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格桑花開了(三)

作者: tinetine51

導讀日喀則 9月12日,9月15日-16日 (一)巧遇 從珠峰歸來,剛進日喀則就收到陸地的短消息,說他們也到了這裡。大喜。立刻約定共進晚餐。 很快,四張熟悉的笑臉又出現在我們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陸地熱情相擁。 沸騰的火鍋,沸騰的話題。我們說梁兄在山南與美同行的遭遇,說方偉他們隊裡兩個錙銖必較的超厲害的廣東MM,說傅大少在我和曉霞的勢力範圍內受到的“ ...

日喀則 9月12日,9月15日-16日

(一)巧遇

從珠峰歸來,剛進日喀則就收到陸地的短消息,說他們也到了這裡。大喜。立刻約定共進晚餐。

很快,四張熟悉的笑臉又出現在我們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陸地熱情相擁。

沸騰的火鍋,沸騰的話題。我們說梁兄在山南與美同行的遭遇,說方偉他們隊裡兩個錙銖必較的超厲害的廣東MM,說傅大少在我和曉霞的勢力範圍內受到的“非人待遇”。

笑的,說的,聽的,嘆氣的,我們的餐桌仍像在拉薩時一樣快樂而熱鬧。記不清那天都涮了些什麼,不過是粉絲、白菜、豆花之類的東西吧,但那卻是整個旅途中讓我最開胃也最開懷的晚餐之一。

(二)扎什倫布

與藏地大多數陰暗而充滿神秘氣息的寺院不同,這座後藏最著名的格魯派大寺一派金碧輝煌,亮堂的殿宇和些許祥和的煙火氣使它與內地寺廟極為神似。

壁畫看去也比別處更艷麗,格外透著雍容華貴。藏地佛寺的壁畫都是引人入勝的藝術品,而且都是用特有的礦物顏料描繪。那些近乎完美的構圖、形像和色彩時常會令我心有所動,可惜於美術我一向是個外行,無法盡道其妙。

扎什倫布寺是歷代班禪的駐錫地,二世到十世班禪的靈塔都在寺內。照理班禪靈塔都是銀塔,只有達賴才能享用金塔。十世班禪額爾德尼卻吉堅贊的靈塔卻單單由黃金築成。政府特批的,不服也得服呀。

這裡還有世界上最大的銅制強巴佛,也就是漢地佛教中的彌勒佛。

措欽大殿的經堂中心,突起一塊圓形的大石。聽人說原先這曾是天葬的分屍處,設在殿內是為了眾僧在誦經時目睹,或更可了悟生命的無常。

(三)“天堂”的日子

我試圖在腦海裡重現這個城市的面貌,但得到的只是一些混沌的影子。我的記憶,也許模糊在滿城飛揚的塵土中(市裡正在大修道路),也許湮滅在街道上和淮海路一模一樣的彩磚裡。

這裡是上海對口援建的城市,也是從珠峰返回後被傅大少稱之為“天堂”的地方。

當然是因為我們在這裡的悠閑和腐敗。吃是不用說的,那些在“玉包子”的奢侈早餐,在“聚賢樓”吃飽喝足後還叫來解饞的酒釀圓子。住的也是兩百多塊的三星級賓館(一路上最貴的),讓我每次進出都暗生羞愧的大堂。無事可做的下午,男生們和扎西躲在賓館裡睡大覺,我和曉霞坐上三輪去逛老城區的集貿市場,在臨街的賓館咖啡廳曬太陽喝果汁剝著新鮮的提子。

這些並不能讓我多喜歡日喀則一點。“天堂”的市場裡,晃動的是攤販們狡詐和飢餓的眼神;“天堂”的賓館裡,那些藏族服務員有著驚人相似的推諉和敷衍。我可以容忍問題的存在,但是我不能容忍不誠懇的態度。曉霞更是“有理走天下”的人。然而到最後,無論是曉霞還是我,都已經失去了爭論的勇氣和力氣。

離開日喀則的時候,我沒有回頭。身後,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城市罷了。

日喀則--納木措 9月17日

扎西大叫一聲“當心”,我們都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車上的扶手。這照例是前方有溝坎的“警報”。土路有時崎嶇不平得厲害,4500在飛馳過某些坡度大的地方時,幾乎有過山車那樣瞬間騰空和失重的感覺,我們需要提高警惕保持平衡。但是這一次什麼都沒有發生,車廂仍和之前一樣的平穩。扎西從反光鏡上覷著我們,得意地“嘿嘿”笑起來,很欣賞自己的惡作劇。

他已經不是我在拉薩初次見到的那個拘謹而沉默的司機了。雖然始終盡著一個好司機的所有本分,但這並不妨礙他不失時機地拿我們逗一下樂子,或是油嘴滑舌地叫我和曉霞“漂亮MM”。

