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半似乎已經成了我們每日作息表的標准開始。鬧鐘的鈴聲剛響,我們便條件反射般蹦起來。早餐是昨天已經買好的面包。GH提供的免費早餐我們是沒有口福了,原因都是那無數人稱贊的日出。等我們跌跌爬爬趕在五點之前下了樓,Suwan的車早已安靜的停在路邊。凌晨的暹粒顯得冷清又蕭瑟。除卻路邊還在苦苦等待客人的司機們,街道上少有動靜。Suwan把車子的油門加大,轟鳴著,往城外奔去。??昨日傍晚去看日落的路上少了喧囂。我們的車猶如黑夜裡的猛獸,打破周遭的寧靜,奮力向前。車速很快,還帶著一夜沉澱的涼意的風撲面而來,濕濕的,冷冷的,不禁使人精神一振。偶爾超過了前面一兩輛摩托,那帶起來的勁風把罩著的外衣掀動,如同黑夜裡的魔法般稍有懾人。相比之下,車燈在無盡的暗夜裡顯得軟弱無力,永遠趴在車前兩三米遠的前方,再無力穿透。這樣,本來有些熟識的路又顯得陌生了。我們只能孤身在夜裡衝突,卻不知這夜的力量下,我們那麼微小。漸漸,又到了水邊,周圍的草地上,出現了點點火光。似乎有人在升晨火,或者一早燒香遙拜,只見微亮,不見人影,總有些說不出的詭秘。再往前不久,就看到黑黢黢的一座山似的物件橫亙在右側。小吳哥到了!
??我們的裝備很齊全。把頭燈擰亮,跟著前面的幾位先來者,我們小心翼翼的往裡走。本是黎明前的黑暗,我們只能照顧著腳下的路,心想那裡面黑咕隆咚的,該怎麼尋路比較好。沒想到剛進了大門,便發覺我們已是遲到者。通往吳哥三層圍廊的路上星星點點散步著不少游客,或者占據著有利地形,或者倚著扶手假寐,或者來回遛達自得其樂。我們無需燈火也能辨別道路了。好在小吳哥前面地方寬敞,我們來到靠東側的水塘前,准備等清晨的太陽。這裡不比睡蓮池,人很少。即便如此,一個老外早已拉開架勢等著。他把攝像機用三腳架架在池塘的最東邊,告訴我,從東到西的那條線他占了,他將根據日出的走勢,不停的往西挪,拍下最美的日出場景。我自然也不甘落後,忙活了一番,選好的地點就坐著等太陽開張。
??可是我們左等沒有消息,右等還不見太陽露面。直到黑暗中的五個塔尖後襯出了魚肚白,我們才發現天邊是烏雲密布。人們都悻悻的坐在原地嘟囔著不走運。我們也也有些掃興。灰色天空下的小吳哥少了幾分壯麗,不過棱廓分明如剪影般的氣勢還是不輸它的赫赫大名。手表上的指針往六點半去了,我們不做停留,趕在人潮前開始今天的行程。准備離開前,我往廊道對面的睡蓮池彎了一下。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見了正在緩緩開放的滿池睡蓮。原本白色包裹的花苞,漸漸被粉色的花瓣所替代,猶如褪去繭殼的彩蝶般,把一池碧波點綴得一片燦爛。我不禁又懷念起太陽了。如果那金色的光環照在這裡,該是另一個世界了吧!
??我們出了小吳哥,Suwan早就候著了。他早已知道我們沒有看到日出,順口就說出了一句另我震驚的話:“The sun is dead!” 我有些遲疑的看著他。太陽這個被多少民族奉為神物的星球還很少得到這樣的評語。看著Suwan一付不以為然的樣子,我才確信,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再偉大的神可能還不如眼前的生意來得實際!
