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怒江的一世情緣
在將你摟在懷裡的那些黎明和午後,
聞著你的氣息,撫摸著你的肩膀。
在與你相擁而眠的那些夜晚裡,
感受得到那種,淡淡的幸福,淡淡的哀傷。
雖然已經離開了你,
但是直到現在,身上還是粘著你那股,抹之不卻的幽香。
對你,是淡淡的,卻一生一世也無法了卻的回憶……
我的怒江!
怒江、緣分、前世今生的情人
去怒江已經計劃了3次,每次都覺得自己離它那麼近。
前年5月,想用一次獨旅來了卻自己的抑郁,選擇了怒江,定好了機票,但是突如其來的SARS使我的計劃成了泡影。
去年10月,期待著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也是興衝衝地作著去怒江的計劃,但是由於大範圍的泥石流,怒江州的交通癱瘓了,於是我再次同怒江無緣。
這次,直到飛機起飛前,我都害怕我會再次失去感受幸福的機會。
然而,從飛機在昆明機場落地,到上了去六庫的長途臥鋪汽車,一切都很順利,躺在車裡並不寬敞的鋪子上,我終於有勇氣告訴自己,我又在尋找幸福的路上了。
我想,我同怒江並非無緣,而是緣分太深,是老天要考驗我的執著罷了。
怒江,我那前世今生的情人,我來看你了,我愛著你,真的愛著你。
大峽谷、重丁村、信仰
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從怒江州州府六庫趕到了大峽谷深處的重丁村,一路上有怒江的滾滾波濤相伴,倒也不寂寞。
春末夏初的怒江,正值山上化雪的季節,怒江的水勢頗大,但卻相當渾濁,黃色的江水似乎在告訴人們峽谷內的生態系統是如此的脆弱。
進入峽谷後,似曾相識的一幕幕便展現在我的眼前,峽谷兩岸的雪山、天邊的石月亮、吊橋、溜索、戴著傈僳族頭飾的女孩兒們,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挺立在石板房村落中的教堂。
早就知道怒江地區是我國天主教、基督教信仰最深入人心的地方,但是親眼看到那些鶴立雞群般,豎立在稍顯破敗的村子中的褪了色的十字架,還是不由地感嘆當年那些異國傳教士們的偉大。
即將到達丙中落的時候,看到了仰慕已久的怒江第一彎,充滿野性的怒江在丙中落輕盈地劃出了一道少女身體般完美的曲線,讓人如痴如醉。
從丙中落徒步走到重丁村,到達時已經是傍晚,玫瑰色的晚霞灑滿了西邊的天空,遠遠地就看見重丁天主教堂那被夕陽的余暉染成金黃色的外牆。
村子坐落在一個並不開闊的山谷中,四周都是山,怒江從村口流過,村裡絕大多數民宅都是怒江峽谷中那種特有的石板房,最宏偉的建築便是教堂和一所中學,讓人感到欣慰。因為這裡雖然貧窮,但是卻擁有信仰和對未來的希望。
同大名鼎鼎的丁大媽似乎早就相識,剛走進她家的大院就迎面撞上了,淡淡的一句“來啦,今天有房間,晚上吃什麼?”讓我有種回到家的感覺。於是,住下,洗澡,吃飯,看著星空和同住的驢子們聊天,我默默告訴自己,我已經把自己的身體放在怒江的心裡了。
晚上,丁大媽帶著我和其他幾個人參觀了重丁天主教堂,在月光下昏暗的教堂大廳裡,點亮了兩根蠟燭,燭光照亮了牆上的耶穌像,伴隨著火焰的跳動而閃爍的影子,顯得神秘而聖潔。
丁大媽為我們唱起了聖歌,藏族人特有的歌喉將贊美詩的旋律發揮到了極致,酣然而悠長,讓我幾乎以為那就是天籟之聲了。
星空、月光、教堂、丁大媽的歌聲,重丁村的夜晚,怒江峽谷的夜晚。
秋那桶、馬幫、孩子們
在秋那桶的兩天,我固執的認為那裡就是“香格裡拉”了。
從重丁沿著怒江徒步去秋那桶,一路上景色雖然說不上是絕美,但卻有一種世外桃源般特別的感受。路過五裡村時,正逢午飯的時間,怒江對岸的村寨朦朧在一片炊煙之中,如同雲裡霧裡。抬頭可以看見的白色,是高黎貢山和碧羅雪山那千年的積雪……
一路上見到了不少運貨的馬隊,那是茶馬古道上最後的馬幫,馬隊一字形的排開,浩浩蕩蕩排上上百米,掛在馬脖子上的鈴鐺伴隨著馬兒的腳步有節奏的響著,鈴鐺聲回蕩在這陽光明媚的古道上,也許已經千年萬年。
秋那桶就像一個童話般的村寨,坐落在一片山上的平地中,四周有幾座雪山守望著它,一上一下有兩座教堂。孩子們用好奇的眼神觀望著我,狗兒們對我叫著,酒香和木香不時從石板房的間隙中傳出來,讓人微醉,讓人不知身在何處。
