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有首《憶江南》千古流傳,下闋寫得明明白白:“憶江南,最憶是杭州……”,接著把錢塘潮和桂花寫的繪聲繪色;而詞的上闕“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描繪的正是在他蘇州任上所感受到的美景,蘇杭二州果是人間天堂,讓白公在多年之後也久久不能忘懷,“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這便是對蘇州的最好注腳,姑蘇城建於春秋吳王闔閭之時,為吳國之都,江南魚米之地,自古繁華。進入姑蘇城,首先要看它的城門,平門、齊門、閶門、胥門、盤門、相門、金門、婁門、葑門九門齊開,古意猶存。
最具古意的是盤門,還保持著水陸兩城門的格局,陳從周說“北看長城,南看盤門”,它的城樓、女牆和射孔都與長城神似。因為蘇州城內建築不高,城外南邊又沒有高山,站在迂回城牆組成的的陸門甕城上,風,通常是很大的,雖不會把臉刮得生痛,但也可略聞戰場上的鼓角爭鳴。瑞光塔和吳門橋加上盤門構成了一個三角形,也許正是這穩定的結構讓盤門在蘇州的東南角屹立了一千多年吧。
胥門充盈著的更多是歷史傳說,伍子胥為吳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也是姑蘇城的締造者之一,後人建有伍相祠,白居易也有句詩叫“濤聲夜入伍員廟”的,但怎可想到伍相的雙目竟被夫差挖出放在了胥門之上,吳王的自大和荒淫終究讓姑蘇城淪為了越國的制下,春秋霸主也終化作南柯帶血眠,了結了姑蘇城在春秋的歷史。
金門和閶門也是很有名的,明清時的蘇州已是當時天下繁華的大城市了現在的蘇州金閶區之名就是得自此二門的,閶門便是護城河西接著大運河的一個繁華所在,唐伯虎曾做詩“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來贊它,如今繁華的石路正有吳門四才子的雕像,看過《唐伯虎點秋香》的人都會對江南四大才子記憶猶新,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和周文賓(一說為徐楨卿)竟全出自蘇州的事實也讓人不得不對明清蘇州的文風之勝翹起大拇指。六如居士唐伯虎在其中是最有名的,撇開流傳的虛構故事《三笑》,唐寅的詩讀起來真膾炙人口,“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這種豪氣比起“呼爾將出換美酒,與而共消萬古愁”的李太白似乎還要灑脫,但他墓碑上四個紅色的大字——“唐解元墓”讓人會哀嘆他終生只得一解元,也真屈他之才了。可若他混跡官場也許就不會留下那美麗的“桃花庵”之名號了,而今那裡的街道有還著蘇州最好聽的名字——“桃花塢大街”,可惜的是昔日准提庵也被民房占了,略顯幾分破敗和蒼涼。蘇州一直在人們印像中只是有煙紅柳綠和郎情妾意,充滿了太多的“歡樂趣離別苦”的小兒女情懷。其實這是對蘇州的誤讀,就在舊時七裡山塘青山橋畔就有英氣長存的“五人墓”,明末魏閹亂政,江南的東林書院和復社與其作著明暗鬥爭,蘇州百姓的反閹抗暴鬥爭被朝廷鎮壓,是他們五人挺身而出代百姓言,從容就義,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遠這五個人同田橫五百人同樣壯烈。復社領袖張溥的《五人墓碑記》讓更多的世人記住了他們的英跡。“從來忠義出屠沽,慚愧殺干兒義子”,文人並不是一貫相輕的,文人們也能提出“風聲雨聲讀書聲”這種壯懷激烈的言辭的,後人寫下了很多詩來紀念他們,最有名的一首詩這樣的:“花市東頭俠骨香,斷碑和雨立寒塘。屠沽能碧千年雪,松檜尤飛六月霜。翠石夜通金虎氣,荒丘晴貫鬥牛芒。片帆落韓清藻,幾伴歸鴉吊夕陽。”甚於京劇裡又有一處《五人義》,真壯士千秋不死了!
