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三題

作者: johnwoo

導讀歙縣、黟縣、屯溪。我們的出行日程表上,三個目的地名字裡面就有兩個生僻字。歙縣的“歙”讀she去聲,黟縣的“黟”讀yi陰平。歙縣、黟縣和屯溪古屬徽州,是徽州文化的中心地帶。牌坊、馬頭牆、氣氛凝重的祠堂還有談吐不俗的儒商,徽州就這樣吉光片羽地朦朧在我腦海。文質彬彬,老成持重,地名裡的生僻字――徽州和我們冷冷地疏離著。也許只有走進徽州文化的腹地 ...

歙縣、黟縣、屯溪。我們的出行日程表上,三個目的地名字裡面就有兩個生僻字。歙縣的“歙”讀she去聲,黟縣的“黟”讀yi陰平。歙縣、黟縣和屯溪古屬徽州,是徽州文化的中心地帶。牌坊、馬頭牆、氣氛凝重的祠堂還有談吐不俗的儒商,徽州就這樣吉光片羽地朦朧在我腦海。文質彬彬,老成持重,地名裡的生僻字――徽州和我們冷冷地疏離著。也許只有走進徽州文化的腹地,才能讓那些青瓦白牆的建築在我們眼睛裡生動起來,才能讓那個古老又年輕的徽州在我們心裡溫暖地復活。

屯溪老街

旅途的第一個落腳點是屯溪。它現在是黃山市的中心城區,但當地人固執地叫它原來的名字“屯溪”,“黃山市”倒是不太聽到。“這裡一直是徽州的經濟文化中心,人多,熱鬧”,我們的安徽導游語速緩慢地解說著,神情是光彩奕奕的。

晚飯是在城市中心一個臨街的賓館餐廳吃的。飯菜味道不壞,看著周圍觥籌交錯的人群,窗外的中心廣場車水馬龍,燈影迷離,夜幕下的流光溢彩讓人恍惚置身於江南繁華都會。酒足飯飽之後,有人提議說不如現在就到老街去吧,反正離這裡很近。手捧地圖穿街走巷,一幫子好奇的陌生人就闖進了徽味濃濃的老街。

夜色是愈發的沉和暗。老街的褐麻石板路印著兩邊木樓上窗格的投影,愈發清晰可愛。人走在上面就不覺地輕手輕腳起來,一邊走,一邊抬頭看,總想知道那些美麗的木雕畫,它們是不是也有美麗的名字?這是桂花窗,那是冰裂圖;這是喜上眉梢,那是四季花開……光是看木雕窗格已經把人看痴看醉,有一位正要裝修房子的朋友忍不住打聽一套新鑿的“四季花開”四幅窗要多少錢,小老板的開價是三百元一幅,可以全套,也可以拆買,朋友很是動心了一陣。帶著四幅長木窗旅游?若不是我們反復對她陳以利害,“四季花開”現在一定鑲嵌在朋友的閨房,兀自古色古香。

老街是一條商業街,賣的東西多是旅游紀念品、當地土特產。寫著“黃山旅游”的寬沿帽,鑲著龍頭的登山拐杖並不能特別打動我們的錢包,而色澤溫潤叩之有聲的歙硯,質地細膩墨香撲鼻的徽墨,還有蒲葦芊芊薄而堅韌的宣紙,令人不由得就心生愛慕。紫檀木的掛筆架啊,青花瓷的擱筆山啊,身側梳著雙髻的書童鋪紙研墨,遙想自己就成了古代儒生,在燭影搖紅的紗窗底下激揚文字。

看山看水看人情,老街的人情是篤厚的。走進店堂,主人的態度多半是悠閑自得,不會急吼吼地撲過來介紹這樣介紹那樣,熱情地像沙漠裡的太陽,能把人嚇跑。就算店子裡轉了一圈,問東問西的說了半天卻什麼也沒買,自己心裡有些歉然,但回頭看看,店主依舊笑眯眯地站在門口說“下次來哦”,身後是暖橙色燈光泛起的一圈圈漣漪。誰又忍心拒絕這樣溫情的邀請呢?

流連,流連,流連。中心廣場的市聲喧囂依稀可辨,走入歷史深處,我們自己變得面目模糊。走到老街盡頭,已是打烊時分。看著那些曾經輝煌之處次第黯淡,無端地令人感傷。

唐模檀干園

去唐模的路上風景寧靜宜人,一路上想的是這個村莊的名字究竟從何而得。導游介紹了兩種說法:一是指“唐朝的模範村”;另一種說法是“按照唐代的模型建的村子”。到底是模範還是模型先不管,光是聽“唐朝”兩字已經令人熱血沸騰。

果然沒有讓人失望,村口那棵郁郁蔥蔥的古樟一看就知道不平常。濃黑色樹干向水面欹斜著,姿態恰在倒與不倒之間;枝葉萋萋的樹冠就是一柄翠玉的傘了,鑽進涼蔭裡聽檀干溪水汩汩而流,意境就空靈毓秀起來。哎,明明是樟樹,怎麼上面掛了塊“老槐樹”的木牌?原來在電影《天仙配》裡面,給董永和七仙女做媒的槐陰樹正是它來“出演”的。難為攝制組找到這裡,真不知道還有哪棵樹比它更適合這個“角色”了。

