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馬刺櫻花鍋

作者: 商益棠

導讀《熊本馬刺櫻花鍋》 這段時間,日本各電視台對酒井法子吸毒事件的追蹤報道,沸沸揚揚方興未艾。酒井法子曾是我喜歡的類型,像綠色植物一般清清爽爽,甜美的笑容如春風拂面,純淨秀麗中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愁。 當年她主演的《同一屋檐下》讓我刻骨銘心,以至於每次去她的老家九州熊本地區,每次吃到馬刺或櫻花鍋,都會聯想到她,甚至覺得可以用她來通感地形容 ...

《熊本馬刺櫻花鍋》


這段時間,日本各電視台對酒井法子吸毒事件的追蹤報道,沸沸揚揚方興未艾。酒井法子曾是我喜歡的類型,像綠色植物一般清清爽爽,甜美的笑容如春風拂面,純淨秀麗中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愁。

當年她主演的《同一屋檐下》讓我刻骨銘心,以至於每次去她的老家九州熊本地區,每次吃到馬刺或櫻花鍋,都會聯想到她,甚至覺得可以用她來通感地形容出馬肉的美味:清新純正毫不扎眼的正紅色,爽口脫俗毫不造作的醇厚味,筋筋道道卻毫無糾纏不清的枝蔓口感,滋味遠在驢肉之上。

借酒井法子事件,除了嚴正提醒攜程網友們千萬遠離毒品之外,還想告訴大家生活是多麼的美好,比如還有你從未吃過的馬肉。它也能讓你上癮卻無毒品之弊害,讓你覺得人生如此豐富多彩嗑藥死逑了多麼可惜。

很多人自誇“天上長翅膀的除了飛機,地上四條腿的除了桌子”,其他什麼都吃過。可是認真一琢磨,馬肉您吃過嗎?

追憶半天,沒吃過的人十有八九。

這在中國食文化史上,該是一個很有趣的現像。貓肉老鼠肉水蟑螂肉都能列身名菜之列的民以食為天的民族,何以單單對渾身是肉的馬視而不見呢?深諳“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的饕餮們,怎麼可能不由美味驢肉聯想到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馬肉呢?

答案並不難找到,而且答案本身更有趣。

歷朝歷代的文獻記載中,提到馬肉時都不厭其煩地共同撒著彌天大謊。這個彌天大謊共同的中心思想就是四個字:馬肉有毒。

比如元朝《飲食須知》中就說:“馬肉味辛苦。性冷有毒。同倉米稷米及蒼耳食,必得惡病,十有九死。同姜食,發氣嗽。同豬肉食,成霍亂。・・・”

這就不止是危言聳聽,而是跡近威脅了:你敢吃馬肉?!吃了十有九死;你死了也就算了,還要帶來霍亂,身邊的親人甚至全村的人都得被你害死!

司馬遷的《史記》夠專業了的吧?人家小弟弟都被割掉,無處發泄只好發奮著書,可沒心情亂開玩笑,該書中的《秦本紀》就有關於吃馬肉的故事。

之乎者也的我打字太麻煩,說個故事大意吧:繆公心愛的駿馬走失,被岐山山麓的土著民們捕而食之。繆公的手下四處找馬,得知詳情後准備依照律法將分吃馬肉的三百多名土著處死。繆公大發慈悲說,他們是未開化的人,還不知道吃了馬肉對他們身體有害。馬肉的毒是要靠清酒來解的,喝濁酒只會進一步惡化。干脆好人做到底,賞賜他們清酒解毒吧。

接下來的故事發展比較好萊塢,後來繆公與晉國苦戰,生死關頭時,這三百土著趕來解救繆公,後代有很多歷史故事與此雷同,不說你也知道。

我所感興趣的是,早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前,除了岐山山麓土著之類“未開化人”以外,普通老百姓都已經知道馬肉有毒了。

馬肉有毒這個彌天大謊,竟然延續了數千年而不滅。

這就成了一個歷史謎團,研究中國飲食文化歷史的專家們一定能借題發揮多騙些研究經費,我只是不學無術的專業老饕,憑我的食膽食歷妄加揣測,我認定這是食文化史上一個典型的塔布現像,也就是所謂的禁忌。

