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野鴨,人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寒江,野鴨,人當一縷陽光喚醒了滿江的迷霧,穿梭的公交車就開始編織著這座喧囂的城市,而孤獨的我卻像漏網的魚一樣去尋找寧靜的港灣。 江城廣場中心有一個叫做“激流勇進”的雕塑,方型底座上是一個人正傾斜著身子,緊繃著雙腿,吃力地劃著一條小船的造形。那是一個裸體男子,結實的肌肉、強健的體魄、驚濤駭浪中的小船——人與大自然搏鬥,永遠的話題。 江� ...

寒江,野鴨,人當一縷陽光喚醒了滿江的迷霧,穿梭的公交車就開始編織著這座喧囂的城市,而孤獨的我卻像漏網的魚一樣去尋找寧靜的港灣。

江城廣場中心有一個叫做“激流勇進”的雕塑,方型底座上是一個人正傾斜著身子,緊繃著雙腿,吃力地劃著一條小船的造形。那是一個裸體男子,結實的肌肉、強健的體魄、驚濤駭浪中的小船——人與大自然搏鬥,永遠的話題。

江邊散步的人很多,但都是些老態龍鐘的人。如果要看美女,那就只能在九點以後的繁華鬧市區河南街了,就好像上海的南京路、沈陽的太原街、重慶的解放碑、成都的春熙路、南京的夫子廟……

據網上調查,中國現階段最快樂的人群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和十歲以下的兒童,因為子女都已成家立業老人們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而那些拼在職場上的人只能跟“激流勇進”雕塑的男子一樣,用盡他們平生力氣想在這個世界上爭得一席之地。

已經沒有了朝氣的老人卻天天追趕著朝氣,趁著早晨的陽光到江邊踢腿、扭腰、打拳,恨不得通過鍛練都能返老還童。但是,過去的艱辛歲月早已讓他們身上的零件老化下去,練不了多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地站在江邊,一動不動地看著緩緩流動的江水發呆。松花江水年年流淌,流走的是老人們鍋碗瓢盆的平凡歲月,沉澱下來的是老人們心裡酸甜苦辣的故事。

透過江面淡淡的霧氣,我突然發現一群野鴨子在游動,接著不遠處又來了一群!它們或集或離,互相嘻戲,一點也不把嚴寒放在心上。能在幾百萬人口的大都市裡看到這一景像,驚奇的我用手指著江面對一位老先生說:“看,野鴨子!”

習以為常的老先生笑了起來,說:“看野鴨子去江北松江大橋的長白島,那裡有上千只呢。有一個護鳥人叫任建國還上過報紙、上過電視呢。‘松江寒鴨’是吉林一景嘛。”

“江北?我們這裡不是江北嗎?”

老人說:“吉林有兩個江南,兩個江北。”在老人的解釋下,我才明白,松花江在流經吉林時,呈現一個向右倒的“Ώ”字形。

我當即決定放棄上午回長春的打算,到賓館匆匆填飽肚子,便向長白島趕去。為約會“松江寒鴨”,我還得鑽進這張城市的大網。

此時正是上班高峰,人流和車流把大街小巷塞得滿滿當當,就好像人體血粘稠要發生血栓一樣——要不是紅緣燈和路口忙碌的警察像治療的藥物一樣,這城市就真的得了血栓了。

從五百年前明朝的船廠,到清代吉林烏拉小城,再到解放初吉林省的省會,這座城市就像飢餓了幾個世紀的嬰兒一點點長大,直到遇到了好條件就猛吃猛喝起來,迅速膨脹,變成了今天這副臃腫不堪的模樣。那個原本是古城外的荒涼江灣,野鳥紛飛的地方,如今竟被林立的樓房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

坐在出租車裡,好容易被車流裹挾著到了松江大橋,在南橋頭東側順台階下到岸邊,向東走幾百米就到了長白島。這裡的江面很寬,說它是島其實只是個半島。

走到半島最前端,我看到江中真有個小島。小島邊上是厚厚的冰,在冰面上,竟然是一大片野鴨子臥在那裡,足有幾百只之多!我曾在昆明大觀樓前看過漫天飛舞的紅嘴鷗,但那只是候鳥,夏天還要飛走。而吉林的野鴨子卻是一年四季都不飛走的留鳥,它們把這裡當做永久的家了。特別是在這嚴寒的冬季、人煙稠密的城市裡,人與野鴨子能親密接觸,在中國其他城市還真少見。

仔細觀察這些鴨子,只見它們一個個體態肥胖,養尊處優地趴在冰面上,好像是在嘲笑世間碌碌奔波的人群。不過我卻懷疑它們的飛行能力是不是退化了,再也不能飛向遙遠的天邊。

此時,在江中卻有兩個壯年漢子在冬泳,劈波斬浪地好像向野鴨子們示威。等他們上岸時,肌肉雖然凍得通紅但卻冒著熱氣。我真羨慕他們的體魄和勇敢,於是說了句:“二位的本領真趕上野鴨子了!”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當中的一位直向我瞪眼睛,看似發怒的樣子。另一位看我背著個包,向我善意地說了句:“看哥們像是外地人,你不知道,在我們吉林,說男人是‘鴨子’那就是罵人。”

我一下醒悟過來,稱男人是‘鴨子’就像稱女人是妓女一樣,氣得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真讓人搞不懂,是中國的語言太豐富了還是中國文化的發展太快了呢?在過去,原本稱那些文靜嫻淑的少女為‘小姐’,可如今在外旅游,見到年輕姑娘時,我不敢叫她們‘小姐’了!如果一不小心叫了輕則挨頓罵,重則說不上還要撓你個滿臉花!

