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堂山，位於廣西中部的金秀瑤族自治縣境內，最高峰海撥1979米。金秀曾很早就讓我著迷過的，是那裡聽起來就覺得很神秘的大瑤山，不過這次我們只是穿瑤山而過。十一月七日下午三時許，車子從陽朔出發了。一路經過荔浦縣，按地圖的指引下向柳州方向駛去。這天天氣晴好，碧空無雲，秋陽下的田野裡，稻子都成熟了，遠遠近近一片老黃色，少許為金黃色，一部分田裡已收割，留下了一捆捆稻草杆。因聽人說三個小時便可開到，我們不急不趕，約五點到達了金秀境內的頭排鎮。然而在加油站，我們痛苦地獲悉，原從這裡叉往金秀的公路正在修路，已封路了，可能要25日才恢復通車。我們只能折回25公裡，回到荔浦的修仁鎮，現在去金秀都是從這裡轉進去，走一條穿越大瑤山的山道了。
路面很差，盡是碎石和黃土，車子揚起的灰塵很大。我們越爬越高，天也漸漸黑了，腳下很遠的地方可見到或多或少的燈光，抬頭不遠便是一勾明月，和很快便多起來的星星。燈光照處，前面是蜿蜓曲折的路，路的一邊是裸露的岩石和泥土，另一邊經常是叢生的蘆葦、雜草和不經意出現的幾棵大樹，而這些植物的更遠方，則是隱在黑暗中的深不可測的山谷。好在我已有黑夜在山路上的駕駛經驗，便也敢壯著膽子向前闖。
五十多公裡的山路，用了近二個小時，當我們一直下到坡底時，眼前豁然轉出一片光明，金秀到了！
縣城不大，只有一條沿河的街，但也燈光明亮，干淨整潔。住到國稅局辦的旅館，60元的雙人間很大，床占不到房間的一半；就是電熱水器的容量不夠大，勉強剛洗干淨身上的肥皂水就冷了。出去吃宵夜，在粥攤吃了用現殺蟮魚煲的粥，在燒烤攤吃了烤牛肉和烤豬鞭（怪怪的，但很爽脆），感覺味道很地道，只是價格比我們預計的要高一些，看來金秀的消費水平一點不比陽朔差。從當地了解到，金秀境內除了聖堂山，還有縣城邊上的大瑤山原始森林度假村，以及往西16公裡遠的蓮花山（主峰海撥1350米），均是很好的去處。
第二天上午約九時半，我們開始奔向往南42公裡遠的聖堂山。出縣城不遠，便是一段正在修的路，車子如爬行。然後便是山路了，路面一如先前的差，在干燥的秋季和晴朗的陽光下，車尾甩出一串可怕的灰塵，以致每當與車相會時我們都要趕緊關上車窗。好在車子並不多，在山上灰塵消散得也快，只要前面沒有車子，我們又趕快打開窗子，呼吸山裡清新的空氣。車子走著走著就上了山頂，很多時候都是在山頂上跑。看遠處的大山，也大都是綿延不絕地展開，山頂高低變化很平緩，如一道道相連的屏障。
路上遇到一個順路的山裡瑤家妹子，我們搭她一程。瑤妹子家在大山裡的一個小山村，下車後還要步行2小時山路才能到。她讀完初中就沒有讀書了，家裡開了一個小賣部，所以她不想在山區干農活，閑在家等著找一個工作，但村裡再沒有同齡女孩玩，所以經常走出來找同學玩。她很大方、健談，介紹了很多當地的事情，並告訴我們離她家不遠有一個風景漂亮的老虎潭，前不久有一隊廣東攝影團來，還是她帶去老虎潭的。她又指著路邊山坡上的一棵棵我認為是桂樹或榕樹的樹告訴我，那些是八角樹，這裡盛產八角。我說八角燜肉很香，她告訴我這裡的八角多多的，采摘後晾曬時氣味很大，到處臭臭的。我們在路邊一棵八角樹下停住，摘了一個還很青的八角，小黎一數發現其實有九角，我們一齊哈哈大笑，搞不明白為什麼要叫八角，難道山裡人數數數不清？路邊又見到有不少山民在搬著一袋袋用草和樹葉遮蓋的東西，瑤妹子告訴我們這裡的山上還很好種生姜，這些是准備賣給來收購的商販，2角5分錢一斤。我的媽，外面市場上的姜要賣1.2-2元錢一斤，這裡豈不是有暴利，那我們可得販一點回去批發。誰知瑤妹子告訴我們，一路上稅務、公安、關卡等查車的很多，發現你運東西出去便會開單要錢，罷了，省省心吧！又經過一個村子時，發現路邊剛收割的田地裡擺滿了日用品和衣物，圍了很多人，原來是山裡的流動集市，交易市場就這麼設在田地裡。
