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高棉的臉龐(外一篇)——金蓮托出小吳哥

作者: 勇敢去飛

導讀??小吳哥(Angkor Wat)總是個心裡無法抹去的結,從沒有去時開始,到現在亦是如此。因此,我決定把小吳哥單獨拿出來作一篇寫。這不是一天的感受,也不是一時的體味,是從我在暹粒的每時每刻蝕刻上去的。??逛吳哥小圈的這天,我們計劃是去小吳哥看日出。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天亮的時候,天上彤雲密布,一個早晨的等待泡湯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在遠處空蕩蕩的天空下遠眺 ...

??小吳哥(Angkor Wat)總是個心裡無法抹去的結,從沒有去時開始,到現在亦是如此。因此,我決定把小吳哥單獨拿出來作一篇寫。這不是一天的感受,也不是一時的體味,是從我在暹粒的每時每刻蝕刻上去的。??逛吳哥小圈的這天,我們計劃是去小吳哥看日出。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天亮的時候,天上彤雲密布,一個早晨的等待泡湯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在遠處空蕩蕩的天空下遠眺小吳哥了。標志性的五根尖塔筆直的矗立著,左右漸矮的殘塔,屋宇飛速的鋪開,展出一幅精妙的建築美學圖。

??沒法想像小吳哥的發現者亨利穆奧初次看見吳哥時的感受。據他的日記所載,那日間的霧氣散去,五座塔驚現空中的時候,“我感到心在顫栗,此時,你出了能夠懷著敬慕的心情默默地凝視外,你沒有辦法再組合一個詞去贊美這建築史上奇妙的景物了。”心為什麼會顫栗,我並不清楚。或許在於連日跋涉於叢林裡,突現的目標讓他沒有思想准備,或許是那遺棄已久的神的居所,讓他嗅到了金錢的味道,或許又是那東方文化的繁麗和博大,讓局限於中世紀和文藝復興的法國人打開了心中的藝術之門。不過我的感受並不是那個“顫栗”二字可以描述的。一種期盼已久的掀開新娘面紗的衝動,一種背負著名字努力尋找後終有的歸宿感,交織在全身。此時沒有遮蔽天日的叢林和駭人的瘴氣,也沒有自由的像群和暢流的河水,吳哥也不是遍地蒼涼,神跡無處的聖土,可是,只要那水還圍繞著吳哥的土地,只要那五塔還撐起了天空,只要漫長的回廊還敘述著不老的神話,小吳哥就還是生命無限的“聖潔之城”。

??小吳哥是一座葬廟,她的主人是吳哥的國王“蘇亞跋摩二世”(Suryavarman II)。據說這位國王是高棉的偉大君主,他極大的拓展疆土,使王朝興盛一時。他在位的時候就開始興建自己的墓地。可是這項偉大的工程,並沒有因為主人的偉大而快速完工。直到他去世後50年,小吳哥才屹立在高棉的土地上,而國王也被作為神一樣供奉在裡面。這個高棉語中的“聖潔之城”和墓地似乎並沒有什麼聯系。不過,高棉人的奉死去君主為神的理念已經深深注入這一塊塊磚和一刀刀的雕刻中,將半個多世紀的心血凝結成傳承永恆的奇跡中。

??比較墓地是件很能反映建造者價值觀的事情。古埃及的金字塔和帝王谷,中國的山形和龐大的地面建築群,瑪雅人的另一種石壘金字塔,都折射出文化的統一和分歧。小吳哥相比較有些另類。地面的完全石砌建築既是亡者的安息處又是後人的供奉之所。與我們傳統上的地上地下理念出入較大。所以小吳哥在我感覺中始終是一座天堂般的宮殿,她描述的不是身後的榮耀,卻是有血有肉靈動的古典手卷。

??早晨日出的爽約並沒有影響我們下午去小吳哥時的心情。我們早早結束了吳哥通王城的游覽,重回小吳哥。天邊還是陰沉沉的,那傲然而立的巨大尖塔有些黑洞洞的感覺。護城河面波瀾不興,河上游人如織,一動一靜,似乎小吳哥又回到了輝煌的年代,吸引著全世界的目光。走過石橋,凌晨時分一無所見的兩側長廊顯示出來,上面間隔著點綴有窗棱。但是這是外牆,我湊近了看,並沒有什麼雕刻和繪畫,只有歲月的裂痕和創傷。