從第一天開始他的駕車技術就讓人五體投地。我們的車輪從容地碾過那些被泥石流衝得面目全非的路段,還有好幾次在我們的瞠目結舌下從根本不是路的地方抄出一條捷徑,讓我們大呼“刺激”。只有一次,就在這條從日喀則往納木措的路上,我在半睡半醒中猛然感到了可怕的傾斜。幸而從座位上摔向前去的一秒裡,我的胳膊本能地撐在了前面的椅背上,雖然撞得很疼,但阻止了身體的慣性。再看底下的路,赫然現出一條很深的狹溝,我們的車頭向下,已有一小半卡進了溝縫。在這次急剎車中,兩位男生和我一樣都有驚無險,但曉霞就不那麼幸運了。她一頭撞在姚軍的座椅背後,額頭在頃刻間像變戲法似地鼓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包,很是嚇人,而且使她痛苦地呻吟了半天。以至於在其後的旅程裡,盡管腫塊漸漸消退,她仍頻頻拿這件事數落扎西。而扎西,在最初的羞愧過去後,又開始嘻皮笑臉地問曉霞把他送的“雞蛋”扔哪兒去了。

他的粗黑的臉曾經使我誤以為他年紀不小了,其實他只有二十七歲,還是我們這一車人裡最年輕的。在他的左眼下有一道很深的傷痕,再往上一點就到眼眶了。他說是在跑出租時和兩個賴帳的康巴人動刀留下的。打架的結果是他進了拘留所,那兩個康巴漢子進了醫院。他的駕駛座下的確一直放著把銀鞘的藏刀。

說起話來略有些沉悶沙啞的嗓音,歌唱時卻幾乎就是天籟。只是他很少放歌,開車時偶爾興起才跟著車上的藏語歌帶哼兩句。然後,任憑意猶未盡的我們怎麼鼓動,他只是有些靦腆地笑著,再不唱下去了,仿佛我們的稱贊是件挺讓他難為情的事。

水的靈氣氤氳在雅江沿岸的草坡、田野和山谷間。像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笑容,在每一片葉上,每一個生靈的眼中,盈盈舒展開來。美妙的豐潤!在經歷了大半個上午沉悶的顛簸和渡口近乎漫長的等待後看到,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歡喜。途中的樂趣或許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現什麼。

近來我很少思想。我在游蕩,但我的心越來越安定。趕路,看風景,吃喝拉撒。日子總是這樣天經地義的清晰和直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甚至一切都像回家那樣波瀾不驚,連“大自然公廁”也不曾使我感到不自在。而睡眠,自從到拉薩的第一晚後,總是帶著前所未有的香甜在我沾到枕頭的那一刻准時降臨。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平靜,但不再想去探究原因。“飢則餐,倦則眠”,路上的生活很簡單,簡單得近乎純粹。路上的我也很簡單,像一條在陽光下悠游的魚,一無所思,一無所想。

納木措 9月17日

印像中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柔和的藍:天是淡藍的,湖是淡藍的,連雲也是淡藍的。只有湖邊念青唐古拉被雪覆蓋的山峰閃耀著潔白的光芒。

傅強在一邊失望地嘀咕:“還是不及想像中的美。。。”我沒有作聲,但是在心裡認同了他的感覺。之前在照片上看過的天湖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一片濃得化都化不開的藍,藍得讓人神魂顛倒。

眼前的藍並不是不美,只是太平淡。

黃昏的納木措,可以感覺到夕陽的存在但看不到日落。廣闊的天穹布滿青灰色的雲層,像被一張厚重的大幕整個兒遮蔽了,只在遙遠的對岸掀開兩三處空隙,填滿了耀眼的金光和緋紅的雲霞。一望無際的湖面因此染上或明或暗的色調。

隨著雲幕後的日光緩慢地褪去,湖水的顏色也在悄然變化:明亮的漸漸黯淡下去,沉郁的更加深沉。有一刻湖水幾乎變幻出曾經令我向往的深藍。

三三兩兩的藏民趁著落日的余暉到湖畔來打水。周圍是人煙稀少的荒野,除了幾座簡易旅館和餐館,看不到什麼人家。他們大概都是來這裡朝聖的,扎營的帳篷就聚集在幾百米外的野地上。

我似乎成了備受矚目的焦點人物。每個來取水的藏民都會好奇地上下打量我這個湖岸邊唯一的漢人。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在幫著父親取水的時候,頻頻回首向我張望。他像個小大人,滿頭卷發,寬大的藏袍幾乎垂到了腳背。離去時,藏族小帥哥緊緊地跟隨著父親的步伐,一面還努力地扭頭看我。還有後來的那對小姐妹,扎著鮮艷的紅頭巾,舀一勺水,飛快地從頭巾下看我一眼,然後在頭巾下一起竊竊地笑。不管我對她們說“貢康桑”還是“你好”,她們都只是一味地看著我笑,含著點羞澀,又仿佛我的樣子實在令她們忍俊不禁。等姐妹倆裝完水往回走時,我還聽得到她們一路上低低的笑聲。

我想我看上去大概真的像個怪人。戴著迷彩帽,穿著和他們迥然不同的服裝,站在越來越暗的湖邊一個人發呆。同伴們沒有隨我一直走到岸邊,現在應該也早就回帳篷旅館去了。

暮色在神山聖湖和四周蒼茫的曠野上蔓延,最後一個取水的藏民也已離去。納木措,安靜如世紀之初。

天地在眼前格外的空曠和寥闊,我仿佛正獨自面對整個宇宙。空氣中一點廣漠的悲涼,使我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地呼吸。遠處的帳篷裡傳來隱約而又清晰的人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一個藏族男子開始引吭高歌,拖長的調子在天地間回旋。寂靜,在聲音背後更加無邊無際。