約走了2個多小時，前方出現了幾座形狀奇特的山峰，那就是聖堂山了。山路上上下下，彎急坡陡。一條小溪沿山谷靜靜流淌，水清極了，輕撞水中散布的岩石，滑滑地泛起微波，淡綠色讓人心動，誘使我們下車去洗了一下臉和手，太清爽了！過一會兒再一摸皮膚，我們驚奇地發現皮膚一下子嫩滑了許多，真像剛搽過玉蘭油。這山裡的水真好啊！溪水上橫搭的一坐小木橋，更讓我們饒有興味地來回走了幾次。第二天下山回去時，我們又在這裡停留了二十分鐘，再次讓皮膚嫩爽了一把。
這樣再次走了約2個小時，才到達山腰上的聖堂山大門。門票每人50元，開車進去後，又走了約10裡上山路，路面石頭更為松軟，有幾次輪胎打滑，在石子上磨出了一股焦糊味，我只有先停一停，退後一點，再發足動力一衝而上。到達山上停車場時，已是下午2點鐘。此地海撥應有一千多米，抬頭望望前方仍高聳雲天的幾座山峰，再望望下面已很遙遠的山谷、村莊及更遠處綿綿起伏的群山，我們突然感覺既興奮又疲憊，便決定先吃午餐。停車場空無一車，旅游開發公司的房子很大，卻只有4、5個工作人員在悠閑地呆著，見我們要來吃飯，便拿來了菜牌。一看價錢，青菜13元/碟，肉菜25元小份，35元大份，消費不低呀！聖堂山基本上是巨石形成，有點像華山或丹霞山，山上很難種東西，也沒有人居住，甚至水都很難蓄存，這樣食品大多要靠外運，且山下村莊都距離很遠，所以山上的費用高，也確實可以理解。黃山、華山等名山的消費可能更高，這倒讓人懷念起龍脊來，那裡的高山已被人開懇，有村莊能自給自足，所以一切消費都便宜多了，比如青菜絕對是4-5元/碟。
下午3點了，我們鼓足勇氣開始了向聖堂山頂的徒步攀登，山上人告訴我們要爬兩個半小時，正好到山頂能看落日。太陽朗朗地照著，有些燥熱，一路上都沒有其他人，只見到路邊停有一輛廣州車牌的克萊斯勒越野車，可能有一撥人已早於我們上山了。石階路越來越陡，我們走入了大山背陰的一邊，並在林子中穿行，當走得渾身發熱停下休息時，很快就能感受到了大山裡的寒涼，剛脫下的衣服趕快又穿起。半個多小時後，林子漸漸稀疏了，路變得直上直下，前面的岩石越來越高聳，視野也越來越開闊，眼前的美景一下子多了起來，我們的情緒便也漸漸高漲。在“怨女望夫”和“野猴觀雲”處，眺望那已僕伏在腳下、由近及遠層層延伸變小的群山，及山下已模糊了的公路，我們開始有了恐高的感覺。又過了一道不知是哪個年代建起的古石牆，翻過一道山脊，我們走入了向陽的一面，立時被極明亮的陽光刺得難以睜眼，明顯感到太陽要比平日近了很多。
這邊的景色更美了，山峰更多、更近，山谷更深、更幽，跨過那道石牆，就像一下子由山外來到了山裡。這裡的山體全是由巨大的岩石構成，很陡地直上直下，岩石間又夾有道道裂縫，將巨石蝕刻得千姿百態，俊俏嶙峋，很像黃山和華山。有時一排山連過去，一邊像被一把巨大無比的刀削過一般，壁立千仞，另一邊又很陡急地升上來，整個山脊便很薄地拉伸開來，形成一片巨大的“鯽魚背”。因為路途險峻，外人難以進來，山裡的植被相當茂密，種類繁雜，在明處暗處均勃勃地生長著，在秋陽下更是露出了由青到綠到黃到紅等多樣的色彩。遠處山崖間，綠色中映襯出火紅的一片，我想應該是楓葉了，如果是春天我肯定會認為是映山紅。不過據說聖堂山春天的杜鵑花卻最為出名，漫山五顏六色地開，紅的、黃的、紫的，還有一種稀有的變色杜鵑，萬畝成片地開放，真希望明年春天我能再來！