??不少人玩小圈走得是順時針。為了避開大量的人群,我們就特地選擇了逆時針走。再加上時間還尚早,這條公路上只有我們的車在前進,很快就來到了第一個寺廟:豆蔻寺(Prasat Kravan)。這是個頗小的寺廟,一眼望去,五個塔一字排開。中間的最高,兩側的較低,形成很對稱的布局。這個寺廟已經被修復的很好了。隨意走進一個塔中,三側牆上的浮雕頓時現在眼前。最多出現的是有六只胳膊的毗濕奴神和他的四手妻子拉克什米。毗濕奴的身後猶如千佛岩般排列著密密麻麻的佛像,而他妻子的身邊似乎是供奉的小佛或者侍者。歲月風蝕了一些細節,可是那些散發著魅力鬼斧神工般的雕刻還是活生生的把人,佛,神排列在我們的面前,使人不敢去造次什麼。據說這個小寺並不是當時吳哥的國王所建,而是貴族的手筆。即使如此,第一眼的震撼依舊強烈!
??告別了腳下青青的還帶露珠的草地,Tuk-Tuk帶著我們又上路了。第二個目標是斑黛喀蒂(Banteay Kdei)。Banteay這個詞在高棉語中是“營地”的意思,不過這個寺廟比起一般意義上的營地可大多了。來到斑黛喀蒂門口,還沒有游人。寺門頂上那微閉雙目,略帶微笑的人像歡迎著我們,仿佛一個奇幻世界的入口般。走進寺門,耳邊只有清晨的鳥鳴和陣陣微風,空氣裡彌漫著晨時的清新。我貪婪的呼吸著,從嘴到咽喉,到肺腑,至全身。軀體已然不在自己控制的範圍內,我出離心跳,游離地面,漂浮在自然和人工搭建的空間裡,任其所為。寺的周遭圍牆基本已經坍塌,可是寺前的七頭蛇的雕塑和四個獅子雕塑還略見大概。走進寺裡,兩側的廊,拱形的塔,一進進的門,一孔孔的窗,把內部的世界變得明暗交錯。行走間,身側滑過的是雕欄,眼角流過的是牆飾。舞蹈的仙女,微笑的神像,無時無刻不敘述著這裡曾有的往事。才從明處步入暗處,斷頭的神佛就用拈花指為你指向明路;才從暗處邁向明處,參天的古樹又在院落的中心等候你的到來。我們置身於此,不,置身於斑黛喀蒂幻化成的宇宙中,仿佛看見時間和滄桑一點點把曾經繁華的寺廟剝落成如今的模樣。歲月緩緩而行,同時把自己也融合在這裡,不留一點痕跡!
??徜徉已久,不能自拔。直到兩個金發的游人步入這空間,攪亂了這幻境,我才回到現實。手裡的相機不知不覺已經謀殺了一卷膠卷。看來,預算的已經不夠了。我在入口處又買了三卷,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上了車,我們口中念念有詞:塔布蘢(Ta Prohm)。Suwan點了點頭。是了,下面就是大名鼎鼎的Ta prohm!說實話,對吳哥第一次最具體的概念就是從那部《古墓麗影》中得到的。性感的勞拉在古老神秘的寺廟中飛奔,躲避槍彈,打鬥……為什麼現實世界和古老的秘境有這麼完美的結合點!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了拍攝地吳哥,後來知道了更確切的地點:塔布蘢。高棉語中,Ta是“爺爺”的意思,Prohm是“婆羅門”。而這個寺就是獻給國王的母親,稱作婆羅門之祖的寺廟。寺門依然是微笑的四面像的門道。可是往裡看去,只能看見一條幽深的林蔭道。我們愜意的走著,外面的世界已經撥雲見日,有些暑意了,可是合攏著樹干的林蔭道真有些讓人不分日夜,不知寒暑的味道。兩側交織的叢林透露出幽幽的綠色,似乎要把一切秘密掩藏起來。前走不遠,路左側有一個小池,霧氣還未散盡,藤蘿牽掛著垂水面。再前行幾步,豁然開朗,一座寺廟現於眼前。寺前石橋架在窄窄的溪上,寺裡數莖大樹擎天而出,更增添幾分人間仙境的感覺。