然後,第一個閃電突然在天邊出現了。清晰的、完整的閃電。就在濃密的烏雲背後,側轉的“Z”字形如同一個巨大而明亮的烙印稍縱即逝。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每隔半分鐘,雲層又會被另一個閃電照亮。然後,又是突然意想不到的,雲堆裡剎那間綻放出一片絢麗的玫瑰色。天哪,玫瑰色的閃電!我差一點叫出聲來。太美了!

閃電一個接著一個,期待中的色彩卻再也沒有出現。我可以感覺到身上的寒意。是該回去的時候了,但我並不想離開。

世事就是這樣難以預料吧。我為了看日落來到納木措,現在卻一心在等一個玫瑰色的閃電。

終於轉身離去時,我的心情忽然有些惶惑。天色暗得我只能勉強看清眼前的路,而且,我發現我迷失方向了。

下午放好行李後,我只顧著從帳篷旅館一路跑到湖邊,在野地上彎彎繞繞的,早記不得方位了。現在,不管我怎樣拼命地睜大眼睛,還是無法從遠處那些模糊的白色輪廓裡辨認出我們旅館的帳篷。馬上天就要徹底暗下來了,而我面前還有一大段空無一人的荒野。這裡和珠峰一樣是沒有任何信號的,手機派不上用處。我的手電也沒有帶出來。如果不能在夜幕完全降臨前走出這片野地,那就意味著我要獨自在一團漆黑中行走了。我不懷疑我最終總能摸回旅館去,但是我本能地恐懼黑暗,何況我是在白天都極其缺乏方向感的人,想到要在黑暗裡找路讓我更加緊張。

踩著湖邊高低不平的碎石子,我開始不顧一切地往前趕。到達第一座帳篷時,最後一道光線即將消逝。一個藏民給我指了方向。終於,在夜色合攏的同時,我也走到了帳篷旅館。

旅館門前一動不動地站著兩個翹首張望的黑影。是傅強和姚軍。一路上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更生出些感動。雖然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感到我的出現也令他們松了一口氣。

帳篷旅館,顧名思義住的就是帳篷。只是我們都沒想到,塑料布搭的帳篷裡,擺的是四張簇新的席夢思床,和一般賓館標間裡的無甚分別,還蓋著床罩。掀開床罩,也是一樣雪白的被子和床單。我啞然失笑,腐敗的腳步比我想像的要快。

這裡還是沒有水的。旅館裡有小發電機發電,不過到晚上十一點半一律熄燈。

吃過晚飯,姚軍和扎西不見了蹤影。兩人回來的時候,還帶回罐百事可樂,說是去酒吧了。姚軍對我們描述那些腰插短刀的藏民們怎樣在那裡大跳迪斯科。我不覺得奇怪,有放著席夢思的帳篷,就有喝可樂跳迪斯科的藏民,納木措的原始並不能阻擋人的變化。誰敢說再過兩年這裡不會和拉薩一樣遍布網吧。

納木措-羊八井-拉薩 9月18日

大概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被帳篷上面“劈劈啪啪”的聲音吵醒。“下雨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翻個身,我又睡熟了。

起床後,大家居然都不約而同地說昨晚是自己睡得最香的一晚。這裡的海拔也有4700米,但似乎在經歷了珠峰後,包括曉霞在內,我們個個在納木措如履平地、神清氣爽。

出門時,發現門前到處是積水,都淹沒了地上的野草,水裡還浮著一顆顆白色的小冰珠。原來早上下的不是雨,是冰雹。

依舊是漫天的烏雲,依舊是清冷肅殺的空氣。納木措的萬裡晴空始終掩藏在雲的帷幕之後。只有湖的上空,雲幕散開的縫隙裡分明透出一方藍天,在毫無表情的陰霾中藍得純淨、明亮。金色的陽光從雲中照射到連綿的念青唐古拉山脈,一座座潔白的雪峰閃爍出更加耀眼的光芒,讓人幾乎無法正視。

跟著三五成群的藏民們去轉扎西半島。在起點遠遠地看見三個男驢子走著逆時針的路線。記得昨天黃昏在湖邊的時候我也從遠處看到過他們。他們也立刻認出了我,很注意地看了我幾眼,然後其中一個高聲地喊著問我轉第幾圈了。真巧,他們總是撞見我單獨行動的時候,一定以為我是個獨行女俠所以格外好奇。我也大聲地問他們怎麼繞反了方向,他們想也不想就回答說“我們是苯教的”。我大笑。然後我們各走各的路。

才轉過第一塊佛掌石,一場傾盆大雨打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頂著風雨繼續前行,心裡默念六字真言。片刻,大雨戛然而止,陽光溫暖得我再也穿不住身上的羽絨衣。

