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天柱山

作者: a_lin

導讀天柱山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山,兼具家園的厚重與世外桃源的空靈? 近午時分,開始徒步上山。上山的和下山的各自謹慎地走著自己的路,沿途不時有小販向路人兜售商品,本不寬敞的山路便有了擁擠之感。山路尚在修葺,所有的台階都是用整條的青石鋪成的,一路不見現代化的工具,山民們是怎樣用自己的身體把這一條條沉重的石階運送上山的呢?不覺間,新修的山路已經到 ...

天柱山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山,兼具家園的厚重與世外桃源的空靈?

近午時分,開始徒步上山。上山的和下山的各自謹慎地走著自己的路,沿途不時有小販向路人兜售商品,本不寬敞的山路便有了擁擠之感。山路尚在修葺,所有的台階都是用整條的青石鋪成的,一路不見現代化的工具,山民們是怎樣用自己的身體把這一條條沉重的石階運送上山的呢?不覺間,新修的山路已經到了盡頭,那群修路的山民也出現在我們眼前。他們正開始用午飯,每人端著一只大號的塘瓷碗,盛滿了山一般高的米飯,地上幾個更大號的塘瓷碗裡盛著菜。菜只有兩種,皆是清炒的蔬菜,他們幾人圍蹲在一個菜碗前,默不作聲地吃著。意識到有人正注視著他們,木然地抬頭望我們一眼,繼續埋頭吃飯。先吃完的,或掏出卷煙,眯縫著眼抽上幾口,或是從壺裡倒一碗開水來喝,沉默依舊。

兩千多年以前,漢武帝將天柱山封為南岳,設壇祭祀,事隔七百多年卻被隋文帝廢去南岳的稱號。但之後李白、王安石、蘇東坡等文人還是充滿向往地來此游歷,這座山歷來不乏游人。而從南宋起便紛飛不斷的戰火,使得腳下的路也如山上的建築般,屢建屢毀。到了他們這一代,依舊重復著祖輩們修路的工程,對於這山,又抱著怎樣的感情呢?抬頭望天,山頂還是那樣高遠,俯視腳下,山路已經向深處蔓延,拐個彎,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一路無語,直抵位於兩段索道交彙處的驛站。選擇飛來峰飯店作為住宿點純屬偶然,店主像是招呼自家熟人般把我們往店內迎,問及價格卻始終不答,只是板著臉搓著手問我們對客房是否滿意。看著房間還算干淨,再問價格還算公道,便住下了,對於店主卻心存介蒂。

下午的行程直指西關。與東關的險峻相比,西關的風景以秀麗著稱,沿順時針方向把西關玩了個遍,覺得最值得一游的地方不在渡仙橋和神秘谷,而在青龍背。

這是個山峰景區裡常見的景點,山從底部向上急速收攏,如刀削一般,留下一段極窄的山脊供人通過。別處這樣的地方,山脊一般都很短,所以多名魚背或魚脊。天柱山的這處風景之所以取名青龍背,不僅因為這段山脊確實有如蛟龍翻騰於雲海山巒之間,可能更多的是因為這段險路長達百余米的緣故。走上龍背的第一感覺是風特別大,似乎卯著勁兒想把人吹翻,走在上面,非得抓著圍欄才能把重心穩住。邊上的圍欄非旦低不及腰,而且還是用鐵鏈把間隔一米有余的石柱連接在一起,鐵鏈在勁風的吹動下不停的晃動。膽小的游客早已在入口處便停了腳步,有的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手裡還緊緊抱著邊上的石柱。走在龍脊上的人,也都一個個神色緊張,壓低了重心往前移,遇有交會的時候,一方便緊挨著石柱,另一方則盡可能快速地通過。戰戰兢兢來到了龍脊的盡頭,一抬眼,呵,整個世界都從自己的腳下向天盡頭鋪展開去,潛山的風光此刻盡收眼底。大別山余脈在地平線處與天際的白雲纏繞嬉戲,龍潭河輕如羽紗,在大地的腰際輕輕挽著,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爍爍,恰如綴在羽紗上的銀飾。陽光為部分雲層所擋,在近處的山巒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卻又在雲層的邊緣透出奪目的金光。如果說我曾一度希望自己是一羽飛鳥,整日翱翔天際不知疲倦的話,此刻,緊抱石柱蹲在青龍背俯瞰大地的我,已經產生了飛翔的感覺。