終於，在我們上邊傳來了久違的人聲，我們便在這只有鳥鳴與風聲的山谷間大聲叫喊起來，真是盡情又痛快，於是前面也應和我們大叫起來，雙方還對起了山歌，這可真是回歸大自然了，在城裡面誰要是這樣交流准是神經病。不久，爬過一個大大的石坡，終於由聞其聲到見其人了，只見有4個人從上面顫悠悠地下來，不時還相互攙扶著。一問，他們果然是乘那輛越野車來的，再問為什麼不在山頂住一晚，回答說山頂沒有其他游人住，而且太貴。看來今天只有兩批人進山了，而我們將是唯一留在山頂過夜的游人。
太陽還在明亮地照著，路越走越陡，很多時是建在峭壁上，看來是離最高峰——雲頂不遠了。極目所望，溝壑縱橫，群峰壁立，更遠處望不到邊際的山川都籠在一層薄霧中。有時路在前面變成了一道石縫，僅能容一人側身而過；有時路旁的懸崖深極了，看一眼都要頭暈！
不知不覺中，我們感到太陽光雖仍耀眼，但越來越紅，便預感到快要落山了。這裡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我誤認為太陽肯定會從西邊遠遠地連綿起伏的大山頂上落下，但實際上離那些山頂更高的地方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影，黑影上方的天空已變成了由橙紅到亮黃過度的炫麗的色彩，而太陽將會在那裡落下。太陽已離黑影不遠了，而我們卻耽擱了時間，此時雖仰頭看見了雲頂上的賓館，但爬上去還要不少時間。這下我們發急了，擔心日落前到不了雲頂，一旦天黑下來我們可是連個手電筒都沒有帶呀！趕緊爬吧，我們追著太陽往上趕，開始時因怕出汗我們走得很慢，現在一下子就汗濕了。快到雲頂時，我們走進了一片松樹林（後來看到樹上掛個牌子叫“福建柏”），這山真怪，別的山越到山頂樹越少越矮，這山卻越到山頂樹越多越大。太陽終於掛到了西天巨大黑影的邊緣，並漸漸被吞食。我們便幾乎小跑起來，這回倒不是擔心到不了雲頂，而是想跑出樹叢看落日。但我們終於不能如願以嘗，只能透過高大的樹林縫隙看到輝煌的落日了！
暮色中，我們穿過形態越來越怪的松樹林（有一種叫“蛇舞松”），到了燈火明亮的雲頂賓館。
坐在三樓寬大的餐廳裡，朝西的牆上一排全是玻璃窗，而西天邊吞掉了落日的那巨大的黑影越發清晰，邊緣成一條極平直的線，線上面仍是由橘紅到檸檬黃渲染出的豐富的色彩。再上面不遠，彎彎的月牙也撞入了眼簾，還有我認得的金星（又稱長庚星）。而這一切又是那麼近，真的，太近了，你可真切地感覺到，我們可是離天近了快二千米呀！而山下那遙遠的燈火，已仿佛將我們與人間拉開了不小的距離。
我們靠著窗子盡情地欣賞著西天的精彩，並越發被黑影邊那條極平直又極長的線所陶醉，那條長線現在與我們幾乎是一樣高。那是什麼線，太陽為什麼從那裡下山？突然我冒出了這個疑問。賓館的一位管理員這時走過來對我們說：地平線很好看吧！啊！地平線！對了，這就是地平線！我們很小時就從書本上知道了地平線這個詞，我也很多次地從高山頂上看過日出日落，但記憶中卻從沒有過如此清晰的地平線概念。我趕緊環顧四周，這條巨大無比的線真的環繞開去，在南方、北方並無光彩的天邊也能極清楚地看到，形成了一個大得無極限的半園（我們從賓館裡看不到東邊）。
