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奔走-9

作者: fylfeimi

導讀在夢中奔走-91,踏雪而行 早上起來,驛站外一片雪白。印度人圍繞著驛站搭建的帳篷也全然變成了一個個素白的雪包;他們還在酣睡。 整頓行裝,八點鐘准時出發。 一出門就開始踏雪而行,沒走出多遠就開始爬坡。一方面要在腳板上加力以免滑倒,一方面又要向上攀爬,馬上就開始氣喘吁吁了。一邊喘氣一邊看著向上延伸的山路上慢慢漸變成小黑點的其他的轉山者,暗自� ...

在夢中奔走-91,踏雪而行

早上起來,驛站外一片雪白。印度人圍繞著驛站搭建的帳篷也全然變成了一個個素白的雪包;他們還在酣睡。

整頓行裝,八點鐘准時出發。

一出門就開始踏雪而行,沒走出多遠就開始爬坡。一方面要在腳板上加力以免滑倒,一方面又要向上攀爬,馬上就開始氣喘吁吁了。一邊喘氣一邊看著向上延伸的山路上慢慢漸變成小黑點的其他的轉山者,暗自思忖:要爬多久才能夠變成可見的那個最高的黑點呢?

一群藏民在山坡的平緩之處剛剛野炊完,忙著收拾瓶瓶罐罐,准備繼續今天的轉山。我們經過的時候,老者會慈祥而和善地衝著我們微笑,中年人會響亮地同我們打著招呼:“扎西德勒”!

從後面健步超過我的藏族漢子會歪過頭來衝我說一聲“扎西德勒”,笑著同樣味道的和善。

被我超過的藏族老者會在一旁停下腳步,低低地衝我說一聲“扎西德勒”;老者的嘴角一例地掛著淺淺的微笑,寬坦的讓我不由得就想起我的外婆。——他們這種自然而親切的舉動、醇厚而寬和的微笑,不知道在城市中已經被我們徹底放逐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在城市中還有沒有可以回歸的那一天……

每次出走,只要是得到了當地人一個接納味道的微笑,我就會莫名地感動。就像那次koko站立在薩迦古寺的天井下,一位從院子中央打上來一桶井水的藏族漢子,徑直地坦然而和善地對koko點點頭,示意她幫著給倒水澆在自己的手上一樣。

我抓拍到了這個瞬間:koko拎起水桶,細水長流地將井水慢慢地澆在藏族漢子的雙手之上。

這件事讓koko一直感慨到昨天晚上幫我整理西行照片的時候。

她還會繼續感慨下去,也還會不斷地擁有這種感慨——因為她在行走的時候非常開敞:她可以跑到扎什倫布寺裡和喇嘛們一起做酥油燈芯;她可以用糖果和微笑換得試穿喇嘛僧靴的機會;她可以在桑耶寺小喇嘛的房間裡聊天聊到喇嘛廟關門;她可以靜靜地在下密寺聽經看喇嘛們做盛裝的法事然後再跑到主值喇嘛的房間裡喝酥油茶。在行走中她早已經習慣了敞開自己的心,去和目的地人們的心產生一次共振。

只要你是開敞的,在轉山的時候就會擁有這樣的心靈共振——一路上總有人微笑著對你說“扎西德勒”,一路上你總要微笑著對他們說“扎西德勒”,慢慢地你發現你居然也可以笑出他們那種味道的微笑。

開始下冰雹。山路越來越陡。雪的海洋。

我在想:要怎樣的代價才可以以磕長頭的方式圍合一次神山?!

