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水面醒來,湖水從泛著霞暈的天邊漫到眼底,湛藍明淨的天空下,已經有人泛舟把漿,踏歌而行。大貓神清氣爽地伸著懶腰,正詫異她為何沒去湖邊刷牙,隔壁傳來的女聲讓我徹底清醒了:“好可怕哦,昨晚有人敲我的門!” 回憶起來,凌晨時分曾遭遇了密鼓緊鑼,波濤洶湧的鼾聲伏擊,輾轉反側也無法成眠後,我曾鼓起勇氣敲過幾記疏密有致的木板牆,低聲下氣地衝隔壁房間哼了兩嗓子:“不要呼嚕了好嗎?”收效甚微無限趨近於零。唯一成效在於驚醒了貓咪,驚動了大貓。貓咪戰戰兢兢地鑽出被子:“菠菜,是你在敲隔壁的牆嗎?我以為是人走婚來了呀?!”大貓揭竿而起,霍然一拳擂到木板上,斷喝一聲:“甭呼嚕了!”
酣聲在零點零一秒後嘎然而止。
四分之一柱香時間未滿,一記驚雷從天而降,大力水手級別的旋風腿從隔壁反擊過來,劇烈地撞擊到頭頂的木板上,新鮮疏朗的木板搖搖欲墜,這一下,即使勇猛如自詡 “生猛海鮮”的大貓也沒了動靜,我們三個在晨曦的微光中戰戰兢兢地對望了一眼,心照不宣的默默噤聲鑽進了被窩。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訴求聲,呼嚕倒真是沒有了。
早晨聽到隔壁的女聲,才恍然大悟,敢情她們把我們當成莽撞熱情深夜走婚的摩梭小伙了。大貓笑地直打噴嚏:“其實還是我那一拳給的好,不然她們怎麼醒得過來?!”我跟貓咪連聲應到那是那是最功不可沒就是你呀。
徒步的路上給老土等人彙報了前晚的自衛還擊戰役,遭到了眾志成城的嘲笑。
阿羽意外退出了,一早搭車回了麗江。“她預感再走下去會很傷感”,柳鶯淡淡解釋了一下。我為不能與美女繼續同行很是唏噓了一陣。昨晚老土他們在沈潔的豬槽吧把酒言歡,我在湖邊瞌睡著就忘了過去,跟阿羽匆匆數面,美麗女子總是令我印像深刻。小非洲有些興奮地數落著老土:“一到晚上就瘋了,連續三次企圖解開豬槽船的纜繩,劃到水裡去,那還不得淹死!”我認真地看了眼白日裡總顯沉默的老土,企圖圖找出點夜間作亂的嫌疑。老土不動聲色地指著前方的山頭說:“我們順著山路走到公路上,再翻過山頭,就到小洛水了。”
低頭瞅著腳底四面開花的布鞋,我諾諾地說要不咱們劃船過去,老土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還沒表態,大貓已經拍板了:“出來就是吃苦的,不要娘娘一樣!”接著負重累累的小非洲還要上來拎我的包。自慚不已ING,慌忙緊緊護住我的“818豬精飼料”袋,顛顛的上路了。
沿著湖水向前走,扎西家是必經之途,運氣不菲地見著了正正佇立在湖畔的帥哥扎西,臨風的扎西看上去魁梧如松,戴著頂拉丁風情濃郁的草帽,叉著腰,偏著頭打量著我們這群散兵游勇。大貓尖聲叫著:“你真是扎西嗎?真的好英俊啊!”扎西燦爛地露出整齊牙齒,指著我們腳下的小路說:“不要跟著湖水走,沿著山路走,,40分鐘以後可以到小洛水。”
盤旋在山腰的公路看起來不遠,好歹來自山區,我知道扎西嘴裡的40分鐘到我們這裡得拿放大鏡起碼放大5倍。一路上陽光熾熱明亮,間或有輕風拂過,路邊隔三差五開著恬靜的梨花。羊腸小道望出去湖水清涼。一路調侃著公路就近了。
這時候,令我氣急敗壞的事情卒不及防地發生了。
近處的山坳裡出現了一個黑點,越來越近之後,一個拄著拐杖,背著碩大背包的帥哥躍然映入眼簾,貓咪甜蜜地問候了帥哥,得知其來自北京,一早就徒步從大咀往這邊進發的,帥哥被陽光浸染成紅黑色的笑容看上去很有誘惑力,他才剛指著我們對面陡峭的山頭說了半句:“你們直接翻過這個山。。。。。。”的時候,大貓已經矯健地跳下了山路,貓咪下坡之後,回頭款款望住我:“菠菜,別走公路了,翻過這個小山坡就到了。”
天啊,憑什麼因為是帥哥就把那麼陡峭一座山頭貶成一個小山坡?!
