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微訪美味北丐》
《椰風蕉雨蟹逅美味南帝》時,眼見為實地親眼目睹南帝椰子蟹用大螯鉗斷一雙雙筷子,那無與爭鋒的“一陽指”絕世神功,把我們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張大嘴竟然合不攏來。南帝有“一陽指”,北丐呢?自然是降龍十八掌:亢龍有悔、飛龍在天…。是的,本篇要推出的美味北丐便是:飛龍在天的飛龍!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句話裡的天上龍肉,據洪七公老先生《美食葵花寶典》所載,指的就是飛龍。此論我雖不完全苟同,但考慮到飛龍作為著名的美味珍禽,早在十四世紀就聞名於世,到了清朝,時任紫禁城CEO的滿清皇族對其美味更是魂牽夢縈,年年流著口水命令東北林區的地方官員向朝廷進貢,並特賜名為“歲貢鳥”的不爭史實,確也言之成理。
飛龍自古以來就是飛禽中首屈一指的珍品,我對它食指大動、恨不得也砍下一指成為“九指神饕”的刻骨銘心,始至內蒙古之旅。
當時在內蒙特色風味全羊宴上,因為東道主介紹內蒙古經典傳統名菜時把“汆飛龍湯”列入其中,同席者中有位生性爆烈的遼東人為此差點掀翻桌子大打出手。飛龍是東北人的驕傲,豈容他人染指?
於是,林海雪原之旅,我們鎖定的目標就是聞名遐邇的飛龍、熊掌、猴頭菇與滿漢全席4樣。在剛開業不到1年鎏金溢彩的哈爾濱香格裡拉大酒店鎩羽而歸之後,為鼓舞同伴士氣,免得留下太多遺憾,我對依然看不到活物的飛龍放松要求,不再唧唧歪歪要求對其驗明正身。
據店家描述,飛龍大大的有名(我至今沒搞明白“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壞了”這句經典台詞的日本語源出處。反正大家都把它當日語說),身體大都是鮮艷的棕灰色,具栗褐色橫斑。頭上有短羽冠,眼睛上部有鮮紅的眼瞼,大大的好看。它的爪上具有櫛狀緣,可以抓住冰滑的樹枝,這是對冰雪環境長期適應的結果。
肉禽中之上品的飛龍是小型森林鳥類,喜食榛子,還吃樹的嫩枝嫩芽、松子、橡子,鱗翅目的昆蟲、蝸牛、螞蟻和它的卵也是它喜歡吃的食物。
飛龍機警靈活,善於飛翔,連經驗老到的獵狗也很難抓得住它。我暗暗稱奇:莫非它也熟諳“打狗棒法”?
關於其名稱由來,店家介紹說滿語稱呼它“斐耶楞古”,意思是“樹上的雞”,後來取其諧音,稱為飛龍。
眼前這只已去羽毛掏淨內髒的飛龍長約25釐米、大小不到1斤,肉色並不像傳說中的雪白細嫩,而是暗紅色的。
我不放心地說,這麼金貴的寶貝,怎麼不放冰箱裡保存呀?
店家不屑地說,你們家冰箱有俺這旮旯冷嗎?今天最高氣溫也在零下15度!
正因為天寒地凍,店家極力推薦飛龍猴頭蘑熱湯。我依然不放心,便守候在旁邊監督,虎視眈眈看著店家將飛龍剁成塊放入沸水鍋中焯一下,肉色由暗紅轉為雪白時撈出洗淨。然後豪放地將猴頭蘑用手撕成塊,芫荽洗淨掐成段。接著,熱油鍋裡先用蔥姜塊熗鍋後投入飛龍塊,翻炒後添雞湯、猴頭蘑、大料,燒開移文火慢慢燉爛。
在等待文火慢燉中,我與同伴聊起東北之旅遇到的新鮮玩意,特別令人稱道的是菜名新鮮,有東北味兒,夠豪爽。比如,菜名“小二黑結婚”,上來的是盤子裡兩個剝光的皮蛋,恐怕連趙樹理都自愧弗如;點了道“嘮嗑”,端上來一看原來是豬舌頭和豬耳朵;“火辣辣的吻”呢?呵呵,就是辣椒炒豬嘴;所謂“火山飛雪”,就是東北人最愛吃的涼拌西紅柿上面灑上白糖;無獨有偶,“青龍臥雪”是東北拍黃瓜放在一盤白糖上,“雪山飛狐”就是雪白炸蝦片,上面灑些小蝦皮。
所以我從不冒險點“林海雪原”,要是端上來一臉盆鹽巴,上面插著密匝匝的一棵棵大蔥,那咋吃呀?
