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一個人的川-藏-青(六)納木錯-可可西裡

作者: 深白色的旅行日記

導讀這是我此生做過的比較大膽的決定之一,在遙遠陌生的西藏,決定了要去更遙遠陌生的西寧,而且,要去四小時車程外的納木錯,趕路去搭遙遠陌生人的車子。背上包的一刻,我覺得心情有點滄涼,不遠千裡而來,就這樣勿勿辭別拉薩,覺得既對不起拉薩,又很對不起我自己。但我想,人生中的一切際遇,都應該是注定的,張愛玲說:既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就在那個 ...

這是我此生做過的比較大膽的決定之一,在遙遠陌生的西藏,決定了要去更遙遠陌生的西寧,而且,要去四小時車程外的納木錯,趕路去搭遙遠陌生人的車子。背上包的一刻,我覺得心情有點滄涼,不遠千裡而來,就這樣勿勿辭別拉薩,覺得既對不起拉薩,又很對不起我自己。但我想,人生中的一切際遇,都應該是注定的,張愛玲說:既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就在那個時候,趕上了。

於是揮揮手,不帶走拉薩的一絲雲彩。

走在路上,仍然有孩子們在向我們的車子敬禮,在藏區,教育的款項大部分來自旅游業的收入,所以老師們教導孩子,看到過往的旅游車一定要敬禮。這種教育讓我覺得很溫暖和感動,我覺得人常保持著一顆感恩的心,生活是很快樂的,何苦總要抓著一些陰暗的東西來憤世嫉俗呢?

初進藏的人,一定要在拉薩休整幾天,才能去納木錯。為啥呢?因為納木錯的海撥在四個小時車程要迅速攀升1000米左右,也就是到達海撥5000米的高點,如果是坐飛機或火車進藏的人,就基本和這裡沒啥緣份了。我們十二個人,包了一輛面包車,車費是每人一百六,說真的我這一百六花得有點屈,我只跟著去,不跟著回來,應該收我單程車費。在東措因為我退了訂好的當晚房間,還扣了我一百三的房費,今天賠大了。

在青藏鐵路通車紀念碑前,我不知啥原因被一群康巴的藏族漢子圍攻,拉著我說著嘰哩咕嚕的一大堆話,我開始還覺得挺好玩,後來人越來越多,我有點毛了,不知他們要干什麼,趕緊躲上了車,他們還是貼著車窗不離開,車裡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於是讓司機快開車,後來我們問過司機這是怎麼回事,他笑著對我說:如果你是康巴人,你就是他們的大美人兒啦。全車人都笑了,我說怎麼著,我不是康巴人,就不是美人兒了麼?

風越來越大了,看來我的青藏之旅不會太暖和,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還是很冷。海撥5190米的那根拉,是我全程旅行的又一新海撥高度紀錄,在這裡我捂不住我的帽子,風險些連我一起刮到山下面去。上了車,才看到大家的臉都凍成了紫茄子色,那些重慶武漢的南方小姑娘更是連嘴唇都紫了,周長盛在這裡特別搶手,大家都說他東北大漢不怕冷,他用手一指我:最後一排,還有俺們一東北大丫呢。坐在我旁邊的小姑娘一路都在念叨:騰格裡海啊,騰格裡海。我奇怪她為什麼不念中文名字納木錯呢?

藏族人把納木錯稱為“天湖”,因為它是世界上海撥最高的鹽水湖。面積僅次於青海湖位居世界第二。傳說中,它就像妻子般守護著她的老公——念青唐古拉山,這就是藏族人心目中的神山和聖湖。

山路回轉,天湖納木錯出現在金燦燦的原野上,沒有人不被她的美所折服,那是一種遼闊張揚的,沁人心脾之美。湖水是碧藍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雪線,雲層低低地壓在半空,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離近看,她有天然的侵犯力,要直插進人的靈魂裡去,讓人驚心動魄。她既不靜謐安詳,也不奔騰咆哮,她只是以自己獨特的張力,懷抱身處其中的人們,使他們對自己心悅誠服、頂禮膜拜。即使看遍西北風光的我,也不禁感慨,納木錯,不愧為高原天湖。至此,我已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詞來描述我所見到的納木錯,一路走來,我的詞彙在西藏已經使用得匱乏了,就像一個習慣了吟唱民族小調的歌手,突然要她去指揮一場交響樂合奏,實在難為。

