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明淨而淡薄的空氣在清明著我的思維,如果不是萬古不化的玉龍雪在閃耀著我的目光,我一定以為是踩踏著江南了,當走進大研古城那曲曲折折的五花石板路。斜檐紅板門面,小橋流水人家。垂柳依依溪畔,繁花艷艷屋前,或許那才打荷塘走過的女子正在半掩的門扉裡臥剝蓮蓬?哦,五千年的玉龍山上盛開著雪蓮花。高原燦爛的陽光使一切透明,只有天空的藍是不可比方的濃重與純粹。輕搖著我曳地的花裙穿越透明的陽光,穿越幾百年滄桑的四方街,仿佛散步在故鄉的午後,雖然從身邊一言不發走過去的是背著羊毛披的納西族老太太。前生,我一定在這個小鎮生活過,或者這個小鎮一定在我的前生駐扎過。窄巷、清泉、低矮而擁擠的鋪面、縈繞著的淡淡花香都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得我每一根血管都散發出甜甜的倦意。這樣的午後,應該是去坡上表姊妹家閑談的午後。雖然印著東巴文字的布包衣衫、用於生活祭祀的銀器法器、色澤鮮麗的民族掛飾都在不停地迷惑著我的眼,那熟悉的氣息還是從每個角落向我襲來。一個穿著現世服裝的派金美(納西語女孩子),在被譽為“高原姑蘇”的古鎮街巷中久久地徘徊,是為了尋找她曾經失落的什麼呢?這只是古鎮深巷中極普通又規範的納西四合院。應該是月白風清的夜晚,有玉龍冰峰沉靜的等待。上幾級青石階,便是約60平米的正堂----納西古樂演奏會場。粗陋的堂屋裡擠滿了藍眼珠黑眼珠的聽眾,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的洋人,都規規矩矩坐在長條矮凳上。是宣科,這個在麗江被稱是“瘋子”,在澳大利亞被稱為“納西文化博物館”的奇人,用標准的國語和英語開始了對納西洞經音樂熱烈的贊美。妙趣而狂狷的話語感染著每一個人,在輕松的氣氛中我們了解到所謂“洞經音樂”是一種道教音樂,於明清之季流行於全國各地。晚清以降,西方文化東侵,洞經音樂式微,漸成廣陵絕響。而偏遠邊陲的麗江壩子卻幾乎完整地保存了這種音樂,被冠以“中華雅樂活化石”之稱。清音乍起,心下一片茫然。空谷之風,天外之響,從時光之穴的遠處流出來,明晰陌生有如夢境。唐明皇《紫微八卦舞》、李後主《浪淘沙》、張養浩《山坡羊》``````演奏在綿延,兩個納西姑娘清越的女聲伴著高古的韻律,在訴說著什麼?久遠的呼喚、轉逝的悲歡、天國的歌詠,抑或只是一片虛空?我不懂,卻被感動。我想知道百代之前是誰從迢迢江南,那個杏花春雨的江南越過千山萬水,將這種音樂種在麗江神奇的土地上;我想知道百代之前在這曼妙曲調沐浴下的江南女子,和今天仍在這妙曼樂音澆灌中的納西女子,是否曾經靈犀相通?雪山巍巍,碧水潺潺,同一條長江,是誰逆流而上,是誰順流而下?仙樂飄渺,渺不知其所止。老藝人們閉著眼沉浸在自己生發的境界裡。百代以前的春天早已塵封,只有音樂的耳語還在流轉。江南一定也是月白風清的夜晚罷,我千裡之外的故鄉,當我聆聽你百代之前的傳說,當我觸摸你百代之前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