臆斷出這一結論,來源於我的內蒙古之旅。

在錫林郭勒的一星期裡,看膩了草原上成群結隊的風吹草低見牛羊,卻幾乎沒看到馬的團體蹤影。牧民們告訴我,馬既是牧民的朋友,又是草原的大敵。

馬是重要而快捷的交通工具,但是牧養馬群,馬蹄會摧毀大片草場,馬尿會燒死更大片草場。特別是要培養良種馬作為戰馬時,其難度與所耗費的成本更大。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舍不得養馬的,是不輕易發展馬群的。

也就是說,在我們一般人的眼裡,牛馬羊常常相提並論等同視之;而在草原上,馬與牛羊是不在一個檔次上的。

牛羊就像莊稼地裡的農作物,可以收收割割;而馬,則要殫精竭慮花費大成本,培育良種馬更像是在制造一級方程式的賽車。如果良種馬被當作牛羊一樣隨便宰殺隨便被人吃掉,那就好比一級方程式賽車隨便被人拆散,當作廢銅爛鐵稱斤賣掉一樣。

這說的是產出的難度,再從投入後的重要性來看,馬在中國歷史與戰爭史上無可替代的重要性,從上文引述的秦繆公的故事以及西安兵馬俑都可略見一斑,就不多做闡明了。

但在殘酷的戰爭年代,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都時有發生,統治者再怎麼做思想政治工作,恐怕也難以阻擋餓殍遍野的飢民與餓兵對渾身精肉的戰馬的覬覦。於是,塔布應運而生了:馬肉有毒,吃了十有九死,還會帶來霍亂,雲雲。

要想理解馬肉有毒這一塔布,我想舉另一個最經典的塔布來簡單說明。那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塔布,也是歷經數千年而不滅的彌天大謊。

這是關於性禁忌的塔布,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塔布簡潔明了:女子的經血是污穢之物。有了這條塔布,男人再怎麼衝動,也會怕遭霉運而避之唯恐不及,在行經期內誰也不會強迫行房。

實際上,現代醫學告訴我們,女子的經血是處於無菌狀態的,是干淨清潔的,根本不是什麼污穢之物。

之所以會形成這條塔布,這是古人種族繁衍的智慧,因為經期內的行房,會對女子生理上造成很大傷害。可是靠擺事實講道理,很難徹底制約男人們的魯莽,於是,就有了這條根深蒂固的塔布,變成整個族群整個民族人人自覺遵守的共同禁忌。

馬肉有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條塔布讓漢民族在飢腸轆轆時可以剝樹皮、可以吃觀音土、可以煮皮鞋熬皮帶,但是不怎麼會對馬動非分之想。因為在集體無意識的意識形態下,馬肉已經從漢民族的食單意識中被刪除了。這種奇特現像,足以申請非物質世界文化遺產的了。

知道馬肉不但沒毒,而且比“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的驢肉更美味,自然是來日本以後的事情了。

日本不但沒有這條塔布,而且吃馬肉是挺普通的一件事。如果不加定語,只說“肉”這個字,在關東地區指的是豬肉,關西地區則是指牛肉,而在北海道,往往是指馬肉,由此可見馬肉從古至今的普遍程度。

題目裡的馬刺,不是趕馬的金屬器具,而是指馬肉刺身,也就是生馬肉片的意思。馬刺不僅在北海道可以吃到,在日本東北地區、信州、熊本都可以吃到。

現在,反而是酒井法子的老家熊本,成了馬刺的麥加。熊本馬刺,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名物。在日本各地的溫泉鄉、觀光勝地,幾乎都有馬刺的靚影。

即便是從祖國來的走馬觀花行色匆匆的游客們,也能在東京的銀座、新宿、池袋、涉谷這些繁華地帶的飲食街輕松嘗到馬刺。

我之所以這麼喋喋不休不厭其煩地向來日本的國內朋友們推薦馬肉,當然是因為我這饕餮教主的本性使然。饕餮教主的好勝心與好奇心讓我極力慫恿更多的人與塔布決裂。

國人拒絕吃馬肉,就和頑強地拒絕對陌生人微笑一樣頑強。我經常習慣性地對迎面走來的姣好的女生或可愛的孩子友好地展示陽光泛濫的笑容,但總遭到或錯愕狐疑或警惕戒備的目光回敬。秋風掃落葉般的目光中分明寫著:有病呀你?這裡是中國,別那麼矯情好不好?