冰雹,陰霾,驟雨,晴日。短短的一個上午,納木措讓我經歷了瞬息萬變的四種天氣。

不管是什麼樣的天氣,總有幾個虔誠的藏族婦女匍匐在泥濘的路上,一步一個等身長頭。

我沒有那樣的虔誠,但我有愉快的心情。納木措在我不停的行走中變換著畫面。從遍地銀霜、雪山環抱,到青綠蔥蘢的草坡,群山在陽光下五彩斑斕。寬廣清澈的湖面微波起伏;白色的水鳥拍打著翅膀;健步如飛的藏民走在我的左右,對我投來好奇而友善的微笑。。。

據說羊年轉島和轉湖一樣功德無量。不為積功德,也有足夠的理由來轉島。

從納木措回拉薩,經過羊八井。

曾經對《西南中國》上“泡溫泉,看雪山”的說法心向往之。

簡單的文字往往容易誤導人的想像力。

現實中的露天溫泉像個大眾游泳池,池子上方橫七豎八地拉了幾條褪色的彩旗。透過彩旗的縫隙,可以看到幾座青灰的山頭點綴著稀稀拉拉的白雪。室內溫泉更糟,泳池變成了浴室。

水是很熱很熱的,散發著濃濃的硫磺味。我伸開雙臂在水中行走,腳底下滑溜溜的滿是苔蘚。傅強和姚軍已經游了幾個來回。我有些後悔沒把泳鏡帶來,否則也能嘗嘗在4300米處游泳的滋味。扎西從車上給我們拿來幾瓶礦泉水。滿滿的瓶子放進水裡,會一直浮在面前。傅大少的腐敗念頭又冒出來了,妄想著此刻水中能漂浮幾瓶透心涼的冰鎮拉薩啤酒。啤酒沒盼來,倒是來了陣大暴雨,我們被澆了個透心涼。

又回到了拉薩。街上的陽光依舊燦爛,街上的人群也依舊悠閑。

曉霞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住亞賓館,最後還是決定回朋友那兒住。七天前在亞賓館初遇曉霞時,我們就見過她的朋友,一個漂亮水靈的北京女孩。曉霞後來告訴我,這個漂亮MM因為對拉薩的迷戀,一年多以前辭去了著名IT公司的工作,在這裡租了間破屋子開始埋頭寫作,還交了個藏族男友。

西藏是個什麼樣的人都可以碰到的地方。像曉霞朋友這樣的人在拉薩並不少見。很多人在這裡租個統鋪,每天的開銷控制在30塊以內,吃飽了就在城裡晃悠,到大昭寺的屋頂上曬太陽、發呆,就這樣在拉薩“爛”個一年半載的。我想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這樣的生活方式的,就像我也曾經差一點忘了生活可以有不同的面目。

在崗拉梅朵酒吧吃晚飯時,第一次聽扎西完整地講了他的故事。他自己的家境是不錯的,哥哥在公安局,姐姐在銀行,還有一個妹妹在鹹陽讀大學。但他的妻子不會漢語,找不到什麼工作,她的父母和哥哥也是一樣。為此,他辭去了清閑的糧食局工作,肩負起妻子一家四口的生計。在外跑旅游每個月他能從車隊拿到一千元。六個月的旅游旺季結束後他就開出租維持生活。為了養家他還賣過水果、擺過攤。

吃完飯,我們去亞賓館卸行李。扎西在車旁和我們一一握手告別。在服務台登記的時候,從開著的門裡我看到他一面發動車子,一面還透過車窗凝望著我們。我朝他揮揮手,他也揮了揮手。他的表情讓我難過。我別過頭去,還是止不住鼻子一陣陣的發酸。

這是我在拉薩經歷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別。

拉薩-山南 9月20日

天還沒亮,我和姚軍已經收拾停當准備出發。

傅強在被窩裡睡意朦朧地跟我們說再見。他的假期已近尾聲,明天就將飛回上海。

曉霞趕來和我們會合。她後天也要回北京,想在臨走前和我們結伴去附近轉轉,所以我和姚軍把去山南的計劃提前了。

穿過沉睡在黑暗中的街道,我們來到大昭寺廣場。根據梁兄傳授的“錦囊”,這裡早上七點半有一輛國營班車准時開往山南,比那些慢慢騰騰又到處拉客的私營中巴強。這也是我們早起的原因。可轉了一圈半,我們愣沒找著梁兄說的國營售票處和站點。最後,還是上了在廣場等客的私營中巴。

等啊等,一個小時過去了,天都大亮了,車子還在原地。我咬牙切齒地想著這一小時原本是應該在亞賓館溫暖的床上度過的。

車上的乘客大多是藏民,除了我們之外就只有兩男兩女四個游客,看上去比我們年紀輕一些,也都是背包族。我們上車時,那個戴眼睛的男孩和我們打了個招呼。

坐下後不久,一個背包突然從行李架滾落到曉霞多災多難的額頭上。是那四個人的行李之一。這下可勾起了曉霞的“新仇舊恨”,雖然包的主人一再道歉,她還是義憤填膺地足足對他們進行了十來分鐘的安全教育。我發現這是曉霞的一大特色。只要覺得有什麼做得不對或不合理的事,她一定會義正詞嚴而且不厭其煩地說個痛快。這正看得出她的爽直,雖然有時可能會被誤以為是個碰不得的嬌小姐。

