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西川行之長江三峽

作者: 般若舟

導讀每次,我看見長江口那一派的煙波浩淼、水天一色,就眺首西望,是冰川下那點滴的雪水;是山坳裡噴湧的清泉;是農人屋前潺潺流淌的小溪;是飛流直下的瀑布,衝破了群山阻隔,彙聚成了浩浩湯湯的江水,直入東海。好幾次,我坐著海輪,在白日,或在深夜,穿過那片渾黃的水域,江風吹拂著臉龐,我總會有一個夢想,想沿著長江一路西去,去看那決不同於這裡的風景。� ...

每次,我看見長江口那一派的煙波浩淼、水天一色,就眺首西望,是冰川下那點滴的雪水;是山坳裡噴湧的清泉;是農人屋前潺潺流淌的小溪;是飛流直下的瀑布,衝破了群山阻隔,彙聚成了浩浩湯湯的江水,直入東海。好幾次,我坐著海輪,在白日,或在深夜,穿過那片渾黃的水域,江風吹拂著臉龐,我總會有一個夢想,想沿著長江一路西去,去看那決不同於這裡的風景。古詩雲“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帶著上游的風情和遠古的氣息的長江,溝通了雪原、西蜀、荊楚和東吳,那是一幅何等壯美的圖畫! 初識三峽——宜昌-巫山

長江之雄險,莫過於三峽。而三峽之名,多少年來,如雷貫耳。三峽有李白的“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瀟灑,三峽更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感嘆,這一切的耳聞,實在抵不上親身的體驗。我站在葛洲壩上,上游是青山夾岸,濤濤江水從遠山蜿蜒曲折流淌下來;下游卻是一馬平川,江面開闊,水天一色,在一片霧氣中,長江融入天盡頭。站在這樣的分水嶺上,不由使人贊嘆自然的偉力,也感傷於千萬年來,它給下游帶來的無盡水患,人在這裡是顯得多麼的渺小。

在去往巫山的快艇上,我站在窗口,任猛烈的風迎面而來。快艇高速的在西陵峽裡逆流飛馳,兩岸的青山隔江對峙,山崖上有清泉澗落,不時有清澈的溪流從山坳裡轉出來,彙入這渾黃的波濤,有一些似彩虹的橋飛跨兩山之間,山腳下是被江水衝刷了千萬年的裸露的岩石,一條條的溝壑順著水流的方向,如刀斧劈過般刻入岩石深處。天空,陰霾密布,烏雲縈繞在山間,恰如一幅素雅的水墨畫。這一切的風景,曾見證了多少唱著山歌的船夫、雙肩拉著纖繩在岸上艱難前行的纖夫,他們為了生存,在這樣的美景下展示人類的頑強、執著和不息的生命力。時過境遷,載著我的飛艇穿行於這樣的風景中,湍急的江水絲毫構不成對我們的阻礙,兩岸的景致飛速向身後逝去。而我卻仿佛真實地看見那些纖夫依舊在岸邊,一切如在夢境。

遠處,三峽大壩隱隱浮現。一座銅灰色的高牆由遠及近,愈來愈高大,逐漸在眼前清晰起來。飛艇高速貼近大壩,使我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它。一條條的溝槽排列在大壩的表面,許多的建築機械分布在大壩的各個位置,整個工地一片繁忙景像。更近了,須抬頭仰望它了,我們行駛在導流明渠裡,沿著大壩的橫截面貼身擦過,這時候,你才會感受到大壩的極度雄偉,不禁使人贊嘆現代化的今天,人力改變自然的巨大力量。漸行漸遠了,直至大壩消失在茫茫山水間。希望這座花費了全國人民巨大代價的高壩能造福於三峽人民,造福於長江母親河。待到“高峽出平湖”之後,我一定會再回來看看獲得新生的三峽。

我們繼續深入三峽腹地,經過了香溪,經過了巴東縣城,長江越來越顯示與下游全然不同的古樸的美麗,我仿佛置身於數千年前的蠻荒時代,這是一幅無暇的水墨畫。千百萬年以來,長江就這樣靜靜流淌著,守望蒼穹,只是近百年來,人們打破了它的沉寂,完全改變了它的面貌。長江在給人民帶來福祉的同時,也已褪去了它純樸的色彩,我們只有往上,再往上,去追尋在下游早已丟失的美麗。我如今依稀看到了它,可這裡在不到一年之後也要完全被人類改變,心中的遺憾和矛盾難以言表。

有人指點了一聲,看,神女峰!抬起頭,那座被人民千古傳頌的山峰赫然出現在眼前。可能我的悟性不高、機緣不夠,實在看不出神女的影子,可經過了這座分界嶺,我們就真正進入了大西南。憧憬了大半年的西南,我們來了。

巫山印像

下午,我們的船轉過一座山,一座縣城出現在眼前,巫山到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依山而建的山城,從碼頭到公路還有一大段的石階路,一排排的房屋由低到高,一幢房子的房頂後頭往往是另一幢房子的房基,就這樣鋪展到半山腰,雖然只是些普通的樓房,可從下面仰望,還是會感到一種威嚴,也更有立體感。這一切,對一直生活在平原的我們來說,是十分新鮮而有趣的。

