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行西域(之十一)

作者: 牧馬天河

導讀侃價(2002/9/1) 上午開始侃價。 先說一下新疆的行情:租一輛汽車,一天五百元;租一匹馬,一天一百到一百五十元,向導費,一天一百到一百五十元。 呼勒班說:你到喀納斯去,馬還要送回來,這樣我們還要跟去一個人,兩人都騎馬,就是兩匹馬加一個人。再加上要把馬送回來,這樣一去一回,一天得作兩天算。這樣,租一天的馬得按三百塊錢算。 他會算帳,看來呼勒班� ...

侃價(2002/9/1)

上午開始侃價。

先說一下新疆的行情:租一輛汽車,一天五百元;租一匹馬,一天一百到一百五十元,向導費,一天一百到一百五十元。

呼勒班說:你到喀納斯去,馬還要送回來,這樣我們還要跟去一個人,兩人都騎馬,就是兩匹馬加一個人。再加上要把馬送回來,這樣一去一回,一天得作兩天算。這樣,租一天的馬得按三百塊錢算。

他會算帳,看來呼勒班還是見過世面,懂得抬價,我低頭不語,暗自盤算。

騎馬到喀納斯得三天,如果到禾木再到喀納斯,得六七天。禾木還沒有被開發,那裡的風景比喀納斯還原汁原味。可按呼勒班出的價,禾木是去不成了。(得兩千元啊。)我只好按原計劃去喀納斯,底線定在六百。

主意拿定,便以退為進。我對呼勒班說,我是拿工資的老師,存了兩年的錢才出來玩一趟,你出的的價我實在承受不起的。這麼吧,馬我就不騎了,下午我趕回衝呼兒,從那坐汽車去喀納斯好了。

我料定小山村的人們是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機會,要不,他能把我領到這個小山村來?

果然,呼勒班沉思了一下,伸出五個粗壯的指頭:去喀納斯,三天,五百塊?

我沉默了一會,答應了,雙方成交。

他們決定讓老五尤素福送我。老六便策馬到二十裡外的山上給尤素福取行裝去了。(老六是個胖乎乎,笑眯眯的、長圓臉的小伙子,頭發很密,我一見面就喜歡上他了,他也一樣,兩人心照不宣。心裡很希望能讓他送我去。)

陽光下,呼勒班一家坐在黑山崖下打葵花籽。一塊偌大的黑色塑料布橫鋪在地,五六個人坐在裡面,用小棍子用力敲打葵花盤,讓葵花子掉下來。這裡的葵花籽是油瓜子,黑亮黑亮。磕一個嘗嘗,甜絲絲的。哈薩克人干活,像玩耍,也像游戲,大家邊干邊笑,一片歡聲笑語。我被感染了,進去席地而坐,抓起一根棍子,使勁地敲打起葵花盤來。他們友好的望著我,給我換了一根使得上勁的棍子。

看著他們樂呵呵的樣子,我也心花怒放。他們才是真正把勞動當作快樂,把勞動當作生命的人。在他們的生命中,勞動本來就是一種需要,一種快樂。而我們城裡的人,都市裡的人,總是把工作看成維持生計的手段,把勞動視作一種負擔和痛苦,把勞動與生命、快樂割裂開來。在勞動中總是苦力支撐,勉力維持。

勞動是人的本能,是人的需要。問題是需要什麼樣的勞動,和什麼時間在勞動,如果人們能夠自由支配勞動的方式和時間,他們就能獲得快樂,他們就成了勞動的主人。

一個是勞動的主人,一個是勞動的奴隸。我們和這些哈薩克牧民的區別,或許就在此。

上山(2002/9/1)

中午時分,老六回來了。

吃完午飯,便收拾行囊,我的背囊,被分為兩份,分別捆在兩匹馬的馬鞍後面。

馬牽過來了,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接過馬鞭,收緊韁繩,雙手握住馬鞍,左腳踏進腳蹬,跨起右腿,轉身上馬,騎穩了。

馬頭高高揚起,原地打了兩個圈,仿佛在識別騎手是不是內行。我帶過韁,控制住馬頭,向呼勒班一家揮手告別,然後一松韁繩,馬兒便衝了出去。

高高的騎坐在馬背上,手中執著馬鞭,面前是無邊的黃土地,一條土路通向遠方,喜悅、自豪的感覺油然而生:哈哈,終於可以騎行喀納斯了!