2,死亡谷

雖然是白雪茫茫,也一樣可以感覺到死亡谷的存在。

大雪並不能將藏族人丟棄的漫山遍野的衣物徹底覆蓋掉,視野所及的這一片區域一樣是衣物的天下。

死亡谷的氣氛讓我感覺得有所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他們可以跑到神山來——無論如何千裡迢迢——對自己進行一次靈魂的洗浴。他們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心靈家園,在這裡他們可以用一次簡單而具體的行為——丟棄自己的一兩件破舊的衣物——來實現一次心靈淨化。他們相信在這裡留下一屢頭發幾滴血液就等同於一次超脫。因為虔誠,因為相信,他們可以在這裡真正實現一次“死去之後,從頭再來”。

我們什麼都不信,或者我們只相信金錢。我們永遠不能做到“死去之後,從頭再來”因為我們什麼都不信;我們永遠都不能讓自己感覺自己能夠像初生的嬰兒那樣再度潔淨因為我們什麼都不信;我們也永遠不能“從頭再來”因為我們只相信金錢而除了中足彩福彩六合彩之外金錢都是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

很可憐,我只能跑到這裡來讓自己的心靈接近一次潔淨。

這,已經足夠讓我滿足並快樂了。

3,登頂多瑪拉山口

經過昨天晚上的交流,小干措變得更加活潑了;她一邊輕盈地走在前面一邊微笑著給我們加油。她的微笑很好看,也很高原。休息的時候同伴們都喜歡把自己的食品掏出來與她分享,她就和父親一起坐在雪地上,分給父親一點,然後歪著身子靠在父親堅實的脊背之上。

回首,素白的雪地之上,一群人組成了一排稀稀散散的黑點,蜿蜒著向著我們歇息的高度上行進。

(我拍下了這張照片,沒有陽光,效果並不好。但是回到北京每一次看到這張照片,就有一點異樣的感覺。)

繼續前進,已經可以看到多瑪拉山口隨風飄舞的經幡了。山坡也達到轉山以來最陡的坡度。

登山倒並不是很累,就是不由自主地喘的厲害——腿基本還可以跟得上肺卻徹底跟不上了。每攀爬數十步就要在山路邊的石頭上坐下來使勁喘息,石頭上都是雪,於是屁股濕了,一種快要被凍掉的感覺……

坐下喘息的時候打量著不同轉山者的情況:老者的步伐雖然越來越慢,可是手中的轉經筒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旋轉;年輕人繼續背著手,居然依舊可以一邊慢條斯理地哼哼著佛經一邊登山——我早已經把自己的嘴巴變成大口徑的鼻孔了!

很佩服那個身高馬大的鬼佬:他居然自己背著鼓鼓囊囊的45公升的旅行包紅著臉吭哧吭哧地馬不停蹄地向上衝!

還有一對來自南方的情侶——說著廣東話——女孩子的臉上早已經是一副不堪承受的痛苦表情了:帶著近乎哭泣的模樣,臉色慘白,間或需要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吸氧;男孩子除了攙扶和鼓勵她之外顯然束手無策。——你絲毫不能責怪男孩子,因為在海拔5000多米的大雪山道上,除了鼓勵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自己臉上的表情也足夠痛苦不堪了。

再前後看看同伴。

小蝦畢竟年輕,登山的時候始終和小菜一起走在前面;填鴨就坐在我面前的石頭上和我一樣大張著嘴巴;和尚和小G慢騰騰地在後面爬著,可以看見和尚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淺淺的微笑;阿扛阿腐也在後面拄著拐杖;小Y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雙手叉著腰——搞運動的人知道,雙手叉腰就意味著十分疲勞。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昨天還一馬當先的小Y今天就落後了,興許是昨天的那段冤枉路確實耗費了不少體能。

忽然被眼前的藏族父女牢牢地攥住了眼球:父親衣衫襤褸,像是一個落寞許久的乞丐,唯一精神的就是他那雙眼睛。從這樣的一副看似破敗的皮囊中居然有著這樣的一雙眼睛:透著一股子安靜的高遠、坦然的深邃;還有難以言傳的渴望味道。不得不感嘆高原之偉——你不用去知道所謂的現代文明,不用皓首窮經地去變成一個飽學鴻儒,僅僅是將自己家門口的高原氣質截取少許灌注到眼眸深處,興許就可以擁有如此安然奪目的眼神。