從拉薩到山南的桑耶寺,中巴在路上開了六、七個小時。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睡睡醒醒,實在是起得太早了。

經過一段雅江,美麗的景色讓我睡意全無。江邊疏林如畫,還是那濃淡相宜的黃綠色。那些矮小多姿的柳樹還長到了水中。水映天,天近水,已經分不清水和天的界限。天光雲影,兩岸青山的倒影,柳樹的疏影橫斜,都在明鏡一般的江水中構成了比現實更明麗的世界。

在松嘎渡口,那四個背包客下了車,看樣子打算坐渡船過雅江。我們還是坐中巴繼續從陸路繞到了對岸的桑耶寺。

原想當天看完寺院和青樸修行地就回繁華的澤當鎮住宿,在桑耶寺大院一問才知道回澤當的最後一班車下午三點結束。我們到的時候已經兩點,怎麼也趕不及的了。

在桑耶寺招待所包了個50元的五人間(三人間要150元)。推開門,“嗡”的一聲飛起大群蒼蠅,在陽光裡蹁躚。曉霞緊鎖眉頭,宣布房間裡滿是酥油味和汗臭味。汗臭味我倒是沒聞出來,酥油味我也不介意,但這的確是我住過的最髒的旅館,沾滿油膩以及灰塵的被褥已看不大出本來的顏色。我有些後悔為了減負把睡袋留在了拉薩。

姚軍不愧是一肚子的鬼點子,立刻跑去買了一把藏香,插在桌上燃了起來。照他的說法,只要把門窗緊閉半日,管保能把蒼蠅蚊子全部熏走,還能轉臭為香,正所謂一舉兩得。我們獰笑著關窗、鎖門、走人,把可憐的蒼蠅留在我們布置的地獄中。

在招待所旁邊的餐廳吃飯,無數蒼蠅在身邊起起落落。可以肯定我們的午飯在制作過程中已經被它們驗收過了。碰到這種時候我的感官總會自動遲鈍。我照常吃我的飯,只要蒼蠅們不強行降落到我眼皮底下的飯菜中。

餐廳裡還有二十來個學生模樣的旅游者,聽上去似乎鬧了點“人民內部小矛盾”,抱怨的、申辯的、勸解的、發表議論的,七嘴八舌很是熱鬧。我又想起方偉他們,不知道他們的阿裡之行是否順利,那兩個廣東MM又出過什麼新難題沒有。結伴出游的人超過六個就是件麻煩事,這是我一向認為的。

正吃著,又走進來四個人。我一看,就是曾經與我們同車,又在渡口下車的兩男兩女。揚手和他們打招呼,他們卻愣了半天沒反應,原來是我脫了帽子他們一下認不出來了。

吃過飯,我們向店主打聽上青樸的方法。他說只有兩種交通工具,人少的話可以坐手扶拖拉機,如果人夠多可以包一輛東風大卡車。餐廳裡的另外兩撥人也加入了討論。同車的四個人很快和我們講好一起走。學生們起先也挺踊躍的,我們幾乎已經說定要包東風大卡了,他們卻又猶豫不決起來。我們三人要先參觀桑耶寺,於是約定有意的話一小時後在寺門口會合。

古老的桑耶寺,是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俱全的寺廟。據說建寺前,寧瑪派祖師蓮花生在藏王赤松德贊面前施法術變幻出寺院的影像,赤松德贊看後驚呼“桑耶”(“出乎意料”),寺院由此得名。

桑耶寺著名的壇城(曼陀羅)式建築布局,我早就從各種攻略和介紹上有所了解。這次走進像征世界中心的烏策大殿,恰好遇上一個五、六人的小旅游團。導游領著他們在三層大殿的中間俯瞰寺院,我們就在一邊蹭免費講解聽。眼前的那些建築和我腦中的平面圖漸漸對應起來:大殿周圍的太陽、月亮殿,代表四大天王的黑、白、紅、綠四座佛塔,和像征四方鹹海中四大部洲、八小洲的大小殿堂。圓形的圍牆像征大千世界最外圍的鐵圍山,將整個寺廟圈在其中。

我所不知道的,是一座叫作塢康的建築。導游說那是超度亡靈的地方,其中有一個收死魂靈的皮囊,是以少女大腿上的皮制成。第二天早上出發前,我和曉霞抽空溜進了塢康。一個氣氛有些陰森的地方,黑漆殿門上繪著猙獰的骷髏圖案。我們沒能親眼看到那個皮囊,塢康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門也都上了鎖。

走出烏策大殿時,那四個背包客已經坐在門檻上等我們了。那群學生果然沒有出現。我們於是找了輛手扶拖拉機,談好每人10元錢的車費往返青樸。

因為“牛皮書”上那句“享受途中顛簸的樂趣”,一直渴望在山南坐一次手扶拖拉機。這下終於如願以償了。然而,我的革命浪漫主義情結很快在拖拉機開動的那一剎灰飛煙滅。我不得不加入另兩個女孩的齊聲慘叫,央求全速前進的車手無論如何慢下來一點,要不我們都有被甩出去的危險。