這時候,我就該出第二張王牌了。我的誘導詞如下:入鄉隨俗,既然你自投羅網到日本來了,吃生魚片生肉片作為一個遲早會發生的事件,應該說是順理成章的。生活就像是強奸,如果你根本無法抵抗,那就嘗試著享受它吧。既來之,則安之,馬刺是所有生魚片生肉片中最容易接受、最好吃的,不信的話,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馬刺是否是所有生魚片生肉片中最好吃的,這問題見仁見智,我自己就能不勝枚舉超過馬刺的生魚片。但是我所言不假的是,對於從未吃過生魚片生肉片的國人而言,馬刺肯定是最容易接受、最適合初學吃生魚片的人作為入門的。

馬刺的美味,能讓初嘗者的味覺大腦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與刺激。

首先是馬刺的顏色,馬肉別名“櫻花肉”, 它那清新純正毫不扎眼的紅色,肉裡鑲嵌著雪白透明的脂肪的白色,那麼清高脫俗而飄逸的顏色,我懷疑用任何繪畫顏料色彩都無法超越。

那紅白兩色晶瑩透亮,宛如稀世的寶石,久久凝視的話,越看越愛,覺得魂魄都會被那色彩吸走。個人認為,馬肉的顏色是所有肉類中最美麗的,連“之一”這樣的後綴都可以省掉。

然後是它的口感。

初嘗者戰戰兢兢夾起一片馬刺,抖抖索索放入口中,心裡一定在默念阿彌陀佛,想著這平生第一次茹毛飲血吃生肉,不要當場嘔吐出來大出洋相就好。

事實證明,任何擔心都是多余的,放進嘴裡的馬刺,肉嫩得仿佛自己會像哈根達斯那樣慢慢融化開。這軍功章裡面有脂肪的一半功勞。冰雪般晶瑩潔白的脂肪,在嘴裡你一點兒都不必擔心它會油膩粘口。這脂肪的融點極低,嘴裡的溫度足以輕松自如地融化,只帶來上品爽口的甘甜,而不留下絲毫油脂的膩感。

在冰雪聰明般的甘甜帶動之下,你的牙齒自作主張地開始嚼動。神奇的是,原本擔心的生肉的生腥鐵鏽味根本不存在,只有濃郁的醇厚美味紛至沓來,猛烈地刺激味覺大腦周邊的感應系統。

接著是喉嚨也自作主張地接納了它,絲毫沒有拒絕生肉通過的抵抗感。一旦咽下,剛才的醇厚美味就像拉動開關啪地一聲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怎麼細細辨認,嘴裡也沒有絲毫油膩的牽掛。

這時你就會明白,所謂後味清爽干淨的境界。這是習慣了中式烹飪技術的人平時所難以深刻體會的全新境界。

一般的國人都會在第一次吃馬刺時,就被它的魅力迷倒。但偶爾也會遇到頑固分子死活不肯動筷子,堅稱不反對吃馬肉,而是實在沒勇氣吃生肉。

於是乎,我們就如何對待馬肉問題召開大會通過決議,根據“一回生,二回熟”的美食原理,接下來的美食方向就是櫻花鍋了。

如果你想當然地以為,“櫻花鍋”就是很浪漫情懷的灑滿櫻花瓣的火鍋,那麼,“春晚”就該是發春的夜晚了。

所謂櫻花鍋,指的是別名櫻花肉的馬肉火鍋。不敢吃生肉的人這下子如願以償了。

吃過一次就愛上馬刺的人,也會對櫻花鍋另眼相看。因為,櫻花鍋帶來的是馬肉的全新的美味。

帶著光澤的紅得耀眼的馬肉,放入火鍋裡燙煮之後,清香撲鼻,與馬刺迥然不同的勁道與口感又是另一番全新的享受。那筋筋道道卻毫無糾纏不清的枝蔓口感,如海潮般一波一波襲擊而來的是肉香與甘美,櫻花鍋裡所搭配的各種配料所共同演奏出的美味交響樂,令人眼前浮現出一整面的櫻花色,進而頭腦發白,仿佛進入了夢幻的世界。

促狹的看官發話了:要是馬刺與櫻花鍋都不肯就範,那你還有什麼招數呢?黔驢技窮了吧?!