??在前看塔布蘢,一排整齊的窗格布置得錯落有致,古典中頗有現代的氣質。待走進前門,便只剩下歷史的氣息。院落內方圓不大,左右各有一個石塔,太陽斜斜的從東邊的塔後露出臉來,把淡淡的薄霧驅散,把算盤珠似的窗棱照得光影重疊。吳哥的建築特色之一就是一條條算盤珠似的窗棱。說它像算盤珠,是窗棱的上面排列著粗細不同的雕刻圈,由上至下,循環往復。陽光照在這樣的窗棱上,投下的影子常常如曲線婀娜的女子,婷婷而立,即使那略透紅色的窗棱也半明半暗,頗有時光穿梭的旋律。
??不過比起塔布蘢的特點,這些窗棱也顯得有些暗淡。當我的目光剎那定在那盤踞著矮牆的大樹時,我便無法移開了。這是樹的領地,確切說是樹根的宮殿。不僅整個寺廟被叢林包圍著,裡面倒塌的,未倒塌的磚石,牆體,石塔都被粗壯的樹根擁抱著。那些建築猶如樹根的獵物,四面八方的被包圍著,緊攥著,滲透著。沒有人能猜出樹是從哪個磚縫裡迸出生命的火花,又怎麼將粗如長蛇的樹根緊緊的嵌進去,再強有力的粉碎阻止它的一切,最終成為這裡的主宰。目光所及,這些依舊蓬勃生發的樹猶如上天伸出的龍爪,地裡拽出的蛛網,或是洞裡盤踞的白龍,把寺廟變成了精靈的世界。說不定在你腳下的某塊土地上會隨時伸出那無所不在的根,把你牢牢的釘在那裡,隨著歲月漸漸成為塔布蘢的一部分。鳥鳴,蟬鳴,還有不知名的蟲叫聲,把這裡脫離了塵世。只有偶爾見到清掃落葉的人提示我們還踩在人間的土地上。
??再鑽過兩重門廊,我回首看時,電影裡面的景像幾乎一成不變的出現在身前。那棵大樹,不,應該說那顆樹王,高傲的挺立在曲折長廊的頂上。發達的根如瀑布垂在牆體的一邊。身下的屋頂和巨石似乎已經不堪重負,硬生生的在樹根的力點彎折下去,苦苦支撐。我怔怔的盯著它們的角逐。這是幾個世紀的恩怨,這是自然和人力的抗衡。輸贏已不重要,無論是樹木倒塌的那一剎那,還是回廊崩毀的那一瞬間,都注定了這奇跡的消亡!所以,塔布蘢的維護如今舉步維艱。生命和石頭的一體,如何讓它們永恆下去,誰也不知道,誰也無計可施。
??走出塔布蘢寺,我長時間的回味著。樹,影,磚石,還有它們的完美結合如畫般嵌在我的腦海裡,那根不停在其中蔓延,蔓延,盤踞了我整個思維。這直接導致我忽略了下一個壯麗的景觀,直到走近它身前才被那氣勢所震懾。我張著嘴從Suwan的車上跳下,耳邊只聽到了一個詞:Ta Keo(茶膠寺)。眼前的金字塔般的大型建築不是前面所有寺廟可以比擬的。它像小吳哥,像埃及的金字塔,更像一個龐大的證明力量的神壇!茶膠寺據說是高棉的第一座全沙岩建築。它是一座未完成的傑作。當年Jayaviravarman五世想把此處作為葬廟,受世人的供奉。可是如此龐大的工程剛剛把框架搭好,浮雕,佛像,各色裝飾還沒有開始便停工了。即使如此,茶膠留下的一切讓我們對這個五髒俱全的葬廟有了清晰的認識。四層平台搭構的金字塔,寂靜狹長的回廊,形態方正的圖書館和側屋,還有就是那蓮花座的石塔和陡峭的台階。我們早就知道,吳哥的建築不是為人而存在的。它們是神的住所,是人們敬奉神靈的地方。即便當時的國王也只能亦步亦趨的向高處攀登,不敢稍有懈怠。因此,這些陡峭的台階就成了顯示虔誠的工具。只有陡峭,才會讓人舉目向上,不敢斜視;只有陡峭,才會使人手腳並用,五體投地;只有陡峭,才會令人望而生畏,訪者絕少。