我終於領教了“顛簸的樂趣”。那是一種對自己完全無能為力的感覺,整個人仿佛成了篩子裡的黃豆,絲毫不能自控地上下左右亂跳。別說手腳沒處安家,就連五髒六腑也都仿佛要被顛散了似的。最後,我和另一個女孩都站了起來,緊緊抓住駕駛座背後的鐵杆立在拖拉機上。這樣站著手和腳都很受累,但顛簸程度至少要比坐在旁邊好一些。

顛了十幾公裡來到桑耶寺東北的納瑞山。藏傳佛教最著名的隱修地青樸就在山上。許多高僧大徳,包括蓮花生大師,都曾在此修行。拖拉機車手告訴我們,相傳山上曾有108座修行山洞、108座天葬台和108處泉眼。

聽到拖拉機的轟鳴聲,灰背的野兔在石縫草叢間抬起前腿,像人一樣直立著,兩只大耳朵警覺地高聳。不待我們靠近,便四腳著地,一溜煙地跑開去,跑得短尾巴在屁股後頭一撅一撅。山上有無數野兔,還有許多放養的犛牛。這裡的犛牛倒好像不太害怕拖拉機。聽到聲音,依舊瞪著兩只牛眼巋然不動,直到拖拉機離它們很近了才懶懶地跑開幾步。

路極其難走。男生們好幾次都得跳下來幫著推車,有一次我們的車手自己還被慣性甩出了座位。當然,顛簸是更變本加厲了。很快,姚軍和曉霞都不願繼續在拖拉機上當“篩豆子”了,執意步行上山。打那以後一直到我們下山才又遇見這兩個人。他們走錯了路,居然爬到了對面的山頭上,眼瞅著這邊的眾多聖跡徒喚奈何。

拖拉機最後在山腰停下時,車上只剩下我們兩個站著的女孩,和那個女孩的男友。他們都是洛陽人。跟在車後的另外一對男女也是情侶。四個人是在路上偶遇,然後結伴同行的。

遠遠望去,可以看到山上掩映在樹叢中的廟宇金頂和錯落的佛塔。車手估計了一下時間,讓我們爬到第一座白塔處返回,七點在原地會合。

這是一次惡夢般的爬山。才攀登了十幾步,我竟突然變得氣喘如牛,繼而揮汗如雨,再後來要挪動那兩條灌了鉛似的腿,已經需要極大的勇氣。雖然爬山一直是我的弱項,但有生以來它還是第一次讓我感到如此艱巨。我像一個老人那樣佝僂著腰,喘息得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是因為海拔的問題嗎?可我在差不多高度的哲蚌寺、色拉寺猛爬一氣時也沒這麼累過。是因為之前拖拉機上的顛簸嗎?那點折騰似乎也不至於讓我完全虛脫。這件事我始終不明就裡。

洛陽女孩的情況比我好一些,但也爬得很辛苦。我們像兩只絕望的蝸牛,一前一後在山路上掙扎前進。好幾次放棄的念頭就快讓我們屈服,還好她的男友不時在前面用著各種方法激勵我們。終於,我們跌跌撞撞地到達了第一座寺廟。我一屁股坐在了佛殿前的台階上,全身濕透。

這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尼姑廟。喘息稍定後我進佛殿轉了一圈,殿中的主供佛是蓮花生。佛殿建在地勢較平緩的山坡上,兩個尼姑在殿前的平台上清洗佛器。從平台的正南方望出去,山對面寬廣的雅魯藏布江河谷正沐浴在陽光下。

不遠處還有一個小賣部,三、四個尼姑嘻嘻哈哈地在門口曬太陽。洛陽男孩試圖和她們交流,但換來的只是一陣比一陣更響亮的笑聲。他解嘲似地模仿她們的樣子仰天大笑,尼姑們更加笑得花枝亂顫。我也禁不住笑了。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瘋”的尼姑。

歇了一會兒,大家准備繼續往我們的原定目標攀登。我很想和大家一起走,但理智告訴我這一次必須放棄了。剛才的攀爬似乎已用盡了我平生的力氣,這會兒我像個紙糊的人一樣虛弱。我知道只要再往上攀登兩步我又會是一副熊樣,更別說爬到那座高高在上的白塔跟前了。

我獨自留了下來,坐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看尼姑們清洗佛器。山上的空氣格外新鮮,鳥兒在樹叢間的鳴囀清脆流利。可我還是感到頹喪。爬山從來不是我的最愛,但我也從來沒有這樣半途而廢過。

小賣部門口的尼姑似乎對我越來越好奇,不斷地指指點點,“咯咯”地笑著。我索性走過去,比劃著問她們願不願意讓我照相。一個尼姑搖搖頭,笑著折進了門裡,另外兩個大大方方地擺好了姿勢,歪著頭,笑得露出了滿口白牙。她們總是在笑,頑皮的、活潑的笑。

