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在以休閑游為目的的湘西,竟第一次有了要為別人活命的念頭。為了節省德夯那48大元(我開始一直以為是28元,直到出來後從卡車司機那兒得知現在已經漲到48元了)的門票錢,我執意從山頂往下倒著走到谷底的德夯。
啊,山啊,那可真的是山啊。
中巴開過矮寨,開過“峰回路轉”,按照攻略上的指點,我和M在排兄村下了車。
為了問路方便,我們特意在小吃店裡買了一袋後來M咬了一口說好像已經放了很久的餅干。
老板伸出左手說,從“旁邊”的青石板路上去,5分鐘就到第一觀景台了。
雨從昨晚開始就一直下個不停,枕著枕頭睡在客樁大而寬敞的床上,聽著它掉在沱江上的聲音,看窗外行人匆忙的穿梭,那是一種享受;
可如果你成了裝飾別人窗子的夢,那你自己能做的,就只能是惡夢了。
等我們穿戴整齊全副武裝好時,雨已經中到大了。
那個左手的“旁邊”,害M跟著觀察生活一點不仔細的我多走了100*2米的路。
離她左手100米遠可以是“旁邊”,1米遠也可以是。
還是在M的反帶領下,我們終於從100米遠的“旁邊”回到了1米遠的“旁邊”。
第一觀景台建在一條孤獨的由大路垂直而外通向深淵的稍稍向上傾斜的長曰50米寬不足2米的狹窄絕壁頂端,方圓不過10平米,除了身後的單行道,周圍三面懸空。
由於大霧的侵襲,它有些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卻更讓人動魄驚心。
水聲響得幾乎聽不見說話,我們知道在那百來米遠的空氣盡頭就是一圈高高的懸崖,懸崖上滿掛瀑布,卻因為看不清參照物,覺得自己像被可憐地遺棄在世上的小孩,猛然深陷巨大面前的渺小境地,無所適從。很想抓狂兩下,試圖抓住點什麼,那讓會讓身子安心,也會讓心安心。可是我們都沒有,只是靜靜的聽,聽自己的心潮澎湃。偶爾煙霧飄搖,恍惚可見兩邊的瀑布流下萬丈深淵,那種本該壯闊得令人有些敬畏的場景卻成了我們無比欣慰的救命稻草。我們就在這離地800米的高空與放滿山坡羊的苗族老太太為伴。
兀自偉大了十幾分鐘後,開始上路,方向德夯。
岔路,總是岔路。問訊時,好多苗人看看我們單薄的身子,看看我們的鞋,再看看瓢潑的雨,都很不屑地搖搖頭。
曾經有一個苗人開價20元帶我們下去。我還說,哼,以為我們那麼弱嘛,不就2小時的山路嘛。
當時心裡想到的只是累,沒有險。
自詡有過7、8小時走青石板山路的經歷,就以為天地之間惟我獨尊了。
直到後來M一路拉著我的雙手,自己只能側著甚至背著身子走已經塌方的泥路時,
看著她依舊不慍不火的表情,聽著她為了消解我的緊張心理而時不時地說笑時,
我才明白,那個苗人是多麼的善良丫。
行至二號觀景台,吉鬥寨的一個苗民很熱心地帶我們看通向德夯的青石板路,那是在谷底,一條在山頂看來如一衣帶水的小溪旁邊。
那時候我如何能想到,下到谷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啊。
他還一再告誡我們,這裡的路比較好走,下面就難了(其實他應該這樣說:這裡的路比較好走,而下面,根本就沒有路)。
當時我真的對下面的這個“難”字一點概念沒有,如果早知道的話,我想我寧願再折回去坐車下山買票進寨也不貿然前行的。
上路了。青石板路越來越窄,越來越滑,路邊的雜草雜枝越來越茂盛,漸漸的,青石板也沒了,只有被打濕的泥路和不斷擋住泥路的巨石。
走到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們走的是小溪流經的地方,青石板路呢,已經被叢生的雜草霸占,完全看不見了。而小流經的地方,是極其不規則的。
這才想起一個苗人的話:這條路,我們自己都很多年不走了。
雨,一直不停。
我的腳底開始打滑,與雨腳一般細密不止。那該死的FphN跑鞋,還不如地攤上隨便買的來得扎實,回去就扔了。