我們踩著寬不及腳長的台階站上頂端,四周一片蔥綠環繞,吳哥,寺廟都掩在深處,只有藍天接著綠色,渾然一體。圍著長廊漫步,伴著斑駁的色彩,這幽長的路似乎從來就沒有盡頭。整個茶膠寺只有我們,輕輕的腳步聲依舊打破沉靜,在廊和窗棱間回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似石塊裡深沉的呼喚,悠悠的傳到我們面前,又倏然散了。不時迸出的雀兒鳴像是世紀的鐘聲,一次次擊蕩在砂岩的樂器上。我們忘了時間,忘了光陰,忘了自己的方位,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東側的門邊。突然間一陣笑聲傳來。門外閃出三個小男孩,嬉笑著,追逐著,跑到門口。然後他們稍微停了一下,不知誰發了聲口令,就箭一樣向高處竄去。那些陡峭的石階在他們腳下宛如平地,十多級的路程,眨眼就完成了。我趕緊舉起相機對准那高處的門框,想留住這陣青春的旋風。可是還是稍微遲了一步。我正懊悔間,他們又折返回來,在門口伸出身子,對我打著“V”的手勢。我不敢再等,輕輕按下快門,那一剎那,他們就便隱在了門後的昏暗裡。周邊的世界回復了平靜,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我再回頭看著還在小心翼翼往下走的Catty,不禁莞爾。這石頭是屬於這片土地的人民的,生於斯長於斯的生命才能在上面飛馳,我們不過是匆匆過客罷了!
??下了茶膠寺,路邊就是石橋(Spean Thma)的遺址。這是吳哥地區唯一剩下的巨型石橋了。水早已不存在,剩下的幾個橋墩間長出了大樹,只有那橋墩間的數孔橋眼才證明這原來是個橋。我們沒有停留,繼續向前,很快來到周薩神廟。這時,兩人已是口干舌燥。路邊的鋪子上,新鮮的冰鎮椰子把我們吸引過去。$1兩個是最低價。身手不凡的姑娘舉起菜刀,幾下把椰子蓋削掉,露出白色的果肉和清澈的果汁。再插入兩根吸管,我們就迫不及待的喝起來。涼爽的果汁頃刻把一身暑意驅散,留下淡淡的果香余味無窮。
??周薩神廟(Chau Say Tevoda)是個不大起眼的小廟,和我們去的豆蔻寺規模相當。可是因為這是中國政府和柬埔寨政府合作維修的寺廟,因此對中國人來說意義重大。廟門口的施工牌上的中國國旗是讓人倍感親切的標記。這依然是座印度教的廟,似乎是為一個叫Say的王所建。不過由於毀壞嚴重,地上建築散落了一地,石塊上都打著數字,為後來的重建做准備。廟邊上有一個小小的交流亭,裡面記載了中國維修隊在這裡的工作。還有一個留言簿,為每一位到來的游客准備了抒發情感的地方。我一頁頁翻著以往的留言,或畫,或字,或中文,或英文,或誰也看不懂的符號,留言簿儼然成了一本各國游客創造的藝術品。我們自然不甘落後,大筆一揮留下墨寶和衷心的祝福。希望我們的鄉親們能圓滿完成任務,早日回家。署名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今天是聖誕。真的,沒有雪的聖誕依舊那麼美好!
??不過我們並不算很走運。工地上今天似乎沒有人在。逛到後面的小屋,我們看到了劉德華的巨幅畫像和很多的中國飾物,佛像,就是沒有見到一個人。遺憾呀!我們希噓著。沒有能親自和同志們握個手,用中文互道珍重,實在太可惜了。一年後這項工程就要完工,我們只能期待著周薩神廟重現輝煌的時刻了!