一路陽光強烈,尤素福在前面騎行,我在後面緊緊跟著。

重回了衝乎兒。美麗的布爾津河又展現在眼前。布爾津河水透藍透藍,白樺林樹立兩岸,如夢如幻。耳邊響起了“藍色的多瑙河”的旋律,過去總以為把河水說成藍色是一種誇張,今天才知道,河水完全可以是藍色的。

順著公路向北走,兩旁是肥美的草地和茂盛的莊稼,公路上不時有哈薩克人趕著馬車從我們面前走過,馬車上,哈薩克女孩的笑臉像燦爛的陽光。不遠處,兩個哈薩克小男孩騎馬在圍趕著一伙牛群,一個小孩大約十三四歲,一個小孩大約七八歲,個頭點點大,騎在馬上,兩腳離馬鐙老遠。馬卻騎得極好,遠遠看去,呵護牛群,奔來跑去,儼然一個熟練的牧人。

北面的大山越來越近,公路在山腳下打了個轉,向西去了。

我們徑直下了公路,在一片塵土飛揚中,爬上了面前的山嶺。

山嶺很陡峭,約有五六十度。山上全是石頭,耳中一片嘩嘩啦啦馬蹄與石頭的磕碰聲。馬兒在石路上奮力上爬,脊背一拱一拱,握著馬鞍,觸碰到馬背和脖子之間的肌肉,一種溫暖的,生命的感覺,裡面的肌肉有力的抽動著,馬兒在用自己的生命載著另一個生命上行。心裡一陣感動。

馬兒像蛇一樣的在山坡上“之”字形的行走,常常馬的頭兒已經轉向一邊,身子卻還在另一邊。我緊緊抱住馬鞍,身體前傾,生怕從馬屁股上滑下來。望著陡峭的山底,聽著馬蹄嘩啦啦不斷打滑的聲音,心想,一切交給你了。這時候,無論是馬失前蹄還是人從馬背上滾下來下來,後果都不堪設想。

我的擔心是多余的,馬畢竟是四蹄動物的佼佼者,憑著四個蹄子很快把我們安全的送上山頂。它的爬升速度很快,雖然面朝著大山,仍然感覺到身後的大地在迅速地向下沉去,這感覺,很奇妙,有點像坐觀光電梯。

一路上實在太驚險,沒拍上馬兒奮力爬山的鏡頭。

上了山頂,回望衝乎兒盆地。盆地裡,布爾津河像一條藍色的緞帶,輕輕的飄向遠方,秋天的衝乎兒盆地, 像一幅牧野中的油畫。

山頂上的景色更是美不勝收。野花遍地,怪石嶙立,奇峰突兀,草坡密布……我們仿佛在童話般的世界中行進。四周的山脈已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遠遠望去,遠遠的山嶺恰似大海中的波濤在我們的腳下飄蕩,我們在大海波濤的一個浪尖上騎行。

山上的林邊,小溪旁,不時看到幾頭牛兒在吃草、嬉水。滿目陶醉中,林子裡奔出三匹光彩照人的馬駒!三匹馬,黑、白、紅三色,緞子般的身子。三馬氣質高貴,飄逸無比,它們身段優雅,脖子修長,體形健美,真是美若天仙,行若蛟龍,走如鶴舞。一副天馬下凡的神情。我瞧著瞧著,心裡不禁慌亂起來(真像遇見情人的感覺。)。驚異之中,三匹馬竟轉眼消失在林子裡。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

唉,驚鴻一瞥,竟成了永恆的記憶,永遠的夢。

大黑狗

前面是坡,坡上傳來狗吠。

走上坡,遠遠見一條大黑狗正追著尤素福的馬兒叫著,山坡上的林子裡,隱約看到一副馬車,有小孩和大人在砍柴。

大黑狗瞅見了我,轉頭奔來。我看清了,這是一頭威猛雄壯的大黑狗,黑色的皮毛一抹光亮,兩耳聳立,兩眼賊亮,望而生畏。最令人恐怖的是脖子上竟長著一圈豎著的紅毛,像獅子的圍鬃,又像張飛豎起的胡鬚。

我從來不怕狗,小時候曾跳到狗圈,揮舞木棒和幾十條狗打架。可現在,見到這架勢的狗,心中不禁發慌。

大黑狗衝過來,邊咆哮,邊撲咬過來,我揮舞馬鞭死命抵抗 (還好,我握著一條長長的馬鞭。) 大黑狗左躲右閃,大聲的咆叫。在劇烈的抵抗中,我猛然見到狗嘴中四顆雪白鋒利的大牙和一條粉紅色的長長舌頭。我的抵抗意志一下子被徹底粉碎了,我充滿恐懼的向尤素福大聲呼救。

尤素福竟像沒聽到似的在前面悠悠走著!