右手打傘,腳下即是懸崖,左手本是騰空用來支撐崖壁的,可惜被一人多高扎人的雜草干擾,無所依托,只能靠搖擺來保持平衡。那感覺,現在想來有點像走鋼絲的。
三步一搖五步一滑,我只能很弱智地說,M,等一等。
聽著我一下一下驚險的急叫,M開始是碰到陡坡就回來攙我,後來索性側著、背著身子倒走,以便騰出雙手來抓住我一步一步地挪。
那時,好像才下到一半,泥路還不很陡,至少挪的時候知道下一腳應該踏在哪裡。
雨不停。M穿著雨衣悶熱得不行,便摘去帽子淋了一路。
那是真的山路啊,全無人跡,坡度30-45度不等,只有兩個腳板並起來那麼寬,第三個腳板一放就伸到懸崖外面去了,好在外面的深淵被狂野的枝椏擋住了視線,看不到更遠。
這時,我已經不知道走完這一步後,下面那只腳該往哪裡踩了。因為找不到墊腳石,踩在哪裡都打滑。
M就把自己的腳放在她走過的地方,讓我抵著她的腳往下踩。
最讓我害怕的是,側身走的時候,由於山路常常是180度的轉彎,可我們一下子沒辦法讓自己原地轉過來,很多時候就只能面向山壁橫行,而背後,便是懸崖。
眼不見心更慌,因為山壁上都是帶刺的老藤,無法把握,要倒的話,只有往後,往後,那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滑了幾下後,我意識到,今天不摔交自己肯定是下不去了,我想到了爸爸媽媽,於是告訴自己一定要慢慢走。
可沒想到,這一摔就摔出了山路,差點摔下了懸崖。
一個並不很陡的轉彎,我兩腳一滑,人就出去了,只剩左手左腳還擱在山路上,右手拿著傘,右腳蕩在懸崖下。
要不是M死命把我拖上來(害她一屁股跌坐在凸起的青石板上,聽說到現在還疼),我如今就不知道在哪裡了。
從那天起,我的生命辭典中多了一個“救命恩人”的詞條。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個累贅。所有的探路都是她來做。我只能等著她來接應。
我們牢記苗人“看到岔路就往下走”的指點,有一次走到一堆亂石崗裡,卻左右都不見路。
M背著不少東西,幾乎只能趴著走,快不得,因為石堆很松,稍微一動石塊就往下滑,不見了,連個聲響也不留。
我想那個時候其實我們兩個都騰空在懸崖上邊了,只是身下的樹椏比較多,托住了我們。
那堆亂石崗,我後來知道就是踏方下來的青石板
(苗人好像對“塌方”沒有概念,公路上看到好幾處塌方的地方,司機照樣開,路旁也沒有警示牌,不像走虎跳峽,司機都不願意開車,走路還借了安全帽給我們戴)。
M後來說,那是讓她最害怕的地方,“腦子裡竟然浮現出《倩女幽魂》中,燕赤霞帶著寧采臣前去救小倩,卻怎麼也走不出被山妖施了咒的山林。我怕前功盡棄,不得不原路返回,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啊,我沒有把握再走一個小時能返回去!”
M的頭發徹底像方便面了。
她還依然在開玩笑,像平時閑聊時那樣,告訴我哪裡有一個很難看的癩蛤蟆。
她還說,那些寫攻略的人,自己走過這山路嗎?哼!
是啊,他們自己走過嘛?在這樣的雨天,幾乎沒有路的路。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啊。
水聲漸漸大了,就快下到谷底了,原來那不是小溪,是一條10米多寬的河道。河水很黃,我卻覺得很親切。
在河道邊,我抱住M: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M說,她的腳開始軟了。那是神經緊張後的必然反應。
回頭看看走過的山路,已經隱沒在叢林裡。可那山還在,高聳入雲霄。
這個時候,我們走了1小時50分鐘。
這是我生命裡的一扇sliding door。
而開門的鑰匙,在M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