正說笑間,飛龍端上來了。我當然不會先喝湯,而是舉起筷子直奔主題,那氣勢,有親提三千虎狼之師直搗黃龍之神韻。
剛剛起鍋的飛龍肉表面冒著細泡輕微地“噗噗”作響,隨著這噗噗聲,一陣陣香味彌漫過來,毫無遮攔地鑽進我的鼻孔。我貪婪地咽著這香味,心裡想到李清照的詞“有暗香盈袖”。
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息,更何況這北國冰封,不吃上三片兩塊飛龍肉,怎敵他晚來風急…開吃!
飛龍肉雪白晶瑩,亮晶晶的,表面的那層皮呈透明的膠凍狀,撩人的香味逼得我唾液一口口下咽,我忍住咬的衝動,將嘴唇緊緊地貼在飛龍肉上輕輕地吸吮,細細地品咂,極力地體味著這飛龍肉的美味。直到把外表那些油汁舔干舔淨了,才開始咬這層透明的皮。
那絕非一般的皮!飛龍近乎透明的皮又滑溜又筋道,嚼在嘴裡既有彈性又有粘性,還特別出味特別經嚼,似乎是在霧凇間覓食的小松鼠,才成糊狀就自己順著喉嚨躥下去了。
吃掉那層皮,便顯出雪白細膩的精肉。那等雪白細膩,與普通的白、普通的細膩根本區別就在於,您會明顯感知到無從招架的誘惑力,讓我自然而然想起描寫楊玉環“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詞句。
楊玉環的凝脂與皮膚同樣很白、“可惜這白色不頂新鮮,帶些干滯”的蘇文紈的區別,您該想像得出來吧?
凝脂般的飛龍肉裹得很緊,也很結實,完全能感受到它的張力。我用上、下門牙鉗住一條精肉,緩緩拽下來。撕扯下來的肉絲兒一般粗細,連旁邊掛著的一根顫顫悠悠的纖維也不曾斷開。
我把肉絲兒吮吸進嘴裡咀嚼著,善飛靈動的飛龍,身上沒有一點廢肉,每一根清晰的肉絲纖維都是與嚴酷的自然界長期競技而歷練出來的精華,凝縮著十倍百倍於梅嶺土雞的超強美味。
如果把農家土雞的美味比喻為水,那麼,飛龍的美味就是哈爾濱的冰雕展。同樣是水,對水再怎麼熟悉,您也無法想像水能變幻出那等瑰麗那等光彩奪人的藝術造型。
特別是鮮嫩美滑的胸脯肉,就像毛毛雨潤了似的,那食感,竟類似於家鄉名果荔枝。這種類似,是蘇東坡所說的荔枝類似於江鰩柱與河豚的類似。
天下第一老饕蘇東坡在其《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一詩中說:“似開江鰩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將吃荔枝的感受同剝開蚌取江瑤柱而食的情景聯系起來,說唯荔枝、江鰩柱與河豚魚厚味高格兩全。這三種吃過一二的網友,該能夠想像得到飛龍的食感了。
再喝那湯,光潤油亮,清香四溢,湯味醇和濃郁。帶苦味的猴頭菇,卻反襯出飛龍肉高貴典雅的清甜,這便是“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美食意境。
店家誇口炫耀,說飛龍具有強筋骨、溫中益氣的功效,配以滋補強壯、助消化、利五髒的猴頭菇,其溫養補益的作用倍增,可起到益力健身的作用,所以西哈努克親王來中國時,曾指名品嘗了久聞其名的飛龍肉,許多國內外賓客和華僑到黑龍江,也都要品嘗此菜,否則等於白跑一趟。
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我附和說,這事像西哈努克親王干的。他老兄吃鰱魚不吃身子專吃鰱魚胡子,釣魚台國賓館專門拉了一車車鰱魚來給他扯胡子吃。
