夢來尋我。
靜靜地,無邊無際,無聲無息。靜靜地。恍惚中,我要飄去。
突然,就看見他的笑臉。就像無蹤無跡地消失那樣,又無影無痕地現了出來。
比一個閃電還快,夢,一道銀弧,不見了。
原來,他就貼地趴在近處的一個草窪子裡。
我真心地笑了起來,又低頭撿我的石頭去了。
他不時地遞給我一塊,又不時地跑到草窪中故技重演。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撿石頭,嘆這夕陽下的小戀人。
念著那雙眼睛,我要撿多多的石頭,在這最聖潔的地方。每每抬起身,就看見這雙可愛的眼睛,笑著,對我明亮著。心裡就一動,我要撿多多的的石頭,為了那雙眼睛。
一會兒,他堅持往回走,我強著要繼續前行。終究拗不過他。回轉身。
他是對的。
他在幫我控制行程。而我,總是讓自己太急太累,無勞而返。
是他嗎?只有他,才會這樣地了解我,這樣地帶著我走啊!可是,眼前的這個孩子?真是他嗎?他的眼睛,在看著我笑。在說“我知道你”。
他突然指著自己的五官,對我說著一個一個的單詞。想著那雙眼睛,柔弱得邁出不動步。思維已經空了,沒有心地跟著大聲念。只是為了驅除一種魔力,那魔力,仿佛要從頭至尾將我罩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只是機械地隨著他走,隨著他念,心裡兀自和那雙眼睛糾纏著。
他來考我了。指著自己的眼睛,對我笑。亮晶晶的,透著狡黠,還透著——憐愛。這樣的熟悉,再沒有第二雙。
像是被催眠了,我脫口而出,卻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興奮地直豎大拇指。“對了,對了。”他的笑,他的眼睛,就是這樣在告訴我。
我已經是顛三倒四,辨不清了。誰和誰的眼睛?
我們又開始快樂地唱歌,唱到關鍵處,他竟像個大男人一樣,配起了重唱。稚嫩的童音老練地卷著滑音,拖著顫音。
然後他開始獨唱,獨舞,靈巧的姿態,細膩的表情,無一不透著成熟後的優雅。
我看,我笑,我嘆!
那雙眼睛美極了!
他開始來勾我的肩膀。
天哪,小人兒一個,他的個子才到我的肩膀。
我只能想,那是同一雙眼睛。
他一直陪我回到家。
指著海那邊的日落雲影和雪山,對他說:
“好美,是嗎?”
他並不望那邊,只是望著我,笑。那雙眼睛,映著日落雪山雲影,亮晶晶。
我嘆!
忍不住,去吻了那雙眼睛。我問:
“你曾陪我看過雪山嗎?”
附:他,這個聖湖邊的小戀人,不會漢語。我,不會藏語。我們就一直,用眼睛說著話。
再附:聖湖的石頭,有一種,只看一眼,任何人都會脫口而出“海枯石爛”。就為了在這心底的一個詞,穿著單衣,在湖邊吹了一個傍晚的狂風,竟然狂傲地用自己微弱的身心去試探這聖湖的神性。
結果,納木錯,我用盡一場心力來記憶她的永恆。
回家後,將“海枯石爛”串起,期待著那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