秋那桶小學,一個典型的山村學校,擁有一座兩層樓的校舍和數間簡陋的平房,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操場一角迎風飄揚著。將隨身帶著的文具發給這些山裡的孩子們,孩子們爭先恐後的伸出了小手,他們並沒有放五一長假。我只是怪自己沒能多帶些東西來,因為還有些孩子沒有鞋穿,優美的風景掩蓋不了貧窮的現實,我只是希望這些看著五星紅旗長大的孩子們,他們未來的生活能夠更好些,哪怕是一點點。
在秋那桶的時間裡,我更多的時間是在村子裡的每個角落踱著步子,和老鄉們愉快的聊天喝酒,或者是爬上一些小山坡,一邊嘗著現摘的,無處不在的野草莓,一邊看著怒江、看著天邊的雪山發呆、遐想、冥思。
傍晚日落的時候,秋那桶是金色的,晚霞籠罩下的秋那桶,燦爛而安詳,連空氣都是甜美的……
遙望西藏、我的鄉愁
也許,我本就應該是個屬於高原的男人。
在秋那桶的教堂裡聽完唱詩班的聖歌後,看教堂的老人告訴我,這邊離西藏只剩下13公裡了。
跟著馬幫,據說只要大半天就能看到西藏境內的第一個村落,只要兩天就能到查瓦龍鄉。
我不禁吸了一口氣,默默地念叨著西藏這兩個字,一種本能般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於是,迫不及待地爬上村後的山坡,想讓自己的身體更加地、更加地接近那片土地。
西藏啊,在那年的喀什噶爾,在那年的理塘,我都曾經離你那麼近,今天,我在秋那桶村後的山坡上,踮起腳眺望著你啊,你在我的視線裡嗎?你感覺到我了嗎?我什麼時候才能走進你?什麼時候才能了卻我那前世帶來的鄉愁?我的西藏啊!
對著西北方,對著西藏的方向,對著那些雪山,我下跪,讓自己的額頭觸摸到腳下的土地。不知不覺,眼眶中已經充滿了淚水。
我幸福,因為我知道西藏感覺到我了。
普化寺、經幡、老喇嘛的誦經聲
回到重丁村,趁著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爬上村後的山坡探訪了大名鼎鼎的普化寺。
這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噶舉派寺廟坐落在另一個無名的村落裡,一個年輕的喇嘛見我走進寺廟,主動為我打開了大殿緊鎖著的正門,為我介紹起寺廟的歷史來。寺廟經過幾百年風雨的洗禮,已經破敗不堪,大殿裡的壁畫也早已殘缺不齊,不由讓人感到一絲悲涼。
然而,在這片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土地上,這樣一座歷經長久的歲月仍然屹立不倒的佛教寺廟,在我這個信佛的人眼裡,不論是寺廟本身,還是它院子裡迎風飄揚的經幡,都顯得孤傲而滄桑,甚至是悲壯。
普化寺裡最年長的老喇嘛,在大殿邊的小屋裡修行,遠遠地就聽見他那極具穿透力的誦經聲,突然覺得,讓院子裡的經幡飄起來的不是風,而是那位老喇嘛的聲音,也許,正是因為一代一代法師們的誦經聲,才能讓經幡不敗,寺廟不倒。
凝視著大殿正中供奉著的蓮花生大師的眼睛,不由感到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歸屬感。人是需要信仰的,雖然信仰不同,但是我同樣祝福大峽谷中那些信仰主的人們。
停電的夜晚、中學、篝火
在重丁村停電的那個夜晚,我和在秋那桶認識的幾個朋友,探訪了丁大媽家旁邊那所在當地小有名氣的貢山二中。
由於沒有電,學生們早早就結束了自習,我們走進學校時,正撞上不少學生從教室裡走出來返回宿舍,同年輕的老師們聊了會兒天,接著一陣陣的歌聲飄了過來,於是一個老師微笑著對我們說:“他們在鬧呢,你們去看看吧。”
原來,停電的晚上成了學生們的狂歡夜,在一間男生宿舍裡,學生們同時在地板上點亮了幾十根蠟燭,如同夏天的篝火,他們圍著這些蠟燭,近乎瘋狂地唱著歌、跳著舞,看到我們的闖入,先是一陣安靜和輕微的騷動,隨後,竟然爆發出了更響亮的歌聲。
這些學生個個都是語言天才,幾乎人人都會說三、四種語言,傈僳語、怒語、藏語、漢語……於是,傈僳族歌、怒族歌、藏族歌、漢族歌,伴隨著各種舞姿的鍋莊舞輪番上陣,讓我們感受到了這些年輕人激情澎湃的心髒。
看著他們的狂歡,我想,也許,我們可以用教育來改變他們的思想,讓他們變得越來越接近我們,但卻永遠改變不了流淌在他們的血脈中的民族秉性!