飛龍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吃?打算嘗鮮的朋友請注意,飛龍已被列入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這味傳統美味獵禽,由於過獵,種群數量已顯著下降,需加強保護。所以,您看看我這記述過過干癮就好,千萬不要以身試法。
至於我,喜好嘗盡天下美味,我若非貪吃,必然是個偉大而無趣的人。即便如此,我也只打算嘗過這一次足矣!除非人工飼養成功,像乳鴿那樣變成普通肉禽,否則我不打算再品嘗這天籟般的人間佳品,就讓它成為永恆的美好回憶吧,飛龍會和偉大的金日成將軍一樣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的。
探訪飛龍的冰雪之旅,我已分哈爾濱與富拉爾基兩地在拙作《賣花姑娘插花枝》與《今天最低氣溫零下35度》中詳加記錄,不在這裡重復,也沒有更多的補充。
但是,既然寫到美味北丐飛龍,我很想對丐幫---飛禽類多說兩句,僅作為自我小結,絲毫沒有與愛鳥大使或讓我肅然起敬的環保衛士們公然叫板的意思。我明白,在正義凜然的大師們面前,我是死有余辜的。我一定畢恭畢敬接受批判,低頭認罪,反省自宮…哦,說倒了,是反躬自省。
言歸正傳。正如丐幫分污衣與淨衣兩派一樣,飛禽類的也分很美味與極難吃兩個極端。中間地帶的似乎沒有,我尚未發現沒滋沒味平淡無奇的騎牆派。
先說說淨衣。俗話說,“要吃飛禽,鴿子鵪鶉。”飼養的肉用鴿子與鵪鶉做出來的手撕、脆皮、清燉、鹽焗、炭燒等等花樣齊全的菜色早就被大家所認識,很多餐館用它的高蛋白低脂肪、低蛋固醇、養肝清肺、補益五髒作為招徠老饕的招牌菜,賣得很火。
同樣列入傳統飲食俗語“飛禽有斑鳩,水中有泥鰍”的斑鳩、“飛禽莫如鴣,走獸莫如兔”的鷓鴣,這些個人工飼養出來的肉用飛禽,肉質鮮嫩美味,確實是“寧吃飛禽二兩,不吃走獸半斤”。
以上這些肉用飛禽接受度與評價度很高,但同樣是正規許可飼養用來做肉禽用的孔雀肉,可能多多少少會於心不忍吧?這種心理,就仿佛見到大衛的雕像就趕緊扯塊遮羞布替他裹住下體一樣,無可厚非,我也不想多說什麼。
除這些常規飼養的以外,還有法國菜中的炭烤野鴨胸脯肉,孩童時代“除四害”常吃的麻雀,也都色、香、味俱佳。至於到少數民族居聚地吃到的錦雞、野雞(山雞與雉雞是很容易混淆的兩個品種)、雪雁、沙半斤、黃鴨、珍珠雞等飛禽,那該屬於丐幫“九袋長老”級別的稀罕美味,至今唇齒留香。
淨衣派九袋長老無疑要提到天鵝。先不要忙著對我口誅筆伐,我說的天鵝,指的是已經成功引進的肉用美洲黑天鵝,有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馴養繁殖經營許可證的,法律允許癩蛤蟆可以吃天鵝肉。
天鵝這種珍禽被人們胚胎雜交、移植、馴化、繁殖,已成為可以端上餐桌的美味佳肴。黑天鵝雖系野生馴化後家養的禽類,但具有獨特的風味,全瘦,無腥味,不油膩,肉質細膩,口感極佳,野味十足而不燥,湯味濃香而不膩。
所以,一旦餐桌上端上來天鵝肉,您勃然變色是可以的,拒絕吃也是可以的,但先不要報警,因為是合法人工飼養出來肉食用的,又與北京烤鴨有什麼本質區別呢?區別僅在於包不包大衛的下體,僅此而已。
世界上的生物,沒有比鳥更俊俏的。飛禽類都是身軀玲瓏飽滿,細瘦而不干癟,豐腴而不臃腫,真是減一分則太瘦,增一分則太肥那樣的秾纖合度。不過,如果以此認為飛禽類運動得多肌肉健美所以全都好滋味,那就大錯特錯了。下面就要說到污衣派。
污衣派的九袋長老中該有烏鴉。那些在垃圾堆上尋尋覓覓的烏鴉,羽毛襤褸而且蓬松戟張地凌亂著,那模樣無疑讓人想到丐幫子弟。它的味道如何呢?膻臭兼怪味!
