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暴烈的夜晚之後,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點剩下的行裝,盡管王宮和鄭王廟都在不遠的地方,卻沒有一點去拜訪的興致,覺得來到泰國根本是個天大的錯誤。樓梯拐角的地方有道鐵柵欄門,再上去大概是店主人的私人空間。門的裡邊,一只金毛獵犬趴在地上打著瞌睡乘涼,從鐵柵欄縫隙中露出有點發花的鼻頭,一抽一抽的,和我遠在家裡的金毛大小毛色簡直一模一樣,忍不住俯下身去逗弄,它額頭上的皮往後一縮,擠出兩個三角眼盯著我,流淌著金毛特有的慵懶而哀怨的眼神。柵欄太窄我沒法把手全伸進去,頓時有種買了機票回家的衝動,最終注定是一無所有的旅程,趁還沒有變得更壞時就停止該是最好的選擇吧。
退了房,在樓下的飯攤上要了蛋炒飯,一邊考慮著回家的事情。給我上飯的女孩衝著炒飯的姑娘一個勁的眨眼睛努嘴,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原來旁邊座位上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嬉皮士,留著三十公分高五顏六色的雞冠頭,兩個女孩終於沒忍住一起暴笑起來。受了仍然旁若無人吃飯的老嬉皮士的影響,還是決定至少去清邁看看,不該讓別人左右我的旅程,不該讓泰國只給我留下那些印像。
打車來到華南蓬,住在車站附近巷子裡的新華南蓬旅店。這是個很老的華人旅店,三層的木樓,走廊寬得不合情理,綠色的牆面和門板,每層都會有個胖胖的大嬸和幾只隨處睡臥的瘦貓看守,房間狹小但卻很高,電扇遠遠地在頭頂旋轉,總之那是個凄涼的旅店。
花271B買了第二天晚上十點去清邁的51次三等坐票,在曼谷還有一天半的溜達時間。
整個下午都在城裡游蕩。我習慣坐公交車參觀城市,但在曼谷坐公交車太具挑戰性,完全沒辦法搞清車子的去向,兩次找了看起來去往SILOM方向的,可全都在某處一調頭越走越遠。但還是喜歡乘那種沒有空調,古樸陳舊的木制公交車,車廂內雕著宗教氣息的花紋,最前頭掛著國王和王後的照片,司機光著腳板很響地踩著踏板,身旁的保溫通裡盛著隨時取用的冰水。售票員胸前吊著古老的圓筒狀票匣子,匣子一側有個曲柄,呱啦呱啦轉兩圈就會神奇地吐出張車票給你。趴在車窗邊熱風拂面,你就像躺在這個城市的某部老電影裡,一格一格地緩慢地放映著和你無關的故事。
而當你終於講好價錢,換乘上曼谷著名的三輪TUK-TUK,請一定抓緊扶手,如同VISA那個著名的廣告般,冒險的旅程就算開始。首先是狂暴的聲響,天知道他們用的是坦克還是俯衝轟炸機的馬達,之後便是無休止的狂飆、猛拐和急停的交替。坐在車上,除了害怕和街上不認識的人同歸於盡,就只剩下由衷驚嘆這TUK-TUK的花名不僅像聲更是繪意,街上的狂蜂般穿梭突進的“突突”們,完全就是射向這擁擠城市的衝鋒槍子彈。更令人驚嘆的是曼谷市民槍林彈雨中的處亂不驚,多少次我幾乎被拋在行人的身上,可從來換不到一個吃驚的眼神。
曼谷所有的交通工具裡,最令人心怡的還得說是BTS(輕軌),盡管不菲的票價甚至讓我記起了些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來。BTS廣播裡緩慢到悠揚的報站聲音顯然有祛除暑氣化解郁悶的功效,直到現在我還能記得那輕柔嬌嗲的女聲叫出SI-LOOOOOO-m,SI-AAAAAA-m等一個個站名時的旋律。後悔的是沒有保存一張BTS的車票,票上印著兩條線路和所有車站英文標識的站名,每個名字都可以用那種綿軟悠長的方式念出來,如今我卻已經記不起幾個,也忘了每站都要說的“XXX到了”的那句可愛的泰語,總之心情轉好是從BTS上開始。
除了在街上閑逛,還有一次次從BTS的這頭坐到那頭,其余時間都浪費在SIAM的幾個MALL裡。在MBK的SWENSE’S裡吃冰激凌、6樓的網吧裡打泰文版的戰地2;在PARAGON裡意淫意大利跑車;在SIAM CENTER的疑似大食代裡暴蹉那些不倫不類的小吃。
第二天一大早溜達到離華南蓬不遠的唐人街,在詩琳通公主題字的“聖壽無疆”牌樓下,讀著華文報紙吃魚丸粉喝涼茶,在遠離故國的華人中間竟找回了些旅行的感覺,那是一種只知來路不知去向的情境,或許更像是流浪。流浪的人其實適應能力最差,所以到哪裡都沒法停下,不像這些華僑隨處都能落地生根自得其樂。如同街邊買的華文報紙上總是見到“游錫上方方下土”的句子,知道是什麼嗎?是“游錫堃”,民進黨的主席,即便是這樣窮湊合也沒人會覺得不可接受,也許不論是繼續行走還是選擇停下,都需要有唐人們這份隨遇而安不去強求的淡定心態。
接下來恢復到隨心所欲的狀態,坐上地鐵去更遠的地方,看著哪個站名字順眼就上到地面逛逛。還真是幸運,剛好傍晚的時候從Lumphini站出來,出來的站口旁邊又正好是個嵌在高樓中的開放式公園。整個公園都沒什麼裝飾,中央的湖、圍湖的小路和外圈大片的草地樹木都完全自然的態勢,園子裡多數人都穿著黃色T恤在慢跑。那個奇妙的湖邊,總有人將整袋的面包皮灑到水裡喂魚,成群的身形龐大的青魚馬上擁到岸邊,撲騰著躍出水面爭食,面包皮吃完所有的魚又幾乎同時遁形到水底,剛才還浪花翻騰的水面一下子寂靜下來,只剩下守在岸邊草地上想分一杯羹的鴿群“咕咕”地盯著水面發呆。過了會兒,水面又會冒出幾對姍姍來遲的小眼睛,警惕地劃向岸邊,是覓食的野龜,也沒啥吃的給它們,就去用樹枝去敲他們的腦袋,像在玩水面上的打地鼠。
有華人1979年在湖邊立了個碑,紀念中泰建交25周年,邊上還有個中式的亭子,滿滿地寫著皇恩浩蕩萬壽無疆的詞句。仰在長椅上,黃衣的人們不斷從眼前慢跑而過,晚霞都已褪去,周圍的綠色更加深厚,園景上空敞露的高天變成紫色,園外的摩天輪和更遠處的高樓都亮起了燈光。
又一次,在將要離開一個城市的時候才猛地發現了她的美麗,也再一次留給自己一個下次再見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