??周薩神廟沒有完工,但是其對面的托瑪儂神廟可以消除我們的遺憾。因為他們是姊妹廟:布局,結構,建造時期都是一樣的。塔屋相依的格局,精致而玲瓏,猶如排放在大地上的建築玩具,顯得可愛。
??我們沒有多作停留,繼續往前而去。此時還剛剛十一點鐘,我們肚中卻已是鐘鼓齊鳴了。於是坐著Tuk-Tuk,取幾片面包,喝點水,讓濕潤的風把身體浸透,很是愜意。叢林中的路又開始彎曲起來,不少游人的大客和我們錯身而過。這是我們逆時針玩的好處,沒有和旅游團在順時針方向上扎堆,避開了人潮的高峰,既玩得輕松,也不受干擾。
??不久,翠綠的叢林左右一分,遠遠的我們又看到一座四面像的城門。和前面的廟門不同,在城門的前面有長長的石橋,架在護城河上。吳哥通王城(Angkor Thom),也就是大吳哥終於到了。城門外的石橋欄杆上是著名的神魔攪乳海的印度神話雕刻,左手邊是天神,右手邊是魔阿修羅,他們為了那長生不老的藥水,把蛇王瓦蘇基作為棒子,用力的攪動著海洋,結果產生了新的世界。印度教的神仙們紛紛出世,產生了這個那個的悠久傳說。看來無論是人,是神,都免不了為一己私欲而紛爭,最終還是演繹勝者為神,敗者為魔的經典故事。
??林蔭道很寂靜,偶爾出現的人們也都是輕手輕腳,和自然和諧搭配著。我們也不願擾動這氛圍,走下車來,緩緩前行。如今的吳哥通王城早已不是當年輝煌時的雍容大氣,也不是剛被發現時的杳無人跡。叢林和人很好的守著自己的界限,把這方天地規劃得整齊卻有些世俗。不過也難怪,本就是曾經的王者之領地,自然不會留給清雅人士調侃,曾經的輝煌與璨爛,無疑不是流淌在泉水和風聲間的藝術,而是要用無數的汗和血捍衛的另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現代人可以用很現實的眼光去看待這一點。所以王城在修整以後,必然會失去它古樸的一面,而無法避免的落入人們意想中的俗套。
??即使如此,走在這路上,我們依舊很愜意。不時冒出的幾塊石頭,一座斷墟何曾不是這個世界所獨有的。它們使疲憊的眼睛放松,讓絞住的心暫歇,不經意間整個人就融入這氣息裡,體味著久違的暢快。這就是這些紅砂岩的魔力,就是吳哥王城的魔力。
??我們率先走到谷倉的邊上。碩大的尖塔似建築就是曾經撫養著整個王城的生命線。毋庸置疑,當它們滿當當的塞滿高棉平原上的收獲時,這城邦將變得異常強大。偶爾從雲裡探出的陽光,在塔和廊間穿梭,掃過那曾經晾曬谷物的土地,有些金黃和晃眼。耳邊隱約傳來無數人平整谷子的沙沙聲,如今已然變成摩挲著樹葉的風聲了。
??谷倉往北,是一個很小的破敗寺廟——普拉比圖(Preah Pithu Group)。游人基本不怎麼涉足,所以在整個吳哥王城裡,這算是個鬧中取靜的去處。寺廟的中心是一個高台,拾階而上,走上高台的中心,依舊有著門,窗,四壁,依舊散落著巨石,依舊青苔累累。於高台上遠望,戰像台,癩王台清晰可見,兩株桉樹把台上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留給下面空間以清涼。我沒有久留,沿著北面的路往西去,越過Tep Prenam的水池,穿過王城後的小花園,從後門繞到了它的中心:空中宮殿(Phimeanakas)。