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六記)麗江.失樂園

作者: cassandra

導讀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秋日》 (一) 旅行中,最吸引我的是途中的風景。那些我沒有見過的樹、山、雲,美得讓我害怕忘記。於是我用Mp3錄下我的感受。我的家人見怪不怪,由著我一個人對著機器說話。在九鄉看到地下瀑布時,我對姐姐說,為什麼自然如此美麗?因為都是上帝給我們的,他給我們啟示的是,有很多事情永遠在我們的 ...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秋日》

(一)

旅行中,最吸引我的是途中的風景。那些我沒有見過的樹、山、雲,美得讓我害怕忘記。於是我用Mp3錄下我的感受。我的家人見怪不怪,由著我一個人對著機器說話。在九鄉看到地下瀑布時,我對姐姐說,為什麼自然如此美麗?因為都是上帝給我們的,他給我們啟示的是,有很多事情永遠在我們的理解之外,這是神諭。

去麗江的途中想起來的就是這樣一句:“主啊!是時候了。夏日曾經很盛大。”一路行來,終於看到高原上的萬畝良田。大塊豐收跡像的色塊,色塊之間隔著一排排樹林,稀稀拉拉卻很寫意。田野盡頭連綿的山巒提醒我這不是江南。車飛馳著,我們看著雲影掠過成片成片即將成熟的稻田,隨著雲的聚散,山脈和田野忽明忽暗。如果你見到暗黃色的陰影忽然向山那邊退去,田野一霎間恢復了陽光下明亮的秋香綠色,那就是天涯裡的雲在漂移。不經意間,大朵大朵的雲染上輕輕的墨色,往右看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來。往左看,太陽還是若無其事地掛在天上。這樣道是無情卻有情了幾分鐘後,雨收雲散,天空依舊豐潤寧靜。

沿途的民居很令我著迷。山凹間能見到密密匝匝的村落。他們的房子呈一種稻草黃色,仔細看,可不就是土坯房嗎。同伴說這樣的房子也很結實。從小經歷黃梅雨的我卻半信半疑。

到麗江已是黃昏時分。我們拖著行李,在棋盤一樣的小巷裡穿梭,見到家家垂楊,戶戶流水的時候,我們就見到了真正的麗江。我們下榻在麗江最熱鬧的東大路上,過頂石橋,再向右轉就是洋人街。

麗江是塊文化飛地。如果不將她當世界文化遺產來審視,你一定不會失望。小橋流水旁偎依著兩層樓的木閣子,溪水石板邊開著爛漫的旱地金蓮。但那不是人家,幾乎都是全國各地來的生意人開的商家——酒吧。服飾店。銀器店。飯店。旅館。面容整齊的小姑娘極其熟練地報價,然後撇著眼睛和嘴不理你了。以各種形態寫成的東巴文裝飾著能裝飾的一切,現在它的生命價值就是麗江的商標。東巴文是活著,活在消費世界裡。它歪歪扭扭地趴在麻質的茶杯墊上,棉質的T恤上,化纖的披肩上,紙質的歡迎宣傳冊上。買賣雙方都很滿意,失聲的東巴文不算什麼,要緊的是它以物質的狀態被我們占有了。文化開發又勝利了。

但是如果你不研究文化人類學,有大把的銀子和時間,又不敢在自己的領地狂歌濫飲,招人笑罵的,那,就來麗江吧。麗江就是一個淙淙流水圍就的銷金窟。來自天南海北的女人們都裹著麗江城廉價的披肩,招搖而過。女人們翻檢商品,男人們看買東西的女人。商家看顧客。游人三三兩兩,笑得走音。忽然雨來了,都市男人女人都狼狽起來,披肩不再矜持地披在肩上,變成了包頭布,操各種方言的人高一腳低一腳在城內撒丫子跑,沒穿襪子的腳丫子,脂粉脫落的臉龐倒也可愛。

這個鄉間的軀殼已經被披上了現代文明的屍布。將麗江放在地圖的任何一個角落你都辨認不出它原來的底色了。它已然融合到城市文明中去,而且衍生出獨特的魅力。仿佛所有的人都到這個小小的不夜城奢談現代愛情。男女老少都浸潤在曖昧的空氣中。

夜色來了,麗江開始活色生香。城市囤積起來的失意和放縱是麗江酒吧的實質靈魂。沿河一串串紅色的燈籠亮了起來。沿街的酒吧擠滿了人。溪水裡放養著彩色的鯉魚。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養在這裡,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來這裡。摩肩接踵的游人,一個人,一群人,都有著酒意朦朧的眼睛,我們看不見任何嚴肅的東西,只知道在這種節日般狂歡的氣氛裡,沉默是種褻瀆。上酒!僅僅是啤酒。上菜!不過是生葵花子。直著嗓子叫喊,狂歌。啤酒的氣味從二樓溢到底樓。不用怕,麗江就怕你不犯錯。濕潤的空氣將一切罪過赦免。年輕人,中年人。柔軟腰肢的姑娘,乜斜著眼睛的男人。暗夜飛金,軟紅十丈,滿樓紅袖招。陌生人直視著陌生人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笑。我們的心都在說:來吧。來吧!陌生人。