痛心疾首地扶著帥哥遞過來的拐杖,我趔趄著也下了坡,同時發現,原來那不是我想像中的拐杖,是專業登山用的東東。我們下到山坳,北京帥哥上了羊腸小道,大貓還拼命揮手:“麗江再見。”
回到麗江,大貓沒再見著,我跟貓咪在古城青年客棧的告示牌下倒是邂逅了他。
山坳裡,視野豁然開闊,空曠的壟間,兩棵高大又不知名的樹在春天的陽光下舒展開滴翠的顏色,一匹馬在飛揚的塵土裡撒歡地打著滾,一只雄心勃勃的黃狗正追逐著落了單的小黑豬。眼前,有豬的一家子們已經糾集起來預備教訓欺軟怕硬的黃狗;遠處,被年月磨礪成烏黑顏色的幾間摩梭民居稀疏地臨水而立,這樣的情形,有種動靜相宜的美。
以老土跟柳鶯為代表的專業攝影愛好者們喀嚓一陣之後,開始真正的爬山了。
徒步途中,才發現男女搭配的必要,沒有老土跟小非洲的前後照應,我跟柳鶯幾乎沒法征服那座“小山坡”。背著登山包的柳鶯給了我專業的錯覺,在准備幫我拎包被我心虛地蜿拒後,關切遞了方碎花小手絹給我:“用這個提著,就沒那麼勒手了啊。”我心裡動了一下,這姑娘沒那麼酷啊。貓咪的甜言蜜語很快又俘虜了一個本來在山腳下站得好好的,給他父親投資農場監工的台灣老帥哥。老帥哥在貓咪“一定是瀘沽湖美女見多才牙齒掉光了啊”的打趣裡嘿嘿笑著給我們領路。這一路可以用披荊斬棘來形容。一小時後,我們翻過了山頭。
下山時候,老帥哥指住荊棘的路叢:“這裡跳下去就到路上了。”我心裡一寒,戰栗地剛伸出一只腳,老土及時把我叫住:“我們沿著路走吧,你那鞋一腳下去就全完了。”兵分兩路,老土領著我跟柳鶯沿著塵土飛揚的土路繞了個大圈。柳鶯有些感動:“老土自己走那邊一點問題也沒有,都是被我們拖累了。”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老土胡子拉碴的形像立時就蓬蓬地光輝了起來。
尼塞是個大寨,穿村而過的路都是黃色土路,路邊有摩梭老人在陽光裡安靜地捻著念珠打坐,神態安詳地讓人忍不住自覺放慢了腳步。在路邊小店找到貓咪,老板娘端來了清亮茶水,風格粗獷的原木桌椅,枯滕老枝扎就的燈罩,像一個休息片刻後繼續前進,小非洲在耀眼的陽光奔跑到湖邊,拉回了在船頭沉思的柳鶯,整理了背包,小非洲抖落出一大袋巧克力,柳鶯掏出了巧克力豆,這對安撫飢餓的胃來說真是個利好消息。
精神振奮地又跋涉了一個小時,我們抵達了小洛水。
小洛水看上去沒有尼塞人口密集,寨子裡很安靜,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一個小女孩領著我們找到了老土的朋友家,很慚愧地忘記了老土朋友的名字。男主人正在湖邊修大客棧,他告訴我們可以步行再去大咀看看“很漂亮”。
去大咀的公路都沿湖,公路上行人寥落,偶爾有車經過。下到湖水裡去走,陽光耀眼,水卻徹骨地涼,赤腳走在一望無垠的湖邊,有著置身亞龍灣的幻覺。湖水翻著碎浪,挾著細沙,一群漂亮的鵝輕快地追逐水上,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大貓迎著湖面吹來的微風,抒發了對生活的向往,“懂我的人分文不取!”並脈脈地表揚老土:“其實是個很溫情的人。”看著大貓曖昧的眼神跟老土尷尬的神情,大家哄笑起來。