下山途中遇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向我們賣黃瓜,看著她瘦弱的模樣,有些憐惜地買了兩根,邊吃還邊教她怎樣推銷黃瓜。見有導游帶著游客走過,她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一問才知她的理想就要當導游,但先生問她是否上學,她明亮的眸子瞬間恢復起初的黯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在讀著,便再不肯往下說,卻用才學會的推銷方法要我們再多買幾根。望著她不再清澈的眼睛,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狼狽。

回到飛來峰飯店已是晚飯時分,點了兩道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卻因為蔬菜的新鮮而讓我們覺得回味無窮。飯後結帳,主人從我們手裡接錢的時候,竟帶著一絲靦腆。就第二天的行程向他作咨詢,其耐心而細致的解答,讓我們對這座山有了更直觀的認識,同時徹底改變我先前對他的印像。

作為山的兒子,他一直生活在這座山裡。多年以前從戎的經歷非旦沒有讓他忘記大山,反而使他更加迷戀山居生活的平和與寧靜。於是退伍之後,他依舊回到了山裡,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旅游作為一種產業在天柱山發展起來的時候,平靜的局面才被打破。猶豫了很久,他才建起了這座兼營住宿的飯店,而這時,周圍早已飯店林立。也許在他的潛意識裡,認為從商並不是很高尚體面的事,所以在他身上才沒有商人的市儈與狡猾。想起初見面時對他的誤會,不禁釋懷而笑。主人並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只是寬容地用微笑回應我。談話被一撥新來的客人所中斷,末了他不忘叮囑一句,第二天如果能看到日出,會叫我們起床,如果看不到,我們可以睡個懶覺。

翌晨五點在鬧鐘聲中醒來,沮喪地發現門外濃霧迷漫。主人不無歉意地告訴我們,今天看日出是不可能的了,一會兒可能還要下雨。最後安慰我們說,如果能雨過天晴,雲海很漂亮。就是這句安慰性質的話,不僅使我們改變了行程再走西關,也使我們喜歡上了這座山。

出門時,霧散了一些,山路上除了先生與我,再無別的游人。樹木在薄霧籠罩下影影綽綽,風情萬種。小溪們雖不急於與游人見面,但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躲在叢林深處竊竊私語。空氣十分清新,四月蟲也一掃前一日的沉默,在林間此起彼伏地歡唱。樹上不時垂下幾條小青蟲,一扭一扭的樣子頗為可愛。

走不多時,果真下雨了。雨點很密集,忙不迭翻出簡易雨衣穿上,人就行走在雨裡了。

雨滴一點點大起來,落在身上,隔著一層雨衣,手臂上也能明顯感受到雨點的份量,帶著點酥酥的癢。側耳細聽,更是捕捉到了雨點打在身上怯怯的聲響。雨越下越大,駐足聆聽,傳入耳際的是最絕妙的音樂,那是所有生命對於大自然最原始的贊美與頌唱。小溪們終於摘下面紗,從樹林的深處蹦達出來,手牽著手,頗有聲勢地向山下跑去,有些性急的,便不管了那落差,直接從山崖上方縱身一躍,成了瀑。天柱山,終於在瀝瀝春雨裡伸了個懶腰醒轉過來。

一路走一路感受山的美麗,再度經由神秘谷來到渡仙橋,這裡是看雲海的絕佳位置。懷著對雲海的無限向往,我們決定在這裡等雨停。拐了幾個彎,在僻靜處找了段石階坐下,靜心等待雲海的出現。

雨時大時小,卻始終沒有停的意思,哪怕只是短暫的幾分鐘。行人很少,只有一對情侶從我們身邊經過,見我與先生偎坐在路邊,便停下來聊了一會兒。男子自始至終一直握著女友的手,那個女子則靜靜地看著我們,甚是乖巧。待他們走後,忽然想起這是一個盛載愛情的地方。從焦仲卿與劉蘭芝彼此間的矢志不渝到周瑜為了小喬促成孫劉聯合抗曹,雖然《孔雀東南飛》只是民間傳說,《三國演義》更是與史實有出入,但一個小小的潛山地區卻流傳著這樣兩個故事,可見真愛難尋真情可貴。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若能得此真感情,總算不枉來世間一遭。

如今這些美麗的傳說都湮沒在歷史的長河裡,眼前只有飄渺的天柱煙雨。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一個多小時,盡管沒有等到雲海,心裡毫無遺憾,起身取道總關寨下山。

總關寨是當年劉源抗元而設的軍事指揮所,據說當年在此駐扎了十萬大軍。旌旗飄揚、戰鼓擂動的場景早已成為過去,現在的總關寨,除了那門凌空架在懸崖上的土炮,實在找不出更多歷史的痕跡。望著陡峭的山崖間不時閃出的野生杜鵑,我怎麼也無法把眼前的景物與戰火紛飛的場景聯系在一起。即便是那門土炮,說到底也更像一個擺設。木制的炮筒能被輕輕掀起,露出水泥澆鑄的內膽。也許用不了多久,風雨和人類的雙重侵蝕就會剝去炮筒的朽木外衣,到那時,我們將用什麼來憑吊過去?