網友可能會好奇了:“你這豬頭號稱專業老饕,吃那惡心的玩意干嘛?”殊不知,專業的味蕾也需要魔鬼訓練,才能日臻敏銳,否則就會退化。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的就是這個理。
清蒸出的烏鴉肉,我吃起來感覺就像是把整段蚊香放在嘴裡咀嚼(雖然我從未嚼過蚊香),參加訓練的其他人也異曲同工,要麼說是像點燃垃圾堆烤熟的,要麼說是類似狐臭。師尊說,你們都對了,所以有“蠟燭烤烏鴉”的古典食法。
師尊使出平生絕學,將烏鴉肉剁碎成肉糜,拌入肉豆蔻、月桂樹葉等香辛料,然後將肉糜薄薄一層裹在粗竹簽上,放在蠟燭火上烤成狐狸色,看起來非常誘人。這下子吃在嘴裡完全不一樣了,與清蒸時的無法下咽截然不同。
正想狂拍師尊馬屁,沒想到烏鴉肉通過喉管後膻臭味反衝上來,嗆得直翻白眼,一句馬屁話也說不出來。從那以後,聽到“枯藤老樹昏鴉”這千古名句我就條件反射地犯惡心。
比烏鴉稍遜膻騷的當屬猛禽類。很奇怪,猛禽類的肉質一概粗糙膻臭而且發酸。《曹劌論戰》中的那句話:“肉食者鄙”,用在猛禽類身上也很合適。
我曾經很不理解那些成群結隊在蔚藍色海面上自由翱翔的海鷗海燕們,似乎從沒聽說過遭人獵殺之類的新聞。後來祖國南北海岸線走遍,才明白過來原來所有的海鳥都非常難吃。除了荒島上的魯賓遜,大概沒人會起吃海鳥的念頭。
到目前為止,我只知道愛斯基摩人吃海燕,食法極其怪異。
具體是,將海燕連毛帶肚塞入海豹剖開的肚子裡,再縫合起來,待日久天長海燕發酵成膠質狀,再打開海豹肚子,去掉羽毛後生吃發酵成的膠狀海燕肉。據說味道奇臭無比,在“世界三大臭食”中屈居第三位,但那是愛斯基摩人攝取維生素的寶貴源泉。
很遺憾,我去加拿大時去不成那麼北的地方,無緣見識發酵的海燕,算是道聽途說,但願今後有機會進入北極圈親口試一試。
記得魯迅先生在《故事新編》裡講到沒有環保觀念的後弈,日日張弓,又箭無虛發,以至方圓百裡鳥獸稀絕。嫦娥因為伙食不好,實在無法忍受每天只能吃烏鴉肉做的炸醬面果腹,所以只好拋棄老公奔月去了。
我堅決支持嫦娥,因為月宮裡的玉兔肉實在是比烏鴉肉好吃太多了!開個玩笑,借魯迅先生的《嫦娥奔月》呼吁喜食飛禽的食客們,只能吃人工飼養的肉禽,千萬不要打國家保護珍禽的主意,否則眾嬌妻紛紛奔月去了,月宮也會人滿為患的。
最後,本想東施效顰學學大師,也把本篇拙作獻給洋淺先生,因為是他在我以往的游記裡找到美味北丐的蹤跡,做了最精准的舉薦。
但隨我怎樣把拙作奉獻給人,作品總還是我自己的。大不了這麼一篇破爛文章,還不值得這樣精巧地不老實,因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