我絕望了。在大黑狗又要發動一次攻擊時,我竭盡全力,動用全身的氣力,對著大黑狗大吼一聲“呔——!”

也許是聲音透著怪異,也許山林過於寂靜,大黑狗竟然怔住了!當它反應過來,我又如法炮制,“呔”一聲大吼,它竟然又怔住了!轉眼,馬匹已經走出二十來米開外,也許出了它的警戒範圍,也許我的吼聲震住了它(但願如此)它只在原地轉著,叫著,吼著,再也沒上來。

我驚魂未定的離開了這裡,心中還在盤算:要是它再追上來,我該怎麼辦?

腦袋裡冒出了“黔驢技窮”的故事,那頭黔驢,在老虎撲上來咬斷喉嚨之前,一定也大吼了幾聲。.

牧場(2002/9/1)

太陽西斜,我們走出了大山,山底下是一片遼闊的牧場,羊群,牛群,馬群布滿了綠色的牧場,白色的蒙古包撒落其間,分外美麗。

斜斜的太陽,懶洋洋的照過來,人和馬,長長的影子映在黃草坡上。影子裡,馬兒的四條長肢不停的擺動,人的身影,像一座暗色的高塔在草地上拖動。

下山時,人感覺很放松,身子略略後仰,兩腳輕輕在馬鐙中晃蕩,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前面是一溜的漫坡,望著逐漸下去的漫坡,似乎騎著馬下山也成了耀武揚威的事,有一種自上而下征服一切的感覺。

騎著馬,搖搖晃晃從山上走下。恍然間,自己成了蒙古大將軍,身後戰將如雲,軍旗獵獵,兩旁的騎兵一字排開,向山下圍去。自己像一個偉大的將軍,向前一揮手,千軍萬馬便撲了下去!剎那間,呼哨聲,吶喊聲,刀劍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跑動著的騎兵紛紛從箭袋裡取出弓箭,大聲呼叫,彎弓搭箭,向山下衝去,雷鳴般的馬蹄聲響徹整個山谷,大地在猛烈震動。牧場裡,牧民們四下躲避。

幾隊騎兵像利劍般向對面的山嶺刺去。領頭的幾匹馬上,戰旗高高飛揚,後面,勇猛的騎兵潮水般的湧去,漫過了整座山嶺。

滿山的騎兵漸漸遠去,只剩下一條長長的身影孤單地在山坡下拖行。

牧場裡的一條小河溝,竟然還藏著沼澤地,馬兒像有天生的探路能力,走到小河溝旁,尤素福的馬死活不願過。尤素福惱怒起來,抓起馬鞭抽打起馬匹,結果連人馬一起陷了進去。馬兒昂著脖子,拼命掙扎,尤素福趕忙跳下,拽住韁繩。馬兒掙扎了一陣,總算出來了,我們只好另尋道路。在過小河溝時,我的馬一使勁,便蹦跳過去,我在後面拽著韁繩,措手不及,一腳踏進了河溝,旅游鞋裡滿是污泥和黑水,狼狽死了。

牧場裡到處是羊群和牛群。尤素福不停地停下來與牧民們交談。

我正為旅游鞋的事懊惱,一時興起,便抓起鞭子,往馬屁股一敲,馬兒便奔跑起來。只見馬的兩個耳朵向後緊貼,脖子一伸一伸的;我干脆松開韁繩,站立起來,兩腿猛磕馬肚,馬蹄飛揚,地面咚咚作響,風兒猛烈的向臉上撲來,草皮向後急速抽動,我身子隨著馬的騰動而起伏,羊群,牛群一片一片在兩旁掠過,草場就像一個巨大的地毯,在上面任意的馳騁!爽呆了!

牧場上的牧民們一個個轉過身子:哪來這麼一個漢族瘋子!

太陽落下的時刻,我們走進了山坡上的一個白色氈房,這是我們今晚的宿營地。

晚上,這裡有羊肉,面包,拌面和啤酒,當然,還有漂亮的女主人。

今個兒騎了八十裡,兩腿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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