??走進狹窄的正門,那碩長的石道清晰的延伸在小吳哥腳下。中國的帝王講究風水,建築和皇城講究坐北朝南。不過小吳哥不同,她的正門卻是朝西,這使得整個布局也是東西向的。東向的石道兩側是大片的草地,寬闊得如同足球場一般。這裡曾是萬人朝拜的地方,元代的周達觀也在這裡感受了吳哥王朝的光芒。我一踏上石板,天空的烏雲突然露出個空來,幾道陽光驀的點亮了有些黯淡的四周,頗有些如沐聖光的味道,雖然只是寥寥幾分鐘,卻也讓人精神一振。石道兩側有一些石階可以走到草地上,在石道一半的地方兩側卻還有兩座建築。據說,是小吳哥的圖書館。從外觀上看很容易辨別,古樸的石屋,山形的屋頂,每面壁上只有兩扇窗戶,使得建築顯得有些封閉,有些幽深。那時的書是怎樣安放在其中的,沒有人知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些“L”形的屋子裡必定是汗牛充棟,那麼將圖書館放置於陵寢的前面,肯定又是炫耀了所有者的富有,一種知識的富有。

??圖書館再往前,是兩個水塘。這裡其實是小吳哥的蓄水池。中國人把雨水叫做“無根之水”,頗有神仙的意味。這裡,雨水也是洗淨凡人的聖水,蓄水池裡的雨水就為小吳哥的祭祀者朝拜潔身而用。早晨的時候,我們就是待在南側的水塘邊等待日出。不過,更多人的願意在北側的睡蓮池邊等待睡蓮迎著太陽緩緩綻放的時刻。可是早晨的靜謐只是一天中短暫的沉默,下午的睡蓮池喧囂了很多。早早放了學的小孩們盡情的玩耍,游蕩了一天的游客在小憩,還有穿梭著兜售的小販不停的游蕩。睡蓮在太陽下山前抓緊時間綻放著,開得如此絢麗和努力,把一池水都染得盡紅,在忽隱忽現的陽光下射出不同的光彩。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我們便往小吳哥第一層回廊走去。都說下午二至四點的小吳哥是最美麗的。可惜我們沒有遇上充足的光線,只感覺整體色彩稍有些黯淡。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的興致——面前是長達八百米的浮雕回廊,哪怕是瓢潑的大雨都掩蓋不了這恆久的光芒!我們快速的穿過門廳,略過陰影下擺放著的無頭小佛,直奔主體。小吳哥又叫吳哥窟,雖然不是像國內的四大石窟用宏大的雕塑來記述佛神的故事,卻也是以神、魔、人的故事浮雕來演繹的。而且,我們還把國內游覽時的本事帶了過來——蹭導游,只是這次是只蹭英文的!其實根本無需擔憂導游,到處都是一無所知的老外被本地導游領著說著說那,滿耳朵都是“Buddha”或者某個帝王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些老外們有沒有弄清楚這其中的關系和年代,只是盲目的點點頭,指著大像,神魔之類的感嘆一番。好在我們還有旅游寶典“五月盛放”,中西接合,土洋合壁,比他們還更勝一籌。我們從西南方出發,沿著最傳統的路線邊看,邊聽,邊休息。這八百米的回廊記述了神魔與人的故事,西南側是古印度俱盧城外的決戰場面,角處有黑天舉牛增山的神話,南廊西側是國王大軍出動的場面,東側是死神和諸神審判世人的神話,東角還有很多舞蹈的仙女,東廊南側是著名的神魔攪乳海,那個蛇王十分粗壯,場面極其宏偉;東廊北側是毗濕奴戰魔鬼的雄姿,據說是浮雕中最後完成的一部分;北廊的東側是黑天與魔王巴那大戰的場面,西側則是更復雜的神魔混戰,印度教裡的諸神諸魔盡情出動,熱鬧非凡;而最後的西廊北側是棱伽大戰,說的是斯裡蘭卡的諸神魔的故事。導游們有的走馬觀花,有的叨叨不迭,各有千秋。我則更注意這些浮雕的細節和後人的看法。每當有宏大的場面,或者神勝魔的時候,那些偉人,勝者都得到後人的垂青:被摸得光滑可鑒,還有些美麗的仙女或者女人也是如此。雖然現在拉了長長的繩欄不讓後來者再接觸這些藝術,可是幾個世紀的真實記錄也反映了人們對美,對神,對聖,對偉大的向往。

