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旅行日記(1981)——二十三(廣州)

作者: huihui9191

導讀1981.7.23 星期四 陰有大雨 汕頭——廣州 天剛蒙蒙亮,我們的車就開始剪票了,一看又是昨天車上的那班人,只是少了幾個,車上的座位也松快了許多。今天的路程是四百八十公裡。汽車悄然從寂靜的汕頭市區穿過,人們還沒有起床。出了市區,車開到了渡口,攔阻在這裡的是溶江,溶江從這裡彙入南海。我們到時已有幾輛車在等待渡江了,大汽車浮渡跑了兩回才輪到我們 ...

1981.7.23 星期四 陰有大雨 汕頭——廣州

天剛蒙蒙亮,我們的車就開始剪票了,一看又是昨天車上的那班人,只是少了幾個,車上的座位也松快了許多。今天的路程是四百八十公裡。汽車悄然從寂靜的汕頭市區穿過,人們還沒有起床。出了市區,車開到了渡口,攔阻在這裡的是溶江,溶江從這裡彙入南海。我們到時已有幾輛車在等待渡江了,大汽車浮渡跑了兩回才輪到我們的車。

汽車在惠來車站停下休息,人們都去吃早飯,我們在私貨販的包圍之中,眼前是五顏六色的服裝、折疊傘、布匹、褲子,這些都不能引起我們的興趣,只有賣荔枝的讓人眼前一亮。廣東的荔枝又大又圓,可愛之極,我們趕緊買了一大堆,吃到不愛吃了為止。這回算是吃到味美甜糯的上好荔枝,心裡很得意,不虛此行了。

出了惠來,天又下起雨,傾盆大雨打在車窗上,外面的景物什麼都看不清了,我心裡暗暗慶幸,若要此時騎車在路上,將是何等困難,何等狼狽呀。真到了那個地步,又去罵誰呢?漸漸地路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坑,車子顛簸著,艱難地向前。葵潭、陸豐、海豐,這些我曾在地圖上查看了多次的地方,多少次用比例尺計算這裡的路程,今天都在我的眼前過去了。

只可惜我不能下來看一看這些地方,走馬觀花對這些地方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像,只看到幾個石匠打了許多石碑,碑上刻著人的名字,我猜想這是為分田到戶准備的地界石。二十多年的集體化道路走到今天就算結束了。今後是利是弊很難確定,很多人的一個想法就是“邊走邊看吧”。

走到下午三點多鐘,前面的車子壞了,從汕頭到廣州每天六班車,在這裡就停了三班。幾個車的司機一起幫助修車,可見這個車隊很團結。我們跳下車來,呼吸著細雨中的清新空氣,我爬到路邊的土坡上,摘下兩朵不知名的野花,在花蕊中,我吮吸到蜜的甘甜。曠野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世界是我們的了,我們嬉鬧著,盡情地舒展著筋骨。我淘氣地抓住行李架的梯子,好像在說:不要丟掉我,朦朦趕緊掏出相機記下了這個鏡頭。

六點多鐘,汽車進了廣州市長途汽車站。老師告訴我們,廣州的旅店非常緊張,如果沒有地方住就先在火車站知青旅店臨時住一夜,明天再去找地方。我們順著去火車站的路走著,雨又下起來了。在近處看到一個旅店,門口早已聚集了許多等候的人,看來在這裡住是沒指望了。到了車站,沒有找到車站旅店辦理處,我們就到旅店介紹處的窗口登記,被介紹到北京飯店。

一聽這個名字,就是個好地方,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從車站到北京飯店乘五路車,到人民大廈下車,一會的工夫就到了。這裡很熱鬧,燈紅酒綠,人來車往,我們在人群中匆匆忙忙走著,心中不勝凄涼。我們是無家可歸的人,此時此刻的心境如何能跟他們這些酒足飯飽的人相比呢?廣州啊,你雖然大,卻這樣難容我們棲身。

我們終於找到了北京飯店,客房早就沒有了,只有外鋪。在汕頭看到的走廊上搭的床今天就輪到我們住了。我們住在四樓的走廊上,這個飯店實在不怎麼樣,房間很大,密密麻麻的木床擠滿了屋子,一個房間裡有四十幾張上下床,活像星海輪中的五等艙,就連中間的一條空地上還搭著床。

