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瓦拉納西西塔旅館緊鄰著寺院,早晨天還沒亮,窗外就傳來飄渺的宗教聖樂,抑揚頓挫縈繞在恆河之濱猶如天籟。信徒們雞鳴即起,已經在開始一天的早課。宗教音樂特有的旋律真是功效非凡,清醒的時候聽著如同靡靡之音有催眠的作用,難怪馬大爺說宗教是麻醉勞動人民的精神鴉片,睡夢中又如警世恆音能把人立刻催醒。這才四點多,音樂一奏響貪吃貪睡的灰灰就沒了睡意。
惦記著恆河日出,抓起相機披掛上陣出了門,河階上已經來往著出來看日出的游人,河面上也飄蕩起載滿游客的小木船,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河邊錨泊的游船似乎比游客還多,等客的船夫不放過任何一個過往的游人,一走下河階,立刻我就被幾個船夫纏住了,開出的價錢都是三位數。書上明明白白寫著旅游局規定,一小時50盧比,可他們都說這是老黃歷了。
費了半天唇舌也沒辦法把價錢侃到位,最後和一個英語流利的小伙談好80盧比一小時,超時按這個標准加錢。禁不住他一再形容回來時逆水行舟有多累,又惦記著坐他的船聽個只言片語也算是半個導游,明知不是個好價錢也接受了。被安置上船坐定,小伙領來個干瘦老頭,俯在耳邊輕輕耳語:“一小時60盧比,超時按這個數加錢。”TNND,敢情這裡也有二道販子,會英語的打前站負責耍嘴皮子攬客從中剝皮,不會英語的船夫跟在後面買力喝湯。
坐著小船從恆河上觀察瓦拉納西,視野就寬闊了許多,恆河西岸綿延幾公裡排列著數十個石階,上面布滿不同時代各種風格的古老建築。從王公大臣的古堡到祭祀濕婆的寺廟,哪一座不是披著歷史的風塵,刻著歲月的滄桑。和錦繡繁華的西岸截然不同,寂靜的恆河東岸空蕩蕩沒有一座建築,只有憂郁的白沙灘袒露著曠世的蒼涼,赤裸著亙古的洪荒。
最著名的馬尼卡尼卡石階(MANIKARNIKA GHAT)是火葬浴場,位於恆河浴場下游,恆河中所有的船只都隨著流水向那裡劃去。恆河岸邊升騰的縷縷青煙,標志著臨近火葬浴場了,火葬場的寺廟群高高的尖頂已經被經年累月的煙霧熏成黑黃,低沉的色調給這個生死輪回的地方又增添了幾分神秘。寺廟左右是高高的木柴垛,前面是幾個日夜燃燒的焚屍台。都知道這裡不能拍照,早早掖好相機免得給自己找麻煩。
老船夫見我看得出神,把船往岸邊一靠,扔下一句:“等我一分鐘,”就跳下船,三步兩步躥到一個小土包後面急忙蹲了下來。一具屍體燒好後從焚屍台上掀下來,隨著轟隆一聲響順著台階坍塌下來,幾個拾荒的小乞兒不顧滿天的煙塵,衝進去尋找還沒燒盡的木炭。岸邊的水已經渾濁成了灰黑色,上面漂浮著冒余煙未燼的灰渣,布條襤褸的破的衣裳,逝者身上黃色的花環……眼前的一切是無法容忍的污濁,用凡人的思維,根本就不能跟天堂入口產生任何聯系。
過了N個一分鐘老頭回來時,我已經坐在船夫的位置,為的是操縱船離河裡那些污物遠點。老頭出恭回來解決了問題,還把自己變成了游客,也是樂之不得。看我飛揚雙漿劃起船來得心應手,便任憑我向上游劃去,自己忙裡偷閑摸摸索索從籠基裡脫下褲衩,在河裡洗涮起來。這時我們的船變成了恆河裡的一道風景,周圍船只上的相機紛紛聚焦過來。
旁邊那條船上獨坐著一個游客,是個日本小伙,看見我劃船煞是羨慕,趕緊跟船夫交換了座位開始效仿,無奈任憑船夫如何把著手教,船兒不聽使喚總是在河中打轉。切,劃船是那麼容易學會的嗎?咱小時候是祖國的花朵,唱著讓我們蕩起雙漿長大的,沒有這點童子功,哪敢在游船如織的恆河上顯聖?
太陽冉冉升起,小船的影子剪碎了河面平靜的金色,水中沐浴的信徒面朝東方,身上灑滿了朝陽的暖色調,從心底流溢出的幸福都寫在那張滿足的臉上。那種幸福是有感染力的,即使不是印度教徒,也會不由自主跟著迷戀這條河,相信這條在物理意義上已經很髒的河流是最潔淨的,正如它的名字GANGES女神那般聖潔。
隨著太陽的升高,河邊石階就火辣辣烤起人來,這時候繼續留在河邊就有中暑的危險,鑽進小巷子才是明智的選擇。恆河的每一個石階都連著百轉回腸的大街小巷,不寬的大街臨近正午就開始被擠得水泄不通,狹窄的小巷子被高高矮矮的神廟店鋪住家門戶挾持著,更加逼仄局促。盡管在巷子裡行走也躲不過磕磕碰碰,我還是喜歡在這裡游弋,因為巷子裡散發著濃濃的生活氣息,有血有肉的的市井風情留住了千年光陰,像一幅活著的清明上河圖。