過了“同胞翰林”牌坊,沿著檀干溪邊的“狀元道”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檀干園的另一處勝景所在:小西湖。據說是清朝時候,唐模一個姓許的徽商為了讓年邁的母親能夠日日與西湖美景相伴,特地模擬杭州西湖造了這個“徽派西湖”與鄉人同樂。湖中的“鏡亭”四面環水,亭中收集了十八塊歷代名家的書法石刻,蘇軾、趙孟頫、文征明、蔡襄、黃庭堅、董其昌,甚至還有那個孤標傲視的朱耷,一個個在中國書畫史上激蕩風雷的名字此刻安詳佇立,刻痕深深淺淺,但,是纖毫畢現的坦蕩。

園中一處小軒窗下,四個小孩兒靜靜地坐在長條板凳上,他們挺直了腰板,小手都在背後握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小黑板。“他們在等老師來上課呢!”導游介紹說。原來這裡是唐模村的幼兒教室,唐模的孩子上學之前,都會集中到這裡接受學前教育。“學費要多少錢?如果父母們嫌貴就不送孩子來了怎麼辦呢?”,“孩子們每天學些什麼?會不會太難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發問,導游一一解答:“這幼教班可不是最近才有的,這樣的傳統從唐代建村就開始了。唐模村代代出翰林,重知識、愛讀書一直是村人的共識。正因為重視教化,父母們都很樂意把孩子送來學習,他們不必為經濟上的負擔憂心,孩子來上學是免費的。老師是村裡負責請的,報酬由村裡撥出專款承擔。”“這幾個小朋友年紀最大的四歲,最小的兩歲,按照他們的年齡,現在讓他們學的是《三字經》和《論語》。”和我們這些嘰嘰喳喳的大人相比,那四個正襟危坐的孩兒倒更像是謙恭有禮的君子,他們不吵不鬧,目光澄靜清澈。

“人之初,性本善……”孩子們用琅琅書聲為我們送行。“唐模村社會風氣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長幼有序,父嚴子孝,故而被稱為模範村。”導游的解說回蕩耳邊,我們終於明白原因所在:以百年的傳統頑強對抗著滄桑萬變,儒學的血脈就潛藏在那些年幼的孩子身上。城市裡的孩子這時候學的是什麼呢?鋼琴、電腦、畫畫、英語,或者什麼都不學,在父母的懷裡撒嬌吧。我不由地想,他們長大了會迷惘嗎?找得到自己的根嗎?

宏村

如果以整個徽州入畫,宏村應該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還記得《臥虎藏龍》裡面李慕白牽著白馬過石橋的那一幕嗎?遠山如黛,灰白小路把一汪瀲灩碧湖分成兩瓣,長衣飄飛的俠客身後跟著寶馬,眼光深邃,神情憂郁。這如詩如畫的地方,正是宏村。

走過了李慕白牽白馬的小橋,我們緊緊跟著導游前進。這座建於南宋紹熙年間的古水系牛形村,整個村落地形猶如臥牛盤踞,一千米長的水渠環繞全村,經過每家每戶,這就是“牛腸”了,由於村路錯綜復雜,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往往會迷失方向。眼睛要盯著導游前進後退,腳下要左挪右閃避讓寫生的美專學生,一時間好不狼狽,難怪在家門前洗衣的村婦也抬起臉來笑了。

就這樣千回百轉,終於來到一處寬敞所在:半月形的池塘水平如鏡,倒映著重重疊疊的馬頭牆,斑駁陸離的牆面,肅穆莊嚴的宗祠,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看著,竟然就分不清哪裡是真實哪裡是虛幻,凝視水中那個世界,一切都那麼栩栩如生,只是手指輕輕一點,它又倏地蕩漾開了……

老實說,有“民間故宮”之稱的承志堂並沒有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像。刻劃繁復的木雕欄板啊,描金繪彩的房梁、雀替啊,如果不是有照片作證,我幾乎記不起來看了些什麼。滿屋的富貴榮華,滿眼的珠光寶氣,給徽商的鼎盛做了最直觀的圖解,令人慨嘆,但不是感動。

倒是喜歡村前賣紀念品的小街上,村民自制的竹頭茶壺。一段粗壯的竹節兩頭截斷,去青,上方用兩股翠綠的竹枝纏繞成提壺索,壺蓋就是那片挖開的竹節隔膜,插上一個小竹簽,用細細的麻繩栓在提梁一側。壺身、壺梁、壺蓋、壺嘴,無一不是竹制,沒有金屬,也不用塑料。壺身的白,壺梁的綠,壺的高矮胖瘦,放眼望去,整條街沒有哪兩家賣的一式一樣。自然造化,師出天然,又從哪裡可以復制呢?

朱閣重檐固然令人稱羨,家大業大卻“高處不勝寒”;不如捧一只青青白白的竹壺,在宏村的月夜裡拾取世間的點滴溫柔。

牌坊、祠堂當然是徽州風景的一大構成部分,但我不願用細弱的筆尖去觸碰恢弘背後的沉重。當人性的渴求被“貞節”壓抑成千年不化的石碑,讓我們慨嘆的不是建築的輝煌,而是生命中的滄桑和悲涼。

我們更樂於欣賞那個意氣張揚的徽州,那個淳樸堅韌的徽州。徽州溫婉在古典時代,徽州鮮活在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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