小黎也驚呆了：啊？這就是地平線，就是地球的影子？那麼我們不是快要出地球了嗎？是呀，從這裡我們看到了地球影子，也就是先前我們注意到的山頂上的黑影，這條圓形的長線就是地球的輪廓了。我想我們的祖先幾千年前肯定也是看到了這條偉大的園弧線，才認為天是圓的，才創立了渾天說。此時，我突然有了要飛天而去的感覺，地球的邊緣就在前方，天邊也與我一樣高了，我飛過去就能觸摸地平線了！
晚餐比午餐更貴，青菜15元/碟，肉菜30元/小碟（40元/大碟），藥材泡酒15元/二兩。山上是用柴油發電，而柴油得靠人挑上來，很有限，所以9點鐘就會熄燈。水也是黃黃的，是蓄水池中的水，因這是石山，山上很難蓄住天然水的，也不可能從山腳抽上來；山上人說這水吃起來其實很營養的。反正身上的汗水早干透了，山上也開始冷起來，罷了，澡就不洗了，要了一桶熱水擦擦身再泡泡腳就知足了。賓館房間由300-900元不等，果然厲害！我們要了外邊200元的木屋，既可省點又想多些體驗。
木屋裡有干淨的獨立衛生間，和厚厚的棉被。剛躺下不久就香香地睡去了。半夜裡，忽被風聲驚醒，原來山上開始刮風了。就覺得風聲從小木屋的左邊吹到右邊，又從右邊吹到左邊，因木屋密封得不完全，便也能感覺到一股輕柔而寒涼的氣流，隨著風聲忽左忽右地掃過面頰，令人聯想起千年山妖那舞動著的飄飄長袖，真有些不寒而栗。有時風聲強勁點，又讓人擔心木屋會被吹翻，或被吹飛起來落到山谷中，有時仿佛感到連山也被風吹得搖晃起來，總之後半夜幾乎再沒睡著，可奇怪的是精神卻一直很好，第二天早上也一點都不困，看來是山上的空氣好，睡眠質量高了吧。
終於窗外泛白了，風卻仍未歇息。為了不浪費這麼難能可貴的高山日出，我們咬牙踢開了棉被，於6點左右哆嗦著衝出了木屋。外面風聲很大，風力卻並不大，但真是冷，我們全拉出了風帽，穿上了所有的衣服，個個看起來像天外來客。步行約10分鐘，我們上了雲頂峰頂，這裡仍是一片繁茂的高山松及灌木叢，形態怪異，虯干蛇枝，但多數已矮小許多，只到人前胸，不過有一棵卻特別高大寬闊，形態優雅，看起來飽經風霜了。
最可氣的是山頂的移動通信公司發射站，把山頂全占住了，也擋住了看日出最好的視線。我們別無他法，爬過了布有鐵絲網的鐵門，又爬到了一個用塑料板搭起的工作室屋頂上，終於可以一睹東方了。看到了，東邊也有一條巨大而平直的線，親愛的地平線！一如昨天我們所看到的，只是轉到了東方，上面仍是鑲著由橘紅到亮黃的燦爛。現在我們可以環顧四周了，南、北兩方的線條依舊明顯，而西方的線條卻暗淡了下去，但還是隱約可見，這，就是真正而完整的地平線了，地球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真正是一覽無遺！此時，我又一次有了要過去觸摸地平線的欲望！突然，一陣強風刮來，我真的幾乎要飛升了，不過我卻嚇壞了，消失了所有的浪漫感覺，趕緊蹲下抓住了屋頂，心慌了好一陣。
終於日出了，我們目所能及的大地重又浸浴在了陽光裡。遠方黝黑的群山間還飄布著一大塊泛白的晨霧，靜靜地無一點變化，讓人會誤認為那是山間的河流或湖泊。近外的無數巨石山峰，在晨光裡更顯露出峻峭嶙峋的剪影。身處此境，你真會以為離天堂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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