說是宮殿,其實還是一個高台。只是這個高台上有個稍大點的空間,中間高高的用石牆圍出一間小屋。這裡是當年國王所建的“金角山”。說為金角,即中央的那間小屋原來是一座精致的塗金塔,為整個皇城中的聖廟。據說原來金塔上有一蛇精,靠著美色誘惑了國王,並且使得國王每日必須與之共寢,否則整個王國或者國王都會有災難。不過這高台頂上的方圓也就一床之大,加上三層的台階十分陡峭。國王必然也是憂國憂民的之人:每日要不辭勞苦的如壁虎般爬上去,還要犧牲萬金的肉體,在這狹隘之處與妖怪交合,而後又小心翼翼的周轉下來,為了保全自己和一方水土。空中樓台已然不是其外表所表現的高貴之處,而成為高處不勝寒的所在。攀上這三層的高台,的確要小心加勇氣。待步入那狹小的空間,滿眼所及皆是殘壁亂石,周達觀所見的金碧輝煌已經化作塵土,空留有高聳的台面靜靜的對著王城牆邊的一片樹林。其實,這裡的確是整個王城皇宮的中心。但是其余的周圍建築早已消失殆盡。據元使周達觀所述,修廊復道,草瓦之房,都曾經擁簇在空中宮殿四周,現在僅有曾經的皇宮浴池中還有幾株睡蓮,此外不知所在了。
??出了空中宮殿,往東數十步就是皇宮的正門,左右分立的是癩王台階(Terrace of Leper King)和戰像台階(Terrance of the Elephants)。癩王台並不寬大,其出名是因為台上曾經有一尊塑像。這座塑像是全裸的人像,可是沒有人能分辨它的性別。如今是個復制品坐在那裡,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它嘴上有著胡須,可是下半身被一襲黃色佛袍所遮掩,看不到裡面到底有什麼。我曾經心懷鬼胎的欲揭起那小半幅遮羞布,可是一陣旅客的嘈雜聲,使我沒有得逞。據說這是死神閻摩的塑像,倘若我唐突了神靈,是否會橫遭不測呢?!據考古學家的探測,這裡曾經是皇家的火葬場。可是頗讓我好奇的是,為什麼他們要在皇宮的大門口燒死人呢?難道和中國在午門外殺人是一個意思?文化和時代的差異,讓很多東西都喪失了准確的解釋,這也讓它們給後人更多遐想的空間。
??繞出癩王台階和下面曲折的回廊雕刻,我們往南走上了戰像台。這裡就開闊多了。橫向平整的條石大路在六頭大像雕刻托起的中央平台上接合。戰塵飛揚,鼓聲隆隆,像鳴吼吼,這氣勢很容易把人拉到那個血腥的場面上。我們根本無須去想像,台側面的長幅石雕早就把那場景展示出來。激怒的大像,冷靜的訓師,助威的人群和悠閑享受的國王都在這片天地裡出現在同一畫面中。是人類好鬥的天性把敦厚的大像融入到這殘酷的文化裡,還是生存的需要將這種勇氣的體現升華到另一個境界中?冥冥的,我聽到國王莊重的說:“勇士們!拿起你們的武器,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們的生活!”我有些明白了,在眾多威脅中生存的吳哥王朝,是無法不把這把握盛衰的力量注入每個人,乃至每個物件的體內的。
??於是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早晨到現在還沒有吃什麼像樣的東西,生命鬥爭的遺跡激發了我的胃口,吃飽點,好繼續這旅途!