巷子裡各家門戶前都伸出個石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大敞房門在那個石台上臨街操作。雜貨店裡吃喝用度,食品店裡花樣繁多,小餐館門口支著香氣四溢的油鍋,奶茶攤的爐灶上坐著滋滋冒響的的大茶壺。樂器店飄出古老的西塔琴悠揚的旋律,混合著咖喱的味道縈繞在幽深的巷道。門前掛著琳琅滿目工藝品小店,只要你一駐足,老板馬上會殷勤地招呼你進去看看,眼神所到之處,立刻會有一堆東西擺在面前。
走在狹窄的巷道不能只顧著四處張望,還要時刻注意腳下的動物。狗兒們被慈悲的印度人寵壞了,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好狗不擋道,經常四仰八叉躺在小巷中間,根本就不擔心有誰一不留神踩了自己的兩寸金蓮。神牛更是無所顧忌,總是慢悠悠踱著四方步在每一個垃圾堆前翻來翻去,神牛雖然得到了人的尊重,卻有了衣食之虞要為一日三餐發愁。偶爾神牛也會發威,如果聽到有人大聲驚呼,你可千萬要及時靠邊躲開,不然就可能被狂奔的神牛撞翻。
漸漸的我已經習慣了這一片迷宮般的小巷,熟悉了回家路上的每一個轉彎,就像與生俱來就生長在這裡。習慣了擠在衣衫襤褸汗跡斑斑的印度人民堆裡,排坐在茶攤的石台上,喝著3盧比裝在陶碗裡滾燙的奶茶,嘗試著鑽進只有兩張桌子的小飯鋪裡,吃6盧比一份的瑪撒拉。從此放棄了旅館餐廳,混跡於小巷裡的的小飯攤上解決溫飽問題,我覺得自己好像開始了與印度的融和。
印度人民生性快樂開朗,熱衷與人交往,他們經常主動跟你打招呼,問話的內容主要是:你去哪裡呀?你從哪裡來?你叫什麼名字?你做什麼工作?你結婚了嗎?你丈夫叫什麼名字(天知道丈夫的名字對他們有什麼意義)?你有幾個孩子?連小孩跟你說話時也是這一套。所以等你走上兩個來回,不知道在哪個門前就會有人像熟識的老朋友,親切地叫著你的名字。從一個青年那裡得知,今天晚上恆河邊上要舉行盛大的音樂會,印度著名的歌手也要前來助興。
傍晚出去吃飽喝足鑽出小巷走上大街,婦女們穿上了節日的盛裝,愛美的女孩把自己打扮得如花似玉,鮮艷的莎麗彙成了一條五彩的河流,潮水般向河階湧動。河邊石階已經被衝刷得干干淨淨,舞台上布景搭起來了,音響正在緊張組裝。害怕擁擠的人流,遵循老媽從小對咱的教誨: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我又鑽回小巷從另一個台階下到河邊。
迎面過來一個亞洲婦女,一發現我就眼前一亮,三步兩步奔上前來,迫不及待拋出了一連串的日語,她把我當成日本人了。等她話音落下,我輕輕說了聲抱歉,我是中國人。看著她失落的眼神,心中真是不忍,我握緊她的手會意地搖了搖,使她得到了些許安慰,我們微笑道別。人在他鄉渴望能見到同胞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可惜一個中國的背包客在印度旅行想見到自己的同胞比日本人更困難。
夜色中的恆河浴場碼頭盛況空前,舞台上眩目的霓虹和射燈把頭頂的上空變成白晝,會場裡人頭攢動情緒熱烈,台上台下的互動掀起一個個高潮,河裡載滿游客的船只也簇擁在舞台周圍跟著歡呼助興。場外巨幅的投影熒屏上轉播著音樂會的實況,沒有買票進場的人可以從這裡觀看。
為防意外頭戴鋼盔身穿迷彩的防暴警察也出動了,本來咱就膽小不如鼠,擔心突發踩踏事件客死他鄉黃泉無歸路,就選擇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場外觀看。找了個石台擠了上去,一手抓住竹竿站穩腳跟,另一手又挽住後擠上來搖搖晃晃的印度女孩。大家眾目所歸引頸面向舞台,歌手舞者影影綽綽在眼前晃動。女孩的家人買來奶茶,還不忘遞給我一杯。
熬不住恆河邊上的徹夜狂歡,也害怕回家路上那段黑暗,早早回到旅館。入夜窗外傳來陣陣禮炮聲,深邃的夜空瞬時灑滿流光溢彩的焰火,恆河的盛宴接近尾聲,繁華散盡是平靜。恆河啊,恆河,就像來赴一個前生的約會,我匆匆忙忙趕到這裡,目睹著你的轟轟烈烈生生死死,迷失了我的心。

(恆河日出)

(河邊苦行僧)

(街上的人潮)

(夜晚恆河邊上的音樂會)

(小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