向西走不遠,我看到江邊立著一個宣傳板,上面都是一些江鴨照片:有漫天飛舞的,有江中嘻戲的,還有鳧蛋的、吃玉米的……千姿百態,十分可愛。其中還有一些任建國的照片,那是一位粗獷的男子,有著一張憨厚的臉。有一張照片是他懷抱著幾個嫩黃色的小野鴨仔,是把衣服解開,小鴨仔被裹在衣服裡的那種,看著就讓人感動。

這時,從不遠處的一座造形別致的屋子裡出來幾個人,他們和岸邊冬泳的人聚在一處閑聊,看得出,這些人都是老熟人了。我來到他們跟前,一眼認出有一位正是照片上的護鳥人任建國。

說起任建國,他可是江城吉林的一位奇人。

1995年,年僅35歲的任建國從吉林市鋼廠下崗,為了生計,他買了一條小船在江上做起了游船生意,靠掙點小錢養家糊口。每天,他往返於松花江兩岸,看著野鴨在江面自由暢游和飛翔,他的心情格外舒暢,慢慢地他喜歡上了這些小精靈。可是,後來他看到了讓人十分氣憤的一幕:有人經常禍害這些精靈,於是,他再也無心開船了。1997年初夏的一天,他在江邊看到,兩個年輕人捉到兩只野鴨子後,竟將鴨脖子扭斷,塞進塑料編織袋裡後騎車離去。時隔不久,同樣的一幕再次發生:一個男子撲向一群野鴨,捉住一只就扭斷脖子塞進大挎包,然後再捉,毫不手軟。任建國還沒來得及趕到他跟前,那男子就騎摩托車一溜煙跑了。“不開船了,我保護小鳥去!”經過這幾次刺痛後,任建國下定決心要做一個護鳥人。就這樣,他變成了張藝謀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中那個“一根筋”的魏敏芝。從那時開始,任建國就吃住在江邊護鳥。白天,他巡游江邊;夜晚,他就睡在游泳人更衣服的一個鐵皮房子裡。碰到禍害鳥的人,他像要與人拼命一樣。為了這些生靈,他默默地忍受著酷夏的炎熱和嚴冬的寒冷,從不離江邊一步。為了給過冬的小鳥准備糧食,他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錢,每天只吃兩頓飯把節省下來的錢用來買玉米。在他的帶動下,吉林市護鳥人越來越多,他們有的捐錢,有的捐糧,有的跟他一樣與害鳥人作鬥爭。幾年時間下來,吉林市區的野鴨子就多了起來,到現在足有上千只了。到了春季繁殖的季節,江中小島上鴨蛋成片,鳧蛋的鴨子成群,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任建國也因此贏得了“江城護鳥第一人”、“吉林市護鳥模範”、“吉林省生態建設先進個人”、“感動江城十大人物”、“真情·和諧2006年度人物”等稱號。在好心人幫助下,人們又為他建起了一座像岩石造形的磚瓦結構的小屋,那個滴水成冰的鐵皮房子只用做裝喂鳥糧食的倉庫了。我懷著敬佩的心情走到任建國跟前向他問好,他用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們攀談起來就進了他的小屋,門口一個爐子,一口炒菜的大勺;屋內一個小火炕,一床被子,再沒有什麼家當了。我們邊嘮他邊往腳上穿一雙紅色的襪子,他說,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周歲48了。真想像不出,不到50歲的人,看起來比我這大他許多的人還老了不少。“下崗後買斷工齡的錢還不夠我交社保的,但是人還得活呀。”他的貧困和他對生活的態度讓我愕然。“下午我喂鳥時你再來看吧,這些鳥會一齊飛過來,太著人喜歡啦!”他忘情地說。從這句話裡,我看出了他對這些生靈的痴迷程度。“還有,每天都會有一只老鷹飛來捉一只鴨子,只抓一只就飛走。別的鴨子因為受到驚嚇會飛起來,那才好看呢。”聽了這話我不禁想到,這麼痴迷的護鳥人,鴨子被老鷹抓走了他不心疼嗎?想不到他又說了:“開始我也心疼,可是後來聽那有學問的人說,這是‘生物鏈’,是科學呢。”真想不到,他竟然知道生物鏈!揮手告別任建國,在路旁我看了一眼那個鐵皮房子,裡面裝滿了喂鳥的糧食,看來,這一冬夠這些野鴨子吃了。而當我登上江岸向江中望去,江面上還有不少鴨群在游動,心中頓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想:如此喂下去,那麼這些野鴨子不跟動物園裡靠人工喂養的動物一樣了嗎?再想到吉林琿春的東北野生老虎,每到冬季都靠奪食老百姓的老牛生存;那些野豬,專吃農民們種的苞米……生物鏈,是生物鏈出了毛病。是什麼打破了自然界的均衡我一時搞不懂,但有一個震聾發聵的聲音:“人類正導演著地球第六次生物大滅絕!”科學家們發出了讓人心驚肉跳的警告!

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組織秘書處在長達92頁的報告中說:“實際上,現在是我們造成了地球歷史上第六次大規模生物滅絕,也是6500萬年前恐龍滅絕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有科學家估計,到2050年,地球上將有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三十的生物將要滅絕。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江城廣場那奮力劃船的人像雕塑——與大自然奮力搏鬥的人類,在第六次生物大滅絕中還能生存下去嗎?



(江中的野鴨群)



(護鳥人任建國的小屋)



(任建國近照)



(穿著紅補襪子的任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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