??我已經不記得花了多少時間在浮雕上面了。後一天,我仍然回到了小吳哥,逡巡在這藝術的殿堂裡,哪怕只是驚鴻一瞥也唏噓不已。有時候,神聖和平凡只是人思維的一種積累,當這種積累爆發了,平凡也變得如此神聖。國王那傲以為尊的軀體早已隨風而散,琢磨著石塊的粗糙之手卻磨礪出如此的輝煌,在歲月的洗禮中,保持了永恆的光芒。我不禁要對這石頭禮拜,為它們忠實的記憶。

??穿過中間黑暗的走道,在外層圍廊的裡面是二層回廊。這裡是小吳哥引以為傲的佛像回廊。大大小小,或高或低,有站有坐,佛像如同生活在這層陰暗空間的常人,不時的在身邊出現,又隱去。讓人有些憂傷的是,我們很少能看見他們的尊容。不知那些被放置於異鄉的佛頭是否能感到所有吳哥人的呼喚,從那些所謂華麗的殿堂裡回到這個古樸陰暗的角落,回到那個斷裂了百年的思念之中?當然,縱使偷盜者有百密,必有一疏。佛像中,還有一尊身形較大的完好留了下來,這就是毗濕奴的八臂立像。佛像八手中握得寶物已經難辯輪廓,可是人們為佛像仔細的披上了一層黃燦燦的僧袍,配上那淡淡的笑容,這位印度教的神人也煥發出一種不可琢磨的神聖感,讓來者不由的趨拜再三。所有的風雨滄桑在佛神的眼裡已經淡若塵土,他唯一的使命是伴隨著宏偉的吳哥,見證一個又一個變遷。

??據說小吳哥的三層圍廊代表了世界的三個層次:地獄、人間和天堂。這一路走來,地獄並不可怕,那裡的浮雕是地獄裡的陽光;人間並不尋常,殘破的佛像和昏暗的空間增添了幾分寂寥。那麼天堂呢?我走出第二層圍廊的回廊,陽光瞬時灑了下來,面前高高的,高高的直立著天堂的階梯。人們都在匍匐而上。

??既然到了天堂的腳下,就不能不說這天堂的階梯。來之前,早就在腦子裡灌輸了不少關於小吳哥梯子的說法,什麼每階高四十公分,寬度只有半個腳掌大小,坡度大於70度……似乎這並不是人間的尋常台階。可是自從到了暹粒,走過了大大小小的古跡,我發覺吳哥所有的大型階梯都是如此:巴肯山看日出的巴肯寺台階,空中宮殿的台階,茶膠寺的台階,Bakei Chamkrong的台階還有以後的比粒寺……那麼吳哥就是個神的殿堂,神界的入口。相比較小吳哥的台階並不是最陡峭的。可是那與眾不同的三層建築,那早已磨得發亮圓滑的石階邊緣,總使得世人對她有層層的敬意,有匍匐膜拜的衝動。因此,那行人魚貫而行的台階也變得高不可攀了。我沒有走正面的,而是隨便選一條偏僻的台階,一鼓而上。在最上層一跳而入,進入天堂。我再把頭探出來望著下面的人間,高低如此分明,界限如此清晰,攀爬的人們如此小心翼翼、亦步亦趨,真的有居上而小下的獨傲之感。隨意穿梭在台廊交錯的空間裡,四處只有天空的藍和雲的白相伴,突然茫然起來。人有些不知所去,走過的路再走,穿過的門再穿,圍著那中間的高塔轉圈子,腦子裡基本沒有思考的能力。這絕對不是人世的境界,觸摸的石頭已經超乎所見的,狹小的石欄,斑駁的塔基,搖曳的稗草,高出不勝寒,不是嗎?我問自己,看著身邊人如同幻影般路過,各種語言泯滅在頭頂的一方天地中,只有風聲吹進了軀體。手裡的相機失去了准心,盲目的尋找焦點,而後散開,總覺得能看見卻抓不住,能摸著卻體會不了。就這麼渾渾噩噩的,不知不覺在“天堂”停留了半個多小時,回過神來,急急的循著路往下走。石階唯一有欄杆處占據了長長的人流,一個老外壯著膽子獨自從中間而下,濃縮在這面天梯上,渺小如同螻蟻。天上,不!在我的身後,有神的眼睛悄悄的看著這一切,吃吃的笑世人的傻與痴!