我們穿著半濕的衣服頹然地坐在走廊的折疊行軍床上,別提多喪氣了。沒想到來到廣州就是這付下場,住進這樣一個倒霉地方,和廈門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人們來來往往從我們床前走過,不時地回頭看上兩眼,真讓人難堪。沒辦法也只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苦能甜,何必為這點小事喪氣。明天天一亮,買一張交通圖,廣州就又是我們的天地了。

想到昨天,一掃臉上的愁雲,我們談起了路上的趣聞,想到此行許多的收獲,不由心中悠然自得。這時一個小伙子走到我們床前,問我們要不要手表。什麼手表?拿出來讓我們看看,我說。小伙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塊手表,我們看著,詢問著價錢。其實我們也不打算買,出於好奇 就問這問那。

小伙子和我們講了一會手表生意,覺得我們挺好,他就又和我們講起了他的家世。他家住在葵潭農村,家裡有年邁的父母,兩個姐姐出嫁了,誰也不管家。地都分給了各家各戶,小伙子勞動了一年,那樣大的一塊地只收了一點糧食,心裡感到沒有什麼指望,這樣怕一輩子到老可能連媳婦都娶不上,就和別人一起到廣州謀生路來了。

在廣州每天賣幾塊走私表賺上十塊八塊錢,剛好夠一天的生活費用。住在旅店裡,有時沒有生意,就餓著肚子。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也沒有出路,可是又沒有別的辦法。我們聽了以後心裡很難受,一個青年人沒有前途,沒有出路,這日子該是多難過呀。我們絞盡腦汁為他想辦法,可是什麼都行不通。這是普遍的社會問題,我們個人的力量怎麼能解決呢?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們聊到十二點,他才回去,走時約好明天見。

1981.7.24.星期五 陰有中雨 廣州

六點鐘,走廊裡還沒有動靜,勞累的旅人尚在夢境,一個男中音在走廊裡喊“起床了“。我睜開眼睛一看,是值班的男服務員在收床,所有走廊裡的的床都收走了,就剩下我們兩人。他走到我們床前說:“起床了,你們聽見沒有?”這是哪裡的規矩,六點鐘就要叫別人起床把床收走 。“聽是聽見了,就是沒說清楚為什麼要現在起床”,朦朦據理力爭著。“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小伙子提高了嗓音更蠻橫了。天曉得他們這兒是什麼規矩,為了少惹氣,我們只好打著哈欠起來了。有什麼辦法呢,花錢住店也像是寄人籬下,供需矛盾助長了官商發這種作風。誰讓你住在外面,活該。

沒有床,連個呆的地方也沒有,我們到樓下登記處問了問,要住房間裡得等到八、九點鐘看有沒有人退房。暫時是沒有辦法了,先去吃點飯吧。吃飯在廣州是不用愁的,到處都是小吃店,做得也很好,非常可口,全不像別人傳說的那樣無法入口。

我們買了四兩鍋貼到珠江邊上的石凳上坐下,邊吃邊看四處的景色。珠江是一條窄窄的江,遠不及黃浦江那樣寬,也沒有什麼輪船的航道,只有過江的輪渡和偶爾過往的游艇。一些早起的人們在江邊打太極拳,做廣播體操,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大概是人到晚年才知道人生短暫,想用加強鍛煉來苟延自己的生命。看著過往的行人,心裡真羨慕他們能安祥地過著平靜的生活,而我們卻連一個棲身之地都沒有,不禁仰天長嘆“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處處難呀”。

“咚咚鏘,咚咚鏘,咚咚鏘鏘咚咚鏘”,一陣鑼鼓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旁邊的一個小台子上開始了一場猴戲。演員是一只個猴子一只狗,道具是一個杆子幾個圈,導演是兩個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農村出來走江湖的。他們一會給猴子穿上齊天大聖的衣服,讓猴子繞圈走台步,一會讓狗鑽圈。猴子像個小可憐蟲,被他們牽著走來走去,還不時在鼓聲中翻跟頭。

此時的猴子完全失去了在自然界中可愛的形像,只是機械地活動著。人類為了自身的生存就這樣剝奪了其他動物的靈性,可悲可憐。

八點鐘了,旅店裡依然沒有空床,不能在這裡消耗時間了,也絕不要再住走廊。我們決定去找市委辦公室主任,動用老許頭給我們的一張王牌。出門只需兩站地就到了光復路,剛到一個大門口去打聽地址,突然看到守門人身上的字印著“軍五招”,原來這是廣州軍區第五招待所。不用找人了,就住在這裡好了,等我們住進自己的房間,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真不容易啊,要是昨天就找到這個地方該多好。