看過了納木錯的日落,真想再看到她的日出,可惜我沒這個眼福,山東諸好漢的車子就在路邊等我。周長盛把我送上車,目送我遠去,告別了川藏的最後一個驢伴,我踏上了真正孤獨的旅途,奔下我的下一個目的地——那曲。

上了車才知道,和我聯系的王大哥居然和我同名同姓,真是有意思啊。他是北京的,另兩位是他的山東朋友,看上去都比我大很多。胖一點的是劉哥,瘦瘦的是代哥,我說我老家也是山東的,算是半個老鄉啦。

如果不是為了等我,他們現在很可能已經到了那曲,而現在天色已晚,幾位大哥對自己的駕駛技術不是很自信,總是一個人開,一個人目不轉睛地幫著看著路。從納木錯湖開車到納木錯景區入口,我們就看到了兩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輛中巴車翻在路邊,沒有看到人。另一起是一頭大牛被撞得四分五裂,碩大的腦袋瞪圓了大眼珠子正在被裝上一輛救援的卡車。青藏公路是全國第一條通往西藏的高速公路,歷來事故率高得離譜,全程都是限速的標志。然而和川藏路相比,青藏公路顯然平整得多,根本沒有盤山路,最多也就是上坡下坡。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今天陰得很厲害,八點鐘,以往正是夕陽斜照的好時候,此時卻已是陰風怒號,暮色沉沉,我們預計,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九點,天全黑了,地也是黑的。遼闊空曠的高原上,只有我們這一縷車燈掙扎著與黑暗抗衡,像飛蛾撲火。一開始,我還能強打精神看看相機裡的照片,無聊找點事做,漸漸的眼皮粘到一起,一切都變得模糊……忽然一道強光在車前方閃過,沒等我反應過來,又是一道更強的光!那是閃電!

青藏高原的閃電!

就在不遠的前面,我們清楚地看到一道線條筆直的白光伴隨著巨大的“哢哢”響聲,毫不猶豫地炸開。聲音直接鑽到耳朵裡,震得人心跟著一起發顫。那白光時遠時近,在一團漆黑中,亮得絢爛,一剎那照亮夜空,又一剎那跌回黑暗,簡直是人間最神奇的焰火。緊接著,傾盆大雨瓢潑而至,車窗被水衝刷得根本看不清路,只知道四周被光照亮的地方,如煙般升騰。在這個時候,別說是人,就是整輛車子,立在四野茫茫的的雨中,都顯得手足無措。路,根本再也看不清了,車子在一點一點地向前蹭,雨刷器一直在那裡辛勤地忙活。

忽然後面遠遠地照來一束光線,漸漸近了,是一輛卡車。這讓我想起了上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叫做《岐路燈》,現在的體會特別深,我們的車子終於可以跟著這輛卡車往前開,速度也上來了,可是卡車司機太猛,毫不減速,不一會,就把我們給甩得無影無蹤,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就這麼離我們遠去了。這時風越來越大,雨倒是漸漸小了,可是拍在車窗上的聲音卻越來越響,最後甚至變成了叮叮當當的聲音,等我們反應過來才發現,一些雨點夾著碎冰粒子正在向車窗上砸,而且冰粒子的個頭一個比一個大起來,最大的一顆竟然有鴿子蛋大小,每一顆掉到車窗上,都會發出可怕的碎裂聲,像是風擋要碎掉一樣。外面的風在凄厲地呼號,我想,如果風擋碎掉,我們很可能被風卷到車子外面去。驚魂未定,一波又起,冰雹和雨點稍作停頓,我們卻感到一種山雨欲來的危機,果不出所料,短暫的平靜之後,大片的雪花隨著狂風向我們席卷而至。我們呆掉了,不是因為沒見過雪,雖然知道青藏高原是著名的“一日有四季,十裡不同天”,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盛夏七月的夜晚在這裡見到一場如此驚心動魄的暴風雪,最最可怕的是,公路被雪蓋住了,全部變成白色,

至此我終於懂了“迷失”這個詞的含義,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天地之間,仍是一片白茫茫。明知路在腳下,卻仍不知路在何方。一如在所有紀錄片中看到的場景,我們的車子停在荒野中,雙閃燈照亮雪夜,不能前行,也不敢前行,我們不知道剛剛向前蹭的那段路,是否偏離了青藏公路,因為已經有好久沒見到其他車子了。車裡打著暖風,好歹沒有那麼冷,聽說去年在內蒙,就有人因為下雪找不到路被凍死在車裡,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吧,畢竟這還是盛夏七月。幾個大哥不停在吸煙,同時不斷提醒我不要睡著,海撥表顯示,這裡海撥接近4900米,他們不知從誰那裡聽說,在青藏路上睡著了就有再也醒不過來的可能,他們認為,在這樣的天氣裡,氣壓更低,睡覺比任何高原反應都危險。看我眼皮一直在打架,大家開始找話題和我聊天,

“我覺著你這人膽子可是真夠大的,在這樣的天裡,你還犯困,你就不擔心找不到路出去怎麼辦?”