??循梯而下,腳落到了人間的地面,人才緩過來,仰望著高出的五塔,都隱在第三層的軀體中。那就是聖境,一個難以捉摸的吳哥之頂。每個人在那上面都有殊於尋常的感受,我所能推薦的,就是站上去,去呼吸,去冥想。

??在暹粒整三天,我三至小吳哥。每次去都給我不同的感受。最後一次到小吳哥是在游完大圈,再上巴肯山看日落的路上。下午四點,陽光依舊是時有時無,小吳哥裡喧囂非凡。剛過護城河,眼前就是一對結婚的新人。新郎西裝筆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新娘傳著金黃色的柬埔寨傳統服裝,上身半露肩,大臂上扣著金燦燦的臂環,下身是繁華得繡著花紋的裹裙,頭發挽起一些,插著一座後冠,頗有古典美人的風韻。兩人在攝影師的指導下相依而立,親熱無間。我們這些游人此時也不甘示弱,長槍短炮一起上陣,如同環繞於明星身旁。接著,旁邊人群中一陣騷動,三對裝束一樣的新人又走了進來。噢!不!等他們在新郎新娘身邊立定,我才發覺,原來他們是伴郎伴娘,各有三位。伴郎們一色的黑色西裝,伴娘們是一套寶藍色飾粉花的吊帶裝,各自窈窕而立,笑盼生風。這樣龐大的新人隊伍,我是第一次看見。想想看,要是在中國,來三對伴郎伴娘,還不把嘉賓們都灌趴下了!

??新人是有些羞澀的,拍好了照片和攝像,一陣風似消失在眾人的面前。拍攝的游人們站在原地,相視一笑,也都漸漸散去。一天的日子摻入了這蜜一樣的時刻,誰能不回味許久呢?

??金蓮池邊孩子們如同往常一樣快樂的玩耍。我似乎看到了一點自己兒時的影子。那些光腚的,赤膊的,穿校服的,穿開襠褲的……都鬧在了一堆,與婷婷而立的睡蓮相映成趣,動靜相宜。潑辣的女學生看見我舉著相機,努起小嘴,手叉著腰,頑皮的昂著腦袋,給我當起了模特。快門按下,我向她舉起大拇指,真的是渾然天成的景像!

??下午人的確太多了,我們不願意和別人再摩肩擦踵,便往北側一溜攤鋪的後面轉去。這裡是別有天地的,參天大樹下涼爽了許多,而且嬉鬧的人群也漸遠,只有……幾只小猴在玩耍。一棵大樹的枝丫上蹲著一只小小猴,比起其它的猴子,它更顯悠閑,獨自啃著香蕉。我看著它模樣煞是可愛,玩笑的向它招招手說:“Hello!”可是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回答:“Hello!”我立刻反應該是哪個小孩在附近吧。我左右巡查了一圈,半個人影也沒有看到。難道是它?我疑惑的瞅了一眼小猴,試著又向它說了聲“Hello!”這次,我真真實實的看見它,一邊啃著香蕉,一邊快速的對我回了一句:“Hello!”我不知道猴子說人話的幾率是多少,不過,能說出洋文的猴子,耳濡目染是少不了的。可是這又是一只小猴子,難道出生的時候就知道國際接軌不成?!

??於是我開始和這小猴練外語,不過,它好像除了“Hello”一詞外其它都沒有學會,即使如此也已經驚世駭俗了。經過抽樣的初步測試,這只小猴是小吳哥境內會說“Hello”的第一猴。我滿懷敬意的向它遞上糖果,可是它似乎有些不食人間煙火,飛速的離開了我們的視線,消失在茫茫樹叢中。

??

??很久了,坐在電腦前回想柬埔寨之行的時候,總有個鏡頭使我很傷感。那是每天從小吳哥或者巴肯山回去的路上,從寬闊的護城河邊向南轉去,小吳哥那五根高塔在我面前消失的一瞬,有一種突然消亡的味道。如同那吳哥的王朝,如同那曾有的輝煌,如同我在暹粒的短暫停留。人的生命中有很多東西都怕在突然之間失去,小吳哥也是這樣的嗎?我沒有看見她金光四射的年代,我沒有看見她雍容華貴的樣子。但是這不施粉黛、飽經滄桑的她和這片土地,這個國家一樣,在烏雲經常遮蓋的日出下,閃著神聖的光芒!



(小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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