歷史不會因人而改變,卻終究是由人來書寫。

聽說就在不久以前,總關寨還只是一條死路,游覽時只能從位於第二索道附近的青龍澗往上爬,及至炮台那裡便得原路返回。而現在,在一塊塊巨大的青石之上,山民們硬是用簡易的工具鑿出了一條小路,使渡仙橋到青龍澗“天塹變通途”。雖沒有親眼所見,卻依然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在這樣險峻的地方作業,生命是必須置之度外的。當年參與築路的山民,是否也像今日所見的一樣靜默不語?不絕於耳的,卻是鼎沸的人聲。忽然很想知道,沉默,是一種承受,還是一種抗爭?

接下去的山路是此次行程裡最險的一段,百步雲梯。台階既高又陡,而且近乎90度垂直。雨雖然慢慢停了下來,風卻依然很大,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小心,雙手交替著抓住一側的鐵欄杆,雙眼緊緊盯住只能放下半只腳的台階,不敢有半點的分神。下到半途,風更大了,竟把人吹得幾乎要坐下來才能穩住重心。不敢對行走在後上方的先生說話,心裡明白,手裡提著袋子的他,情況應當比我更危險。只有盡可能小心再小心,待風小些的時候,抓緊往下撤。下到安全地帶回望百步雲梯,不禁有些腿軟。風斷斷續續地吹著,霧一會兒被吹散,風過了便又聚攏來,幻化無定,煞是好看。忽見高處一女子的雨衣被風扯破,刺喇喇地向上飄著。女子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坐在台階上,一手扶欄一手脫下雨衣。甫一松手,那雨衣便像風箏一樣,緩緩墜向山谷深處。眼看著如人形的雨衣從自己身邊向谷底飄墜,幾經起落掛在松枝上,女子許久沒有站起身來。

返程之前,順道去了位於山腳的三祖寺。當天雖是佛誕日,卻是門庭冷落。從售票處哆哆嗦嗦的老僧手裡接過門票,尚未踏入山門,已有年輕僧人上前幫我們卸了背包暫寄一旁。整座寺廟依山而建,氣勢宏偉,一段長長的台階把山門與天王殿連接在一起。正欲抬腳,卻見一青衣居士抱著一袋書籍從我們身邊匆匆而過,腋下還夾著一把油布傘,俊秀的臉上透著平靜。一轉身,便消失在台階邊上的禪房裡。

時光倒轉千年。隋初的某一天,一位僧人來到這座始建於南朝的山寺,寺廟背山面水而建,山間泉聲淙淙、鳥鳴啾啾,實在是個修行的好地方。僧人從此不再四處游歷,一生在此潛心求法,並弘法教學普渡眾生,直至最後立化。一位名叫道信的僧人成了他的衣缽傳人,並繼承師業,將佛法發揚光大。那位僧人並非普通的游方僧,而是禪宗三祖僧璨,他的弟子即四祖道信。

歲月流逝,曾經的山間小廟幾易其名,最後定名三祖寺以紀念這位高僧,廟堂也幾經翻建形成今日的規模,只有三祖講經布道的地方仍是山間一石洞。簡陋的洞室內僅供奉著一尊褪了色的三祖像,洞壁被終年不斷的香火熏成灰黑色。

順著山勢轉了一圈,不見游人,只有幾只山雞在路旁閑庭信步,有人走近也不避閃,一副得道的樣子。一路不聞漢地寺廟聽慣的經樂聲,卻聽得山腳下高音喇叭傳來跑了調的流行歌曲,一刻不停地囂叫著,聽得人煩燥不已。路遇幾位僧人卻都是一臉的閑定,不緊不慢地走著自己的路,對高分貝的噪音竟是充耳不聞。

出得山門,雨停霧起。佛寺連同潛山一起,遁入雲煙深處,無跡可尋。



(山頂。陽光漸隱。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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