她的女兒大概只有六七歲,梳著兩個彩色的小辮,仰著鮮紅的小臉,眼神靈動;眼前的山坡對於她來說太陡太滑了,她只好緊緊地抓住父親藏裝右側空蕩的衣袖,亦步亦趨地踩著父親的腳印向上攀登。偶爾滑倒了,父親會停步扭過頭來看著她笑,她便也跟著笑,然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繼續抓住父親的衣袖向上走……

父親的力量來自信仰。女兒的力量來自父親。

一股子難以言傳的溫潤的潮濕在瞬間替代了胸腔中自轉山以來一直飽含著的高原的冰冷。

我斷定這應該是一副很有味道的油畫,因為我忽然間就被感動了。

終於登上了海拔5630米的多瑪拉山口。

豁然發現昨天在神山山口遇見的那位日土老者,那位昨夜我還惦記著他能不能找到住宿點的老人居然坐在山口經幡旁邊的雪地上滿臉微笑地衝我打招呼!他已經先於我們登上了多瑪拉山口!——那要趕怎樣的一個大早?!

小蝦和小菜已經走過去和老者攀談起來,我端起相機給他們拍合影;拍完了自己也忍不住要和日土老人合影留念。那個人高馬大的鬼佬也笑嘻嘻地湊過來。

所有的人都在幸福地微笑,並且都在這一瞬間營造了一種大同氣氛……

有的藏民已經在經幡旁點起了煙火,他們喃喃地念著含混不清的經文,並且向火中投進一些不知名的物什。

山口的經幡在大風中獵獵作響。我從雪地裡爬起來,打開自己的行李包掏出哈達,把它們一條一條地系在經幡的繩索之上。我心中想著那些對我而言很重要的名字:我的家人——母親、父親、姐姐、哥哥;我曾經愛過的女人——初戀的文、逃出北京獨自去英國讀書的冬;我最好的異性朋友koko。

我祝福他們都能夠擁有幸福。

4,邊走邊唱

翻過多瑪拉山口,對我們這些游客而言就意味著我們完全可以順利地完成轉山了;對藏民而言就意味著這一圈的功德行將圓滿。剩下的路應該是越來越好走了。

所有的人都放松下來。

藏民們開始邊走邊唱。從遠處傳來的高亢而婉轉的歌聲讓你不得不驚嘆高原女人的嗓音天賦,那裡面不知道埋沒了多少個可以輕易締造《青藏高原》、《珠穆朗瑪》歌聲的女歌手。擦肩而過的男性藏民也一樣不容小視,他們也用嘹亮的歌聲將心中的喜悅直舒胸臆地表達出來。

忍不住學著他們的腔調唱了幾句。前邊的填鴨回頭笑:還別說,挺像!

哈哈大笑,馬上付出代價,摔了一個大跟頭。爬起來繼續哈哈大笑。再看填鴨也前赴後繼地摔了一個大跟頭,再笑。

笑了一會兒就不笑了,沒有足夠的氧氣讓你好好笑。

藏民們也摔跟頭,摔跟頭的時候右邊的空袖管揚的高高的,自然比我們的動作要瀟灑許多。我看著他們笑,他們自己也笑。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才知道下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下山的雪路都被無數的轉山者踩實成冰了。

有的陡坡就索性提前將屁股放在冰面上慢慢地滑下去。

一個趔趄,好在被身邊的藏民一把揪住才勉強拿樁站穩。然後我一臉欽佩地看著那個藏民的背影——他太牛了,眼急手快倒也罷了,這位仁兄在揪住我之前就哼哼著歌,揪我的時候依舊哼哼著歌,揪完了之後還是哼哼著歌!我真想緊趕幾步揪住他問問——你剛才揪住的我算不算一個大活人呀?

非一郎決定哼哼著下山,並且左顧右盼希望揪住一個即將摔倒的藏民,然後揪的時候也決不停止口中的哼哼!