沒過多久,洛陽女孩在山上叫我。我聽不太清她在喊什麼,看那意思反正是要我也爬上去。還好距離也不太遠,我“呼哧呼哧”地爬了一陣就和他們四個人碰上了。原來他們往上走了不遠就發現了一處聖跡,所以特地返回來叫我。

那是一個幽暗狹窄的小山洞,要低頭才能鑽進去。洞裡一張小桌上供著蓮花生大師的塑像,地上擺了滿滿一臉盆旺旺雪餅和各色糖果點心。一旁站著的尼姑指著那些供品,熱情地示意我拿一些去,我笑著謝絕了。山洞裡邊還套著一個更小的洞,也有一個尼姑在裡面修行。她指給我們看一塊岩石,上面印著一個清晰的小腳印。那是蓮花生大師八歲時的腳印(我忘了我們是怎麼搞清楚這一點的)。尼姑還是很真誠地微笑著,忙不迭地翻出棒棒糖和奶糖往我們面前送。原來被當作幼兒園小朋友的感覺也很好。我不再拒絕,高高興興地接過兩顆奶糖走出洞去。

往回走的路上,突然看見三、四個尼姑向我們打著求助的手勢。路邊的大石上躺著一位老尼姑,鼻孔裡血流如注,已經染紅了一整塊毛巾,僧服的前襟也沾滿了血跡。我找出兜裡的牛黃解毒丸給她吃,她喝了兩口我們給的礦泉水,始終很小心不讓嘴湊到瓶口。洛陽男孩不停地用涼涼的礦泉水為她拍打額頭,以幫助止血。忙活了一陣,老尼姑的鼻血還真的被我們這些“赤腳醫生”給止住了。但天色也晚了,我們來不及再爬上去看別的聖跡。並沒有人覺得遺憾。

比起上山時的狼狽,下山的路輕快無比。我終於有心思細看青樸。這裡有著茂盛的草木,潺潺流淌的溪澗,和藏區其它地方的景致確實不太一樣。但說實話,讓生在江南的我看起來,山間景色還是一般。難得的是那份清幽,“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使人自然地願意寧靜,願意沉思。

回到招待所,房間裡果然一個蒼蠅都沒了。妙哉姚大軍師!

隔壁來了一屋子的藏族男女,互相敬著青稞酒,又唱又跳,喧鬧的聲音快要把屋頂也掀掉了。

我們出去吃晚飯,在院子裡我隨口唱了句“雅拉索”,姚軍也跟著唱了一聲。馬上就見那屋門口的一個藏族女子頻頻招手叫他過去,要他等一會來玩。姚軍乖乖地點頭。我和曉霞看得直樂。吃完飯,我們倆一再慫恿他去赴約,順便我們也好去湊湊熱鬧。但他似乎很猶豫,終於沒有去,大概怕自己的酒量敵不住藏族同胞的進攻吧。

我到院子裡洗手。這裡的水要用一個手柄從管子裡壓出來。我和一個女孩互相幫著壓了水洗手。

廁所髒臭無比,而且沒有燈。地上污水橫流,進進出出的人都練就了“凌波微步”。

晚上停了一次電,立刻看到無數手電的光束在樓上樓下亂晃。猛抬頭,繁星如夢。走出大門,頭頂的星空幾乎和珠峰看到的一樣令人暈眩。桑耶寺屋檐的梵鈴在夜色裡輕響,清脆而滄桑。

我總是在最荒僻的地方看到最美的星空。星星是繁華世界的逃離者。

回到房間,隔壁的晚會已經結束了。曉霞一時興起,同手同腳地示範了一遍藏族舞蹈動作,把我和姚軍都笑倒了。別說,還真有點像。

睡覺前,我開始感到了腸胃極不舒服,渾身一點勁也沒有。掙扎著脫了外套鑽進肮髒的被窩,身上一陣陣發冷像要發燒的預兆。沒什麼藥好吃。還是為了減負,我和姚軍帶的藥都留在了拉薩。

雖然難受,我還是馬上就睡著了。進藏以來幾乎一直保持倒頭便睡的新傳統。

山南-拉薩-工布江達 9月21日

幾乎整整一天我都被莫名的不適困擾著。

似乎沒有發燒,胃也沒事了,但就是像大病初愈一樣虛弱得要命,連走幾步路也覺得眼冒金星。

雍布拉康那道既不高也不陡的山坡,我是騎馬上去的。原因當然已不僅僅是我喜歡騎馬。

西藏的第一座宮殿早已在松贊干布遷都拉薩後演變成佛殿,又在五世達賴時改為格魯派寺院。那座標志性的碉樓依舊挺拔如故。

對人文景觀我向來缺乏牢固的感情,況且正是狀態奇差的時候,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看了些什麼。只記得以宮殿或是寺院而論,雍布拉康的規模都是不大的。除了供奉諸佛,底層佛堂裡還供著多位藏王和大臣的像,與一般寺廟不同。