“小姑娘到這時候一般都得哭一場吧?”

“她要是膽子小,敢上我們仨老爺們的車?”

我只知道他們在說話,可我分不清是誰說的,我困得看人都重影,盡管我知道路很險,異常險,稱得上我本次旅途最驚險三大路段之最,可是我昨兒沒睡,早上早起,實在熬不下去了,死就死吧,讓我睡吧。我在川藏上車就睡,理塘睡過去了,新都橋睡過去了,不在乎了,讓困意來得更猛烈些吧。正困得凶,後面奇跡般閃來一束光,接著又是一束,大家齊刷刷回頭去看,原來是個車隊,起碼有四、五輛車,都是豐田吉普,離近了,看到車窗上貼著“可可西裡工作站”的字樣,我們趕緊向車外歡呼招手,至少知道自己沒有偏離航線,還在青藏公路上,就好像鬼門關前走一遭,突然知道自己還活著一樣。兩車駕駛員隔車交談,對方得知我們迷路,讓我們跟著他們,他們車上有先進的衛星導航設備。就這樣,萬難之際峰回路轉,天降奇兵,我們終於殺出“雪路”,午夜時分,到達藏北重鎮那曲。

他們已經在那曲預訂了當地最高級的那曲賓館,還特地幫我預留了單人房,感激,真是出門遇貴人啊,祝他們萬壽無疆。賓館沒電梯,我背著五十斤大包一口氣上到四樓,臉不紅氣不喘,他們說你悠著點,這地方海撥四千七百多哪。

由於晚上一路沒有吃飯,他們提議去吃川菜,我可真的睜不開眼了,和困死相比,我寧肯選擇餓死,不吃了。我回到房間衝個澡,居然還看了會兒電視,那曲電視台果然在報道嚴重的高原反應者,說是在那曲,最好不要單獨住宿,因為高原反應在睡覺時特別嚴重,我後悔了,這時再從沈陽找人來和我同住恐怕來不及了,我這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想給那曲電視台打電話,告訴他們我一個人睡,而且活著醒過來的先進事跡。不知能不能給我報道一下。幾位大哥嫌棄藏區的早餐,水泡方便面搞定,其實這裡的條件比川藏好得嗟枚啵?葉季醯彌沼謨謝毓槿思淶母芯趿耍?趺此?腔掛?羰常?/FONT>

上路了,心情繼續不好,過那曲,馬上就要駛離西藏的土地了,這一步一步從高處走下來的滋味還真的很酸楚,好像掌聲響起,帷幕落下那麼失落。睡一覺,迷迷糊糊中醒來,早忘了昨晚下雪的情景,那曲鎮內也沒有積雪,駛出那曲,重歸青藏公路,看到一片白茫茫,才陡然恢復記憶,恨不得跺著腳地歡呼。看我興奮得雀躍,幾個大哥真不相信我是從雪域東北來的,心想這丫咋這沒見過世面。

車開出那曲不久,便駛入了蕪塘草原,綠野被白雪覆蓋著,顏色清亮活躍,小草小花頑強地在白雪中挺著頭,向著路邊快樂地招搖。偶而幾只犛牛遠遠地在吃草,又讓草原上多了點黑色點綴,整個畫面有了重心,顯得更加明艷。雪和霧氣混合在一起,氤氳著升騰著薄煙。至此,我再不後悔從拉薩匆匆返程,能夠親眼目睹這盛夏的一場大雪覆蓋在碧綠的蕪塘草原上,我何其幸運?幾位大哥也不後悔,用他們的話來說,“逃離拉薩,逃離了布達拉宮。”其實以他們的心境和對旅游的感受,西藏這吃苦的旅行顯然是不適合他們的,他們應該在珠海或三亞的臨海旅館裡休閑娛樂曬太陽。

不經意地回個頭,透過另一邊車窗,卻猛然發現一輛列車正呼嘯著與我們平行競駛,趕緊呼喚大家去看,因為相去較遠,至此我們才知道,原來那裡便是傳說中神奇的天路。我們在這邊看火車,相信火車裡也會有人看到外面的我們,感覺同樣很奇妙,我們在想:他們坐火車來西藏,有什麼意思呢?他們也會想:有火車不坐,自已開車遭那罪干嗎?