流離失所的感覺立刻消失了,我們放好東西就匆忙跑到火車站去買票,京廣線的車票十分緊張,售票廳裡人山人海。我們仗著腰裡有部隊的介紹信,排到了軍人窗口。朦朦又想辦法夾到了前面,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買到了26號四十八次到北京坐票,沒想到買張火車票也這樣難。若沒有部隊介紹信,可能要等到下午去了。因此得出一個結論,以後出門一定要設法開部隊介紹信。

晚上回到北京飯店找到了汕頭小孩,我們同往文化公園閑逛。公園裡熱鬧非凡,一個大圓形的場子裡正在表演飛車走壁,隆隆之聲震撼天地。那邊大戲台上正在唱粵劇,兩個女人一胖一瘦,一個演媽,一個演兒,正在大叫大唱,能把人嚇死。我們坐在長椅上聊了許久。給了小孩一些糧票,讓他渡飢果腹。

1981.7.25 星期六 陰有小雨 廣州

一天的時間好不容易過去了,腦子裡留下了廣州市熱鬧的印像,到處都是市場,有的街道一條街都是買賣小攤,唯一的收獲就是兩雙拖鞋。最難忘的還是大同酒家的美味,廣東菜真是太好吃了,怪不得人們說:生在杭州,吃在廣州,死在柳州,此話真不錯呀。

廣州的冷飲冰室也特別多,都是隨你吃,吃完了再一起付錢,服務員只消看看你桌上的盤子和碗就可以把價錢開出來。看來廣州人還是很自覺的,沒有人吃完了撒腿就跑。

在影院裡我們還看了一場電影〈不該凋謝的玫瑰〉,影片是描寫中越友誼和中越戰爭的事情,太沒意思了。

晚上在廣州市的街上神游,稀裡糊塗混去了一天的時光。

1981.7.26 星期天 陰有暴雨 廣州

想起晚上十點多鐘的火車,心裡真高興,不出兩天就可以到家了,真想家呀,那個溫暖的窩。

天總是和我們過不去,時陰時晴,剛出門,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只能蜷縮在屋檐下,等待著天晴。

這回我們輪渡到珠江北岸去吃飯,相比之下,這邊就像上海市的浦東一樣,市區的繁華一下子消失了,凌亂的建築群中偶爾夾雜著小店。跟著汕頭小孩我們進了一個飯店,這頓飯吃得不怎麼樣,味不新鮮,量也少,還花了不少錢,使我們更加懷念大同酒家。

我們漫步在海珠廣場的林蔭下,高大的椰子樹,綠茸茸的草坪,使廣場成了城市中的寶地。可惜不能到海南島去領受夜晚那椰子樹下的無窮無盡的遐思了。

當我們扛著一大堆香蕉和菠蘿到廣州車站時,天上又下起了疾風驟雨,閃電劃破了夜空,面對閃電,巨大的三洋廣告霓虹燈也為之失色。廣州啊,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和我們告別。

1981.7.27 星期一 晴 廣州——武昌

火車在京廣線上飛馳,從始發站就開始超員的火車人越來越多,過道裡也擠滿了人,這根連結南北的大動脈快要被擠破了。

一夜未眠的疲勞和盛夏的暑熱襲擾著,人們都焦躁不安地等待著目的地的達到,期盼著列車的減員。我就像個兔子一樣,每到一大站就跳下去買果汁、罐頭、面包、燒雞、西瓜等等,反正是有什麼買什麼,在不堪忍受的火車上能吃還算不錯哩。

衡陽、長沙、岳陽、武昌一站又一站過去了,這些想往的地方,如今經過時卻是這樣無能為力。唉,去不成了,只有留著下回再去。

1981.7.28 星期二 晴 武昌——北京

在痛苦的煎熬中,離北京越來越近了,看著別人一個個到站了,心裡真羨慕。終於我們也到北京站。出站上地鐵的運行到了五棵松,熟悉的馬路如今是這般寬闊。告別了,地獄般的火車,我們到家了。



(廣州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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