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廢墟中站立起來的巴塘從海子山山口開始，漂亮的柏油路就結束了，除了在八宿和波密有一小段外，由這裡一直到林芝，近900公裡的道路就全是砂石路了。這雖然是我們在出發前所沒有預料到的，但一路的風景確實美麗，因而大家也不覺得疲倦勞累。
當我們還在姊妹湖那裡幽思的時候，砂石路上的一輛大卡車在和軍車相會時滑下了路坎，所幸只有一個輪子陷進了排水溝，要是再歪一點的話，可就要下峽谷了。打望的人說，快些走快些走，等一下車子堵多了，我們就趕不到巴塘了。海子山到巴塘還有一百大幾十公裡，現在已是下午了，不攢勁還真難趕到。於是大家一聲吆喝，硬是從那車縫裡擠了過去。
海子山的東坡就是遼闊的大草原，但海子山的西坡，從姊妹湖以下卻開始有了森林，不知道造物主是怎樣玩弄它的魔力的，舉手投足之間，竟讓它們有如此懸殊的差異。姊妹湖的雪水從一個小口子溢出，隨著山勢的降低，淙淙的小溪變成了咆哮的河流，公路就在河流的邊上向下飄落。兩岸的景色真是不錯。茂密的森林不像先前那樣遭受了太多的人為的破壞，基本上保持了一種原始的狀態。那些合抱大的樹木遮天蔽日，不管是針葉的還是闊葉的，都郁郁蔥蔥。隨著離山頂的距離的拉大，河水越來越大，河面越來越寬，兩岸的森林也越來越茂密。一種類似於梨樹的小喬木，見縫插針地布滿了河灘，綴滿枝頭的白色小花在陽光下迎風招展。而有的時候，河灘以及森林和草地交界的邊緣，全被茁壯的杜鵑占領了。那些杜鵑比我們這裡的要高大，宛若手腕般粗細的枝杆東一條西一條地伸著，密密的葉子鮮嫩地仿佛要滴出墨綠的顏色來。那時杜鵑花事正盛，鮮紅的暗紅的花兒漫山遍野。頭上是藍天白雲，腳下是潺潺流水，眼前是蔥郁的森林和斑斕的花海，加上那裹著香甜的空氣、在枝頭歌唱的鳥兒和在草地林間探頭探腦的各種動物，使你有一種恍若夢中的感覺。
但這卻是實實在在地真實。隨水草而居的藏民，把他們的牛羊很隨意地灑落在草甸之上，他們居住的房子也極隨意簡單，就是用泥土夯起的很低矮的那種。房子的四周有泥牆圍起的很大的院落，在院落的一隅，甚至就在他們的屋頂之上，堆碼和攤曬的，全是犛牛的糞便。他們告訴我，這就是他們日常生活所需的燃料。藏族是一個極為重視自然的民族，在他們的眼裡，山巒、河流、草原、森林以及那些起眼的和不起眼的生命都是蒼天的賜予，人類只能與它們相依為伴，而不能去占有它們蹂躪它們。當明白了這些之後，我們驀然發現，我們此時的生活才是自然的真實的，而我們以前的日子，那才是一種渾然不醒的夢啊。
順著河谷一直走到一個叫義敦的地方，公路就分成了兩路。一路順河而下，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一路則翻山而上，直達巴塘。山照例是極高極陡的，但翻山的公路卻是一條腸子直上，不像我們這裡要七彎八拐地繞無數的之字。路面不是很好，浮起的干泥層很厚，但我們還是一路猛衝，毫不遲疑。山口上有兩家人。站在那裡駐足四顧，似乎剛才的那條河流就從山下饒過，大概以前的公路是沿河而行的，因為地質脆弱的緣故，經常被塌方淹沒和洪水衝毀，所以就改道上山了。回頭望來時的公路和向前看去巴塘的公路，就像兩根由山上拋起的哈達，晃晃悠悠地連接著山頂和河谷。因為高峻陡峭和路面不平，下山沒有上山快，等到達巴塘時，天已經黑了。
巴塘是四川境內的最後一個縣。這裡有豐富的礦產資源，湖南的三立集團前些年就在這裡投資開發鉛鋅礦，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又遷到雲南去了。也許是這裡礦產豐富，也許是這裡海拔較低，這裡的城市規模和城市建設都比我們所經過的其他地方要大要好。縣城就在河邊的一個衝擊平原上，雖然只有一條街道，但干淨整潔。城裡多是兩層以上的樓房，人流熙攘，店鋪林立，和我們內地的小縣城似乎沒有多大的區別。當晚我們住宿武裝部招待所，因為今天長途奔襲300多公裡，一上床就都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在和別人的交談中我知道，巴塘原來是一座兩度被毀而又兩度重建的城市。
1989年，巴塘遇到了一次大地震，像唐山一樣，這座美麗的小城在一夜之間不復存在。據說，那次大地震，使縣城裡的大部分的房子成了廢墟，人員的傷亡也十分嚴重。在國家的幫助下，新的巴塘縣城很快就建成了，而且比以前更漂亮。誰知還不到十年，1998年，一場百年不遇的滔天洪水又襲擊了縣城，這一次的損失比上次地震還要嚴重，不僅整個縣城淹沒在洪水之中，而且沿河兩岸的民房、農田、水利設施、公路橋梁全部被洪水衝進了滔滔金沙江。就在我寫這部書的前幾天，大概是8月初吧，中央電視台西部頻道的12/12節目回顧報道了巴塘的這次洪水，從保存的資料鏡頭上看到，那齊天洪水汪汪洋洋波濤洶湧，房屋成片成片地倒塌，高大的樹木只留下一小截在水面上搖搖晃晃。也是從這個片子上我知道，金沙江邊的竹巴籠村幾乎全泡在洪水裡了，這個村的黨支部書記，不顧個人和家裡的安危，帶領群眾從洪水中搶糧食搶牲畜，群眾都說他是一個不要命的書記。我原以為只有我們這裡是受洪水威脅的，誰知道在青藏高原的一個峽谷裡，一個叫做巴塘的小縣城在1998年也遭受了滅頂之災，可見生態的問題已不是一個局部的問題而是一個全局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還不能夠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不僅我們辛辛苦苦反復積累起來的物質財富將反反復復地被洪水衝走，也許到了最後，我們還會失去我們永久的家園。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站在巴塘城郊回頭一望，掩映在綠樹之中的巴塘很是嫵媚。河對岸的田疇綠濤翻滾，那是已經吐穗的小麥或者青稞。我想，今年的巴塘人，一定會收獲一個沉甸甸的秋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