一路在念青唐古拉山脈中穿行,海撥逐漸升高。念青唐古拉山以雄渾挺撥著稱,遠遠的,就能給人壓迫感,讓你深刻體會他的神聖和莊嚴。再向前,便是青海和西藏的分界,也是青藏線全程海撥最高點——唐古拉山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裡的氧氣含量只有平原的百分之六十,人的頭腦產生壓迫發生的自然反應,給我的印像,唐古拉山是紅色的,好像整片天空也被映成紅色,下山走兩步,錯覺也好,真實感覺也罷,有些暈是真的。但是站在這裡,我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驕傲的感覺,終於站在了唐古拉山口了,出發前曾對那些擔心我的人民群眾發出豪言壯語,我就是要平安無事地踏進西藏,站在唐古拉山口上,拍張照片給你們看!現如今,不用指望和依賴任何人,單憑我自己的小體格,終於站到了這個高度,我激動得險些淚流滿面。只有在西藏,才能真的感覺到人是多麼的渺小,在這樣強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所迸發出的堅強和勇敢又是無止境的,我想這也就是眾多弱女子敢於只身挑戰西藏的原因吧。

即將翻越唐古拉山口了,再次回首遠望,西藏——拉薩——布達拉宮,一切仿佛都在眼底。離開,暫別一個故事、一場夢,一個傳奇,我期待與它再度重逢。

進入青海省,白雪已慢慢消融了,遠處遠遠看得到的雪山,是唐古拉山脈的主峰——格拉丹東,海撥6621米。從格拉丹東峰流下的雪山水,形成我們面前的沱沱河,它並不寬闊,看上去就是一條普通的小河,然而它一路流下,與楚爾瑪河交彙,形成通天河,通天河有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唐僧取經時經過此地,老龜駝他過河,讓他問問佛祖自己還有多少年壽命,唐僧也不是個辦事的人,就給忘後腦勺了,回來時老龜一生氣,連人帶經一起給掀到通天河裡,劫數啊劫數。

不知道現在的通天河裡,是否還有當年傳說的老龜,只知道通天河在流入四川、雲南後,就改名叫金沙江了,在以後的流域裡,又成為了中華母親河——長江。我一路先見到了金沙江,現在又見到了它的源頭沱沱河,讓我想起詩經中說的“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真是感慨良多。

過沱沱河,我們進入了著名的藏北無人區可可西裡。可可西裡蒙語意為“美麗的少女”。在這裡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我並不喜歡如詩如畫的田園風景和湖光山色,偏對滄涼寂寞的荒原沙漠情有獨鐘,都說川藏是驢子的樂園,冒險者的福地,攝影師的天堂,但我反覺得青藏風光要高於川藏,可能就是因為它擁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大片大片的草原,大片大片的荒漠吧。偶爾可以看到公路邊用木板搭成的小屋,歪歪扭扭的,好像風一吹就會不見了,門口掛個隨風飄搖的布條子,上書:可可西裡商店。就好像沙漠裡的龍門客棧一樣。單是聽名字,就知道這裡是個會發生故事的地方。在這裡我們看到青藏鐵路專門為藏羚羊遷徒留出通道,把鐵路架在高架橋上,不知道這些可愛的動物會不會原諒人類侵犯了它們的領土?幾位大哥說,進藏時看到過很多的藏羚羊,可是出藏時一只也沒看到,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系。話音剛落,身邊的代哥用手一指:‘快看!”我用他的望遠鏡遠望過去,一大片的藏羚羊,足有上百只在奔跑,攪起滿天塵土,它們跑的姿態真的很美,輕盈地躍起,在空中劃一條完美的弧,就像飛翔一樣,比我們的車子跑得還快。能在被稱作生命禁區的可可西裡,在海撥4000-5000的土地上以如此速度奔跑,這是怎樣的適應力與生命力?看過《可可西裡》這部電影的人都該被那個志願者與盜獵者的博擊感動過。然而現實中那些盜獵者——當地的居民因為沒有生活來源,鋌而走險進入可可西裡腹地盜獵藏羚羊,一直到藏羚羊變成昂貴的披肩,他們也沒有從中獲得豐厚的利潤,而且經常有人被凍死在無人區中,在這裡我想說,如果不能以民生為基本的前提,單純環保,愛護動物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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