活著的廢城、醉酒的夜晚
在知子羅的那晚,受不了怒族老鄉們的熱情,我徹底醉了。
和路上認識的幾個重慶驢友一起回六庫,原來只是想順路看一眼老姆登教堂和知子羅廢城的,卻鬼使神差、誤打誤撞般地闖入了當地人的婚禮。
於是,給買不起相機的新郎、新娘拍照,答應今後給他們寄回去。婚宴、婚房、女孩子的嫁妝,一切都是那麼的簡陋,簡陋得讓我們這些都市人心酸,而同我們一樣的,似乎只有他們倆那幸福的笑容。
一進門,便被連續的三杯水酒灌個半醉,老鄉們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款待我們這些遠方的來客,連我這個平時堅決不抽煙的人也由不得自己,一連抽了五六支。
喝得頭暈了,想吹吹風,坐在早已廢棄的望江亭下,眺望著遠處的碉堡山,在醉意中享受著屬於自己的那片夕陽。知子羅的孩子們在我的身邊嬉戲著,不時有老鄉上來和我打招呼,似乎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很開心,很幸福,我突然意識到,今晚,知子落將把我留下。
後來,被新郎叫回去繼續喝酒,半醉漸漸地變成了全醉,朦朧中記得同兩個略帶村干部氣質的中年人邊喝酒邊聊天,同一個當地的高三女學生探討人生,不知什麼時候便睡著了,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睡在別人的家裡。
知子落,原怒江州的州府,碧江縣的縣城。80年代由於被評估為將來可能發生巨大的地質災害,於是整個城市被廢棄,隨之碧江縣也被撤銷,如今這裡淪落為福貢縣匹河鄉知子羅村,怒江峽谷中有名的“廢城”。
告別知子羅的時候,同老鄉們揮著手,一陣哀愁不禁湧上了心頭,我知道我也即將告別怒江了。那時候,大峽谷正午明媚的陽光灑滿了整座被廢棄的城市。
這燦爛的陽光使我堅信,知子羅,其實還在努力地,以自己的方式活著……
即將消失的怒江、永遠的怒江
在離開怒江的那個下午,坐在中巴上,透過玻璃,我看到了六庫城內掛著的“開發怒江”的標語。
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怒江終究是逃不出被開發利用的命運,因為13級水利工程已經到了實質性准備階段。
到那個時候,可以預見到,怒江大峽谷中將形成許多人為建造的水庫和大壩,中國最後一條生態河流將不復存在。
由於水利建設勢必牽扯到移民,世代居住在怒江兩岸的居民們將無奈地離開孕育了他們幾千年的土地,伴隨著他們的遷移,是一種文化的消失,是一種人類文明的悲哀!
如果他們在新的土地上能生活得更好,那至少,我會感到些許的欣慰,但是,誰又能夠保證?
我只是希望他們無論將來移居到何處,都不要忘記自己的母親,不要忘記這條給了他們祖先生命、光榮、夢想和根的怒江。
雖然,也許到那個時候,怒江將不再是我今天所認識到的,所領略到的,所愛著的怒江。
雖然,也許到那個時候,怒江將成為躍進式現代化的又一個犧牲品,又一個悲哀。
讓我再看一眼怒江,看一眼最後的怒江,用我那飽含淚水的雙眼和我的心看一眼它吧!
怒江不死!
永遠的怒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