出來時我的力氣只夠勉強挪步下山。門前有一道平緩的山梁,爬上去幾步就可以居高臨下地拍到雍布拉康的全景和它背後寬廣的雅礱平原。現在我只能對著那5米的距離苦笑。

又是一個“第一”。昌珠寺,西藏第一座佛殿。

在山南,總是有很多“第一”提醒你這裡是藏文化起源的地方。

昌珠寺最早由松贊干布主持建造。據說他和文成公主都在這裡修行過,寺裡還保存著文成公主用過的灶具。

鎮寺之寶珍珠唐卡當然是要看的。29000多顆珍珠和各種寶石、黃金鑲嵌成的一幅“觀世音菩薩憩息圖”。同車的一位中年藏民告訴我這幅唐卡的神奇之處:不管看的人站在什麼方向,都會受到觀世音同樣的注視。真是這樣!無論我如何移動,那溫柔悲憫的眼神始終正視著我。

護法神殿外掛著我仰慕已久的昌珠寺跳神面具。青面獠牙,猙獰恐怖,是另一種別具特色的美。

正打算離去時,姚軍跟前突然冒出一個瘦小的老漢,上來就問:“看完了?”姚軍回答“看完了”。“來吧。”老漢很干脆地一揮手,就把莫名其妙的姚軍帶走了。我也好奇地跟著他們下樓。

老漢帶著我們來到一間上鎖的小殿前,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一尊精致的千手觀音像首先躍入眼中。然後,我看到了傳說中文成公主的灶台,就在牆角。幾個跟隨我們進來的藏民紛紛用手觸摸熏得烏黑的鍋灶。老漢說那會帶來幸運。

這是我們在山南的“奇遇”之一。我就不明白姚軍是怎麼被管鑰匙的老漢相中的,這次他可沒唱“雅拉索”呀。總不見得是因為他長得俊吧?

我們坐的是山南到拉薩的大巴,一早從桑耶寺出發,在雍布拉康和昌珠寺各停一小時,然後經澤當回拉薩。

到澤當時,和我們同上青樸的四個背包客中有一對下了車。

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和從哪裡來,就像我和那對洛陽人也沒有交流過彼此的姓名。

就像很多途中的友誼,會記住的是那些臉,那些共同經歷的開心或不開心的事件。

回拉薩的路漫長而痛苦。

那應該是我進藏後遇上的第二個大晴天。真正的西藏的晴天,萬裡無雲,碧空如洗。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遺憾。從我們來到這裡後,天氣總是多雲為主,時不時地下雨。據說是八月雨季時沒下,移到九月來了。

但是我曾經期盼的大晴天來得實在不是時候。火辣辣的太陽透過大巴毫無遮擋的車窗直射進來,把靠窗的我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一張灼熱的網裡面。很快,身上都發燙了。整整幾個小時的曝曬,我的病弱更加火上澆油。卡在座位裡我動彈不得,像一條被拋上岸的病魚,在越來越強烈的陽光裡奄奄一息。要不是曉霞最後提醒我用外套蓋住頭臉,恐怕沒到拉薩我已經曬成死魚了。

終於,下午四點多,我們回到了拉薩。

對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我充滿渴望:渴望先找個地方量體溫,搞清楚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渴望到瑪吉阿米飽餐一頓(從早上到現在我肚子裡的食物只有在車上吃的幾塊旺旺雪餅和一些餅干);渴望在亞賓館干淨暖和的公共浴室裡洗個徹徹底底的熱水澡;渴望早點上床睡個好覺。。。在明天走上川藏線時我渴望能恢復原有的狀態。

其實,這麼早就走上川藏線並非我和姚軍的本意。我們原想從山南回來後在拉薩再呆上五六天,然後看情形搭返空車或一路搭便車回成都。沒想到去山南之前就湊巧找到了一輛成都返空車和兩位驢友,我們的回歸日期也就一下子提前了。

班車還沒停穩,一個電話再次向我們證明了變化永遠比計劃還快。

我和姚軍趕到吉日,看到那輛大切諾基已經差不多整裝待發了。就像驢友小王在電話裡說的,司機突然改變了主意,堅持要比協議上定好的早一天出發。

我方寸大亂,這樣的突變讓我毫無思想准備。最擔心的是前晚開始莫名其妙變差的身體狀況,不知道缺乏休息會讓我再生出什麼病來。在艱苦的川藏線上病倒而且拖累所有人進退兩難,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我猶豫著要不要一個人留下來。但是姚軍一再地勸我,我也覺得這次找到返空車的機會很難得,所以最後還是決定走了。

又是幾個小時的奔波。在當晚十點,我們趕到了工布江達,林芝地區的一個小縣城。

就這樣,我告別了拉薩,在一片匆忙中踏上了回歸的路途。

這個城市裡留下了我的些許遺憾。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機會故地重游,我知道我一定還會回來的,也一定還會在拉薩停留。我的遺憾是因為我本想融入它那閑散悠然的節奏,但最後還是做了一個匆匆過客。我的遺憾是那些終於沒能實現的約定:和陸地一起坐三輪夜游街市;和曉霞到瑪吉阿米吃pizza;還有和吉日門口那對忠厚的寧夏姑嫂說好的,從山南回來後再去光顧她們的燒烤攤。這些約定我想是沒有下次的。


精選遊記: 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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