大咀最終沒走到,好客的主人說晚上6點等我們晚飯,擔心耽誤主人的晚餐,我們在湖光山色裡戀戀不舍地走了回去。
一進院子,嚇了一跳,主人居然打了魚還殺了雞!晚餐很豐盛,好像所有摩梭女人都能燒得一手好菜似的,才一小時不到,就麻利的一桌了。酒足飯飽之後,我照例暈飯,風起了,暮色彌漫,圍著火爐跟熱情的主人聊著他們的湖邊客棧。9點剛過,老土站了起來:“出去看星星吧。”
站在空曠的野地裡,老土指著左邊的夜空:“北鬥七星”,我們順著方向看上去,一下都驚呆了。記不清是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星空,像是誰拖著夜幕打開了阿裡巴巴的財富之門,珍珠瑪瑙水銀泄地似的鋪滿了夜空,繁密璀璨的星空通透地像要滴下水來。北鬥七星像把銀光四射的魔法大勺,美麗的銀河系優雅地閃爍著柔和的星光。湖水宛如流動的翡翠,湖邊有船,大家躺在船上仰望星空,在湖水的懷抱裡隨波逐流的蕩漾,天低水近,月光彌漫在寧靜溫情的空氣裡,有一些興奮,一些欣喜,還有一些幸福的感覺。開始還有嘰喳的人聲,小非洲豁達地表示要借個肩膀給大貓:“今晚你做我的女朋友。”後來聲音就低下去,這樣澄淨的夜晚,從紅塵俗世裡走來的我們,一時失語了。
隔了片刻,小非洲想起點什麼,羞怯地想給身在成都、認為他“一點兒不懂浪漫”的女友打個電話。他的手機沒信號,我把自己的遞過去,他捏著手機想了想,又提了個要求,要大家幫忙合唱一首《灰姑娘》。如此痴情令人扼腕,電話通了,那端是一個溫柔的聲音:“你在哪裡?”小非洲有些激動地打著哆嗦:“我在瀘沽湖上看星星,要送個禮物給你。”
“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我什麼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
你並不美麗,但是你可愛至極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
你如此美麗,而且你可愛至極
。。。。。。”
歌聲不夠整齊,卻有著流水的歡暢,我不太會唱歌,輕輕地打著拍子,電話的那端是屏息靜氣的沉默。
小非洲合上手機,帶著流光溢彩的眼神:“她說,這一次浪漫就足夠了。“意猶未盡又補上一句:“我看,今天就作為我們6個人的情人節吧。”我不合時宜地覺得牙齒有些發酸,大貓的好記性一下解了圍“這都選的什麼日子啊,今天3月12,全國植樹節!”
笑聲雷動,有流星劃過夜空。
選了避風的地方,揀了堆干柴,眾人拾柴火焰高,篝火很快點燃了。風大,我緊了緊披肩,潑辣的大貓永遠是聚會的沸點,大家寬容地聽大貓激情四溢地重復著羅曼史,沉默的柳鶯也活潑起來,惜字如金的老土被逼供交代從北京辭職,流亡麗江至今的動機,“要在5.1前騎車由滇藏線去西藏。”第二天就要與我們分手,從木裡入四川的小非洲,顯得興奮又不舍,坦白了平生兩段銘心刻骨愛情經歷。我瞻前顧後地看著劈啪的火光,一時有些失神。
我在火光裡講了些什麼,已經印像闌珊了。
3月12日夜,是我第一次仰望到銀河。
那樣美麗,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