??緊挨著皇宮是巴方寺(Baphuon)。據《真腊風土記》中所說,這裡曾有一座銅塔,比空中宮殿的金塔還高。其實,這裡本是舊吳哥王城的中心,那高聳的銅塔也只是木頭塔身上包裹了銅皮,現今也無跡可尋。整個巴方寺依然在修建中,裡外看去,風格和皇宮和宮殿比較類似,只是殘破的更多。只有前方幾十米長的堤道和兩側的泥塘有些小吳哥的風貌。這裡是孩子的樂園,幾個光著身子的小孩,嬉鬧著撲入泥塘,竟然也濺起一圈圈的漣漪來。我按下快門抓住了這景像,像抓住歡樂一樣欣喜。
??巴方寺出來是一片林蔭,小買賣的鋪子,拉客的Tuk-Tuk,還有穿梭的游人,都在此彙聚,儼然成為一個小小的集市。我們循著鋪子一個個走,在最邊上的駐足。從冰櫃裡,不,裝者冰的櫃裡拿出兩個椰子,讓守店的小姑娘嫻熟的劈開,牛飲一番,驅散半日的炎熱和疲憊,重裝上陣,精神面目也煥然一新。
??其實在林子裡就可以隱約看見外面的那座小山。盡管如此,當我步出樹林的一瞬,那山是如此清晰的跳入眼簾時,我還是被這景像立刻擊中,並即刻吸引進去。眼前的石頭與其說是一座小山不如說是跌入人間的天堂之域。色彩在這裡急速的統一起來,灰,棕灰,灰白……都是光線的戲弄,將這建築的層次感雕刻出來。遠觀之,層疊不彰,尖圓不明,只覺渾然一體的石頭橫亙著,割斷人間和仙界的路口。慢慢走近,輪廓清晰起來。黢黑的神龕,黯淡的回廊,漸顯明晰的塔尖,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笑臉,飛速撞擊著軀體的每一分感官。是的,看清楚了,從南、從西、從北、從東,從外、從內、從左,從右的是撲面而來的臉,把一整座山扮得如同生命不息的巨碑,佇立著,等待著。
??這就是巴戎寺,吳哥王城中的點睛之筆,吳哥王朝的高潮之作,吳哥文化的總結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要緊,只要聽過“高棉的微笑”就可以了,因為巴戎寺就是那微笑的出處。我迫不及待的登堂入室,親近巴戎的肌膚,頃刻便陶醉在其中。雖然外牆的長廊並不幽長,奔跑的戰像,宏偉的步兵方陣,攪海的神魔,膜拜的佛陀,根本不遜於小吳哥的八百米史卷。雖然高度並不超群,嵌滿哲意的臉,淡淡著色的磚牆,狹窄忻長的石梯,重重相套的門窗,集吳哥各寺的特點於一體,獨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魅力。我揀著人少的地方攀上去,剛剛還高居在上的臉龐,倏忽間清晰的在我面前等著我。走每一步,都有未曾點睛的眼注視著;每一次轉身,都在淡然的微笑間完成。我似乎赤裸裸的被天地的精靈攥在手裡,接受穿越千年時空的審視,褪去每一片虛偽的角質層,還給自己一個初生的純淨的軀干。任何企圖隱藏,隱瞞,隱諱的物質乃至思想都被無形的力量打得粉碎,而後形成這個透徹的結界,等待世人一次又一次的自投羅網。那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石塔,不停地漂移在面前,每座塔上四向的笑輻射出來,在空間裡激蕩,編成天羅地網!我默默地在不辨方向的石徑裡徘徊,側面的,正面的,不經意的出現在所有可能的方位,或相對,或重疊,或相依,或互掩。有些導游引導著游人找三佛一線,吻佛額……不亦樂乎,我隨意所至,任其遨游,卻往往無心插柳柳成蔭,悠游之間,也盡覽所有的稀有之景。
??下午的天氣依舊炎熱。不過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著,光線也變得灰蒙蒙的,和整個巴戎寺的色彩趨同一致。在寺內逛多了,景色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避著游人獨自徘徊,心境漸漸變灰,變淡,而後變透明,變明晰,人似乎脫離了罪孽頗重的軀體,在歷史蕩滌的時空裡飄蕩,難尋所依。黢黑的門廊和窗口如同緩慢放映的電影膠卷般卷過一個個故事的入口,斷首的佛像和殘存的蓮花座仿佛星塵中落下的聖物一樣參透千年滄桑的洗禮,蜷腿倚坐的老者和隨性而立的僧侶又講述了這個時代人間所賦予的使命,無論艱苦抑或從容,都義無反顧的守著自己的那方天地。我便顯得有些異類,一個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卻又硬闖進的陌生人,被包容,也被排斥。
??走了很久,尋著上來的梯子,有些悵惘的下去。在底層的回廊裡繼續穿梭。這裡更是少有人跡。我忽而被黑暗吞噬,忽而被光亮突出,總聞著人聲,尋了又找不著,不知幾重彎角,幾折石廊,哪裡東向,何處西往,只得悶頭而去。待估摸著差不離了,尋個門洞轉出,發現竟然只走了一半,繞到了寺後。依舊如此廊柱,依然這般規模,方才發覺巴戎的深深魅力!如今是旱季,寺前的水塘只有淺淺一層。即是如此,走過去,巴戎的倒影依舊清晰,地上水中,明暗相仿,似乎巫婆水晶球裡的方圓,正過來,倒過去,皆是那方天地。
??走出巴戎,頭有些暈。在來來往往的人中找我們的Suwan,老遠就看見他向我們招手了。他看來實實在在的睡了一覺,精神矍鑠的把我們引上車。看我們有些疲憊和精神不振,帶著疑問的說:“Angkor Wat?”我點點頭,累死累活的跑為了什麼?不就是多一點時間給那個已經三過其門,不得細賞的小吳哥嗎?