我們在麗江泡了三個晚上。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喝不醉。在櫻花屋酒吧,我們和火車上偶遇的劉大哥把杯痛飲了兩個晚上,我一邊和他聊天,一邊看河那邊對我笑的小伙子們,手裡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語言在空氣中彌散,我們說了什麼,我已經忘記,只知道滿眼的紅色燈籠下,一群群人走過,相互擁抱,跌跌撞撞。

到這兒來的人都是自由之身。無論你快樂還是不快樂。麗江給了你短暫的遺忘藥。黑色的高原之夜,孤單的人尋求溫暖的身體。抓緊時間盡情哭笑,抓緊時間瘋狂做愛。仿佛是末日。詩人這樣說過,青春尋求有毒的眼睛,鳥兒尋求獵人的槍。

酒吧的人一個少似一個。我們一行是最後離開櫻花屋的。走在凌晨的街巷,還能看到買醉的人。風塵滿面奔騰了數千裡,就是為了到這樣一個中西雜糅,人聲嘈雜的酒吧區買醉來了。我不禁覺得有點荒謬。人們離開熟悉的生活和環境,逃離了規訓的眼睛,也不見得就快樂起來。我們在城市裡一樣有著惶惑不安分的心,只是不敢那樣放肆。可匿名的快樂又能持續多久?頂多是一兩個纏綿的夜晚。匆匆忙忙將淤積的煩惱卸載,然而它就是腳氣,不會一勞永逸地根除。

在麗江,有什麼我不敢?我們只管閉著眼睛鬧吧,在麗江青春被人為的延長。然而痛苦和快樂終要絕塵而去。一本聖經讀物上這樣寫道:不要以為你本性善良,只是你沒有足夠的機會變壞罷了。

等麗江通了鐵路,就有更多的人將成噸成噸的痛苦和煩惱帶到這兒。那時這潺潺流水載得動許多閑愁否?麗江還是那個養在深閨人不識的療傷之地嗎?呵呵。連我這個浮士德都來了。麗江,你往哪裡跑?

(二)

來自各個流域中的螞蟻們,聚到麗江碰碰觸角,再轉身離開。我喜歡什麼呢?我喜歡的就是麗江無窮的偶然性。在偶然中,我和我遇見的人反射出的真實。哪怕這真實是醜陋的事實。在旅途中,我們會在一條街,一個拐角,隨便認識一個人,然後像對著鏡子一樣將自己傾訴殆盡。在有訴說的欲望時,我們就能理解為什麼童話中的理發師在樹上挖個洞,將國王有對驢耳朵的秘密封存進去。

我們在麗江有兩個晚上都在下雨。我們下榻的212客棧坐落在一座石橋畔。泡吧回去晚了,拍門聲音不能小於橋下的嘩嘩的流水聲——否則我們就叫不醒守夜大姐。客棧的老板是四川人,一個白淨的漢子。我們兩個人曾坐在旅館的廊下聊天。發亮的雨絲從檐肩落下。濕漉漉的衣褲晾在走廊上。我俯身看院子裡的吊金鐘花,水色豐沛。麗江是個養人的地方。年輕的老板曾經有過失敗的婚姻,麗江的水愈合了他的傷痕,至少,我看不出他有一絲的陰影,因為他談起了過去語氣宏亮。

這是一個指標。一個人如果能平靜地談過去,過去就真的被立上了墓碑。我想起了前夜在四方街廣場的長椅上認識的那個姑娘。她的男友在麗江失蹤了,連帶著她的手機和銀行卡。我在她身邊坐下,這個時候誰都要有人陪。我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很涼。我知道我的溫度很有限,兩個女人都流了眼淚。也都笑了。夜了。我看著她抱著瑟瑟的臂膀,一步一步在河對岸躑躅著,小小的一團影子拖在身後。

麗江流域中的三個螞蟻,一個正在經歷痛苦,一個已經結束痛苦,一個正爬在恢復的半路中。

在212客棧的那張小床上,留宿過無數的情人。床頭一本留言本。隨手翻過,就像翻那些海誓山盟大集。我不知道他們中還有多少還在想著對方,還是像兩個仇人一樣睡在一張床上,為認識對方而後悔。

半夜下雨聲吵醒了我。我知道誰這個時候孤獨,就永遠孤獨。麗江的雨夜,記得我嗎?我在你的懷抱裡睡了,醒了。醒了,睡了。


精選遊記: 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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