5,鼻子太可憐了

像昨天一樣,迎著冰雹一邊走一邊要不停地搓鼻涕。鼻子又開始疼起來。

我依舊是自己背著水壺和相機,它們又開始無比沉重了。

接下來的路就全是草甸子,如果腳步不穩,你就只好一腳踩進冰水之中。

下山基本上不需要休息,一口氣走到了山下的帳篷中。我們在這個休息點停下來,喝點熱水,吃點東西。

把東西分給小干措,分給背夫。

那個牽著父親袖管登山的小女孩也來到了帳篷外,我走出去,想要給她拍張照片。——這一次她牽著媽媽的手,緊張地看著我的鏡頭。

我還是摁下了快門。

(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同樣沒有陽光,但是衝洗出來之後,她那雙不再微笑的眼睛注視著我,一樣擁有震撼力。)

出發。小干措的父親對我說:把相機和水壺給我背吧!

我搖了搖頭:謝謝!我自己來。上山都背了,下山更沒事兒。

他笑了笑說: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我抽了抽鼻子,還是疼;緊走兩步,趕上了前面的小干措。

6,機械運動

陰天,沒有風景。腿又開始疼痛起來,趕路就變成了需要意志的機械運動。

填鴨走在前面,我和小菜、小蝦保持著鈞勻的速率跟在後面。

其實路是越來越好走了,海拔也越來越低;感覺上卻越走越艱難。遲遲看不到Zutrupuk寺廟。休息的時候就不再是坐著,而是直直地躺下。

和尚和小G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和尚的臉上依舊保持著淺淺的微笑,沒有了登山的辛苦,小G的臉上也蕩漾著一絲微笑。兩個人肩並肩地走著。——他們很快樂,因為在拉薩的時候和尚就說了,這次走阿裡主要就是想轉山。

Zutrupuk寺終於到了。寺廟很小,前面的小廣場上全是懶洋洋的狗。

還有九公裡才可以回到塔欽。

走出兩公裡之後再歇息,才發現前面看不到填鴨,後面看不到小菜和小蝦了。

(回到塔欽才知道,走出Zutrupuk寺兩公裡之後,小蝦發現自己鐘愛的太陽鏡拉在了Zutrupuk寺歇息的石頭邊。她決定回去找。她為此足足多走了四公裡。同伴們都說她瘋了,換了誰誰也不想再走回去。可是,興許換了誰誰也不知道那副眼鏡對於小蝦有著怎樣的心理重量——好在她年輕,多走四公裡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找到。)

走。繼續走。

後面的路我的腿已經感覺不再是“我的腿”了,它頻繁地命令我需要停下來歇息;而一旦坐下來歇息就極不情願再度站起來。我只知道我必須繼續走,必須完成轉山,必須趕到塔欽。我的雙腿已經徹底地變成了機械運動,確實需要一點咬牙堅持的味道了。

(後來回到塔欽,所有的同伴都說爬多瑪拉山口的時候感覺還並不是十分累,而最後幾公裡山路簡直就是硬撐著才走過來的。——那個時候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希望馬上就可以看見塔欽。)

就這樣機械運動,機械運動,直到看到塔欽。

看到塔欽的時候距離塔欽還有兩公裡。我一屁股坐下來,自言自語:為什麼還有那麼遠?!

身邊扔著幾副磕長頭的行頭:手板、護膝、皮罩。幾個從塔欽方向過來的藏民到這裡坐下,開始穿戴各自的器具。他們只剩下這最後的兩公裡等身之路了。

有意思——他們一邊穿戴著各自的行頭一邊吹口哨調戲從身前經過的女藏民;等他們開始磕長頭的時候就馬上收起了戲諧的表情,一臉嚴肅地進行著他們未盡的虔誠的朝拜。

終於走回塔欽——今天走了30公裡路。

陸陸續續地,所有的同伴都走了回來。我們終於順利地完成了轉山。

吃晚飯的時候,有人很自豪,有人很平靜。有人已經開始以“過來人”的身份給明天准備轉山的游客大談經驗;而那些准備出發的人,要麼一臉憧憬,要麼一臉緊張……

我們來過。

我們走了。

這裡依舊會有人來,並且永不間斷。

非一郎2002,01,03凌晨於北京


精選遊記: 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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