??Tuk-Tuk飛馳著從吳哥王城的正門奔出,有些一騎絕塵的味道,高聳的笑臉漸漸淡去,像高棉的微笑一樣模糊起來!小吳哥的下午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刻。小圈的下午,我們全都捐給了小吳哥,(請見“外一篇”)直至夕陽西垂,腳步沉重,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今天是聖誕,我坐在車上對Catty說,晚上有什麼大餐?Catty說,既然是過洋節,我們就吃洋餐。說到洋餐,暹粒城是有幾家頗有名氣的。只是有一家更是路人皆知,所以我們毫不猶豫的達成了共識,就去Happy Pizza吃那個據說有罌粟成分的大餅!
??Happy Pizza就在舊市場的路口邊上,門面很小,可是環境卻是絕對不錯。一條小小的藤廊從屋裡延伸出來,很有情趣。我們就坐在花架邊上點菜。Pizza的種類真是多,價格也當然不算便宜。我們看了半天,點了個小份的什錦Pizza,還要了一碗Amok和一個冰椰子。柬埔寨的上菜速度是相當的慢,這我們昨天在IVY吃飯的時候就領教了。所以雖然肚子打著鼓,我們還是耐心的等。好容易正宗Amok上來了,我們一陣狂掃,連椰子汁都快喝完了,Pizza就是沒有蹤影。等得快睡著了,方才看見店裡面有些動靜,侍者托著一張美麗的,點綴著一堆東西的大餅慢悠悠的走過來。我是吃過不少的pizza,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致的。這是張絕對的薄餅Pizza,上面的料用得出乎意料的多,而且色彩搭配非常可愛。等我們把餅切成六分,一口咬下去,就收不住口了。餅脆,料香,還有可以拉成絲的奶酪,我們什麼想法都沒有,就把它給消滅了。然後坐在那裡等付賬。可是店老板拿來的賬單卻讓我們生了疑問。這Pizza怎麼多了2個多美元?經過店老板,侍者,廚師的三方認證,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可不是我們點的那個Pizza。也不知道是我們說錯了Pizza號,還是他們聽錯了,反正下肚的是另一種Special Pizza。我們兩人面面相覷。不過很快,Pizza的美味還是戰勝了我們理論的想法。這麼好吃的東西,多些錢又怎麼樣呢?!
??晚風清爽。我們漫無目的的在暹粒的大街小巷穿梭。不時的,看見穿著背心,帶著聖誕老人帽的老外擦肩而過,真是另一番聖誕的氣氛。慢慢的夜漸漸沉下來,沒有潔白的雪洗淨這裡的道路,沒有平安的鐘聲給人們安詳。可是睡夢中的人們,一定會看見那個不辭辛苦的老人,為所有忙碌的了一年的人們,帶上遠方的祝福,一份憧憬新年的祝福……(塔布籠的樹)

(塔布籠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