黔驢?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驢肉確實好吃,但馬肉的滋味遠在驢肉之上,豈會技窮?

您還別說,還真有這樣頑固執著於塔布的主兒。如果是出於宗教原因,或是信仰因素、過敏體質等因素,我都會非常尊重,不會亂搗亂的。不是這些因素的話,我也喜歡促狹。

日本市面上都會銷售牛肉馬肉混合的類似於國內午餐肉一樣的罐頭,拿來抹面包或拌沙拉都很好吃。再怎麼水土不服極不習慣日本飲食的內地游客,有牛馬肉罐頭與日本快熟面,都足以提供充足的能量,別說游山玩水,連當牛做馬的體力都有。

意猶未盡舔罐頭底的游客最後都會問:這是什麼肉呀這麼香?我總是故作平靜地回答:馬肉。然後看她的皮膚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我埋頭忍住笑出來偷偷顧而樂之。

隱忍的看官會說,已經有這麼多種類的肉可供食用,何必非要跟馬過不去,非要吃馬肉不可?

這話聽起來有一定道理,但是,一旦你嘗到了馬肉美味的神髓,你就不容易輕易妥協了。

開篇提到酒井法子吸毒事件,毒品的可怕之處在於戒除它難於上青天,比蜀道更難。馬肉又不是毒品,何必那麼辛苦去戒它?你能說服韓國人不再吃狗肉、北歐人不再吃鹿肉嗎?看待這類飲食習慣,就像在大街上看美女,眼光高一點就是欣賞,眼光低一點就是流氓。

即使是在國內,馬肉的塔布也無法左右其他民族的口條。桂林的馬肉米粉,就是顛覆馬肉塔布的異例中的異例。

不過,仔細看看經營桂林馬肉米粉的,都是清一色的伊斯蘭教徒穆斯林,也就疑惑頓消了。

正宗的桂林馬肉米粉是很有意思的,它白天是不賣的,都是夜晚吃。

這就有點偷情的味道了,我本以為是不敢大白天公開兜售,做賊心虛地偷偷問了穆斯林店主,他解釋說,馬肉性熱,晚上享用才合適。我總覺得這解釋不了馬肉米粉的神秘感。

更神秘的是,吃正宗的桂林馬肉米粉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它只用很小的碗來裝,食客們最初都不說吃幾碗,看你一吃完店家就立馬再換一碗,如果不要了才告訴店家,他就不再上了。

之所以要用很小的碗,其中的妙不可言,胃口要像我這麼好的食客才有機會完全體會。

一開始,端上來的是鮮紅誘人的馬肉,配料是胡椒與蔥段,有時是香菜,白色、紅色、綠色的很鮮艷。接下來只要你不叫停,每換一碗,上面的馬肉的內容都不一樣。馬肉打頭,接下來是馬肚、馬腸、馬肝、馬腎,甚至有馬鞭,小小的米粉碗上,就和新娘在婚禮上頻頻更換套裝一樣,演出著精彩紛呈的馬肉全席。

我沒工夫去考證這朵瑰麗的民族奇葩究竟是誰種下的,只顧一碗一碗吃下去,心裡歡唱著:馬肉歡迎你!在太陽下分享呼吸!在黃土地刷新成績!

不過,聽剛去桂林回來的師尊說,現在的桂林馬肉米粉已經名存實亡了,我所描述的正宗貨色,早已故人已乘黃鶴去。師尊甚至懷疑那些根本就是驢肉。

我不禁感嘆桂林馬肉米粉變化得比女人還快。女人從“新”娘變成“老”婆,只消一個晚上的光景;桂林米粉從馬變驢,也用不了幾個晚上。

看來,馬肉塔布的幽靈還在搖曳生姿發揮著驚人的魔力。只要這個塔布尚且健在,你就只能像個眼巴巴的小孩,把鼻子貼在豪華餐館的玻璃窗外,咽著口水、踮著腳尖看著裡面的眉飛色舞。

後來這個小孩呢?

後來他就去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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