婁門旁最有名的是耦園,耦園建築最獨特之處是城曲草堂廳樓前的黃石假山,有別於其它蘇州園林中疊假山而用的太湖石。“耦”有夫妻二人共耕之意,“雙照樓”旁聽風彈琴,“愛吾亭”中賞月吟詩,是鬧市中的隱居,頗具魏晉風度。次為東園,它更靠著護城河與婁門,河中仍有船只穿梭不絕,園子邊上有低欄花牆,水鄉的風情即在牆外,亦有“牆裡秋千牆外道”的意境。
葑門,則是平江府舊時的錢財重地,同江寧織造、杭州織造齊名的大名鼎鼎的蘇州織造就在此門內的帶城橋下塘,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在此為官,大量精美的蘇繡就是在此裝卸,運往全國的。
相門和文化聯系得很緊密,前身為東吳大學的蘇州大學就在這裡,這裡走出了費孝通、金庸、蔣經國、雷潔瓊等一大批名人,西洋古典式的鐘樓、牌坊和紅樓,宋子文親題的體育館仍保持著舊日的原樣。而校外那座高高聳立的聖約翰堂和蘇大的建築屬同一色調風格,渾然一體。蘇州,就因繁華,故也是個多災多難的城市,也不知她遭到過多少次搶殺與轟炸,但蘇州大學的精神卻不曾失掉過,法學和醫學的成就便可讓它載譽中華。
平齊二門向北通往滬寧線上最具古典美的火車站,站台很小,但顯得很干淨,亦如《背影》裡的浦口;廣場很窄,但綠色琉璃瓦下的大樓讓人甫一到此便把心立刻交給了城中的園林,火車站都那麼美,園林裡的亭台樓閣那肯定更不一般了。
“灌田鬻蔬,是亦拙者之為證”,顯然是潘岳的《閑居賦》影響了拙政園主王獻臣,官場的失意讓他心灰意冷,但從安徽任上剛下的大臣又不敢過分將錢財鋪張,蘇州城裡的這個是“拙政”,吳江同裡的那個叫“退思”,都不過是想讓外人了解自己引退的心思而已,但可惜的時後來王獻成那好賭的兒子一夜之間便把這園子輸掉了。泡上一杯碧螺春茶,細細品味,留聽閣取了李義山“留得殘荷聽雨聲”之意,而遠香堂則取了周敦頤“香遠益清,亭亭淨植”之說。北寺塔就在聳立在遠處,是園中極佳的借景,園中溪流縱橫,上覆小橋,兩旁便植風松菊竹,不愧是出自大才子文征明的大手筆。園中還有一座十八曼陀羅花館,館前遍植山茶,《天龍八部》裡,身處姑蘇曼陀羅山莊的的段譽曾就著山茶花對王夫人侃侃而談,憶得起“紅裝素裹”、“眼兒媚”、“抓破美人臉”,但記得更清楚的是如何去甄別“十八學士”和“落第秀才”,不過讓人放心的是在這個花館不會有人會成為花肥,但可惜的是卻遇不到“語笑嫣然”的王姑娘了。世間的情痴段譽者多矣,但才貌雙絕的王語嫣卻不好尋啊,也許,聽那搖著小舟的阿碧唱曲,不,就是念著軟軟的蘇白也是一番享受了。
西園寺應是姑蘇最大的一座寺廟,雖然它名氣不及寒山寺,但金碧生輝的五百羅漢堂和蘇州佛教協會在此便是最好的佐證。濟公和瘋僧,兩個異人,兩尊真神,相傳是由師兄弟兩所塑,瘋僧身上的腰帶甚為飄逸,濟公手上的破扇栩栩如生,皆為西園寺添彩!西花園放生池中四百年的老黿更是一絕,湖心亭雕欄之精美不遜於園林,無怪乎人們把“戒律幢寺”這個正名漸漸淡忘,“西園寺”之別名倒是愈發為人所知了。
城西的靈岩、天平二山卻值大書特書。館娃宮是一個充滿著多少傳奇的地方,越女如花果真看不足嗎?怪不得連白居易筆下的嬌美“吳娃”卻沒入夫差法眼。徜徉在靈岩山上的吳王井和迎笑亭時,腦子裡浮現出了夫差和西施的那些有關《吳越春秋》的傳說。蘇州,只做個一次都城的城市(元末張士誠不計),唯一和宮殿還發生著聯系的就是這館娃遺跡了,那姑蘇城的繁華舊夢,因為就算如今的蘇州再怎麼發展,蘇州人也再找不回京城人的感覺了。香山遍山紅邊的是紅葉,而天平山天下聞名的是紅楓,一北一南,其紅艷奪目同輝。更有範文正公的宗祠在此,立在範氏忠烈祠前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青石牌坊顯得特別肅穆,這些範氏後人從福建移來的紅楓妝點了大半座山,特別是在乾隆的御碑亭四周,參天的巨楓環繞,落葉染大地而紅,有風時正是不可多得一見的美景--“楓之舞”。
“姑蘇慕容”的創意卻讓我們甚至想責問金庸,為什麼要把慕容復生在這樣一個好好的一個地方,但參合莊、還施水閣、曼陀羅山莊、縹緲峰……這些美好的名字也還原了蘇州的“枕河人家”的味道,愈發的美愈發讓人感到慕容復的可悲,在江南這種風花雪月之地生長也不能讓他除掉那些戾念,確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