背著大包,從碼頭爬到上面的馬路,然後坐車到新城。新城在更上面,要經過一段盤山公路。這裡描繪方位的詞彙已經不是我們慣用的“東南西北”了,而是“上面下面”,蠻有意思。新城建設在半山腰的一片新開辟出來的寬闊地上,看得出來,這裡剛剛建設好,空氣裡甚至可以聞到水泥和油漆的味道。正在建造的大廣場上,巨大的水泥網護住周圍的山體,甚至整個山牆用水泥封了起來,平地對於這裡真是太精貴了。政府大樓在一個高高的山包上,如同西洋宮殿,恐怕是這裡最好的建築,更拉大了與人民的距離。整個新城就像中國千萬個新興的城市一樣,毫無特色可言。

找好住所,我們就下到老城裡去。我們沿著蜿蜒曲折的道路走進了老城,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老城就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破舊地像是可以頃刻間坍塌。最令心靈震撼的是,這裡到處在拆遷,老房子倒下產生的大量灰塵彌漫在街道上,有一片數千平方米的開闊地上全是斷牆殘壁,我們剛剛到來,就深深地感受到一種離別的痛楚,一種歲末盡頭的感慨。穿行在幽深的小巷裡,與上海的老城廂倒有七分相似,留在這裡的人們似乎依舊平靜地生活著。山下是告別灰舊的老城的陣痛,山上則是用馬賽克和大理石裝飾起來的新城,新陳代謝就這樣在一個空間和時間上展現,對於這裡的人們來說,山上就意味著新的更方便的生活,盡管要告別以前的老宅和生活方式。這樣的場景在全世界恐怕也只有在現時的三峽才能看到,能這麼近距離地感受毀滅和新生,繼而引發許多的思考,是我的幸運。

夜晚,站在新城的馬路邊,憑靠在護欄上,就像是站在家鄉的高樓頂上,眼前的景像一覽無余。長江變成了一條粗黑的飄帶,繞過城市,消失在黑黝黝的山腳;而老城閃著幾點昏暗的燈光,在寂靜中度過它最後的時光;腳下的新城卻是一片璀璨,生機勃勃。

小三峽

一清早,確切地說是天還沒亮,我們就下到碼頭上了,坐進了一種和西湖游船類似的機動船,船要坐滿人才開。在等候開船的時候,從下朝上望去,街道上,階梯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戴著各種各樣的旅游團隊的帽子,像螞蟻一般集聚到碼頭上,昨夜還略顯清冷的城市裡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的人。

人滿了,船終於開了,船上有一位導游和幾位船夫,目的地是馬渡河口。船在大寧河口轉了個彎,劃過船弦的水立即變清了,我們開始沿著大寧河逆流而上。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鑿在山崖上的等高等距離的方孔,這些方孔是古棧道的影子,歷經千年風雪,曾經輸送過鹵水,也運送過軍隊,直到今天仍那麼醒目地嵌入山崖,訴說著滄桑歲月。

導游在不停的解說所經過的峽谷的名稱,解釋看到的岩石或者山包像何種生物,告訴著游客這裡的古老傳說。我卻不在意這些人為的描述,只是靜靜地看,靜靜的去體驗。

水是越來越清澈,全然不同於大三峽裡的渾黃;山顯得更加清秀靈動,也完全不似大三峽的雄奇,似乎身處在微縮的三峽,卻又是一番別樣的風景。水流時而湍急,時而平靜,小船劃過波浪,緩緩前行,我仿佛沿著一條歷史的河流,沒有塵埃,沒有喧鬧,向時間的深處駛去。

到達馬渡河口,我們下船,換上草鞋,換乘木船繼續沿馬渡河上行,這就是小小三峽了。木船最多可以坐十個人,有四個當地的船夫,三個年輕點的在船頭負責拉纖,一個年老的在船尾掌舵。他們赤著上身,被曬成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油亮發光。在經過淺灘的時候,三個年輕的船夫費力得彎著腰,低著頭,用肩膀襯著繩索艱難前進,後頭的老船夫則喊著悠揚的號子。兩岸的山崖比以前更加逼窄,抬頭只能看見條狀的天空,有山泉直接澗落在純淨的河水裡,水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置身於這樣的場景中,我徹底擺脫了曾經的煩惱,心底裡湧動著孩子般無邪的快樂。一路上,能看見不少纖夫,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被我們看來是充滿美景的地方,而他們卻在這與外界隔絕的大山裡頑強地生存著,他們是千千萬萬生活在中國最底層勞動人民的縮影,從這些人的身上,你能看出到底什麼是樸實、勤勞和樂觀。

上行了約六裡水路,我們乘上了橡皮艇原路返回。盡管已經有了多次漂流的經驗,可還是被弄得狼狽不堪。我們打水仗,在激流裡橫衝直撞,甚至下水踩著鵝卵石拖著船走,完全融入了自然的懷抱,收獲了漂流才有的快樂。

接著返回河口,順流而下,回到了巫山。待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搭上了一班宜昌開往重慶的客船,繼續我們的旅程。

到重慶市區的行程

船平靜地行駛在瞿塘峽裡,我們又重新回到了大三峽的雄奇偉岸中。長江在這一段顯得尤其狹窄,主航道並不是筆直的在中央位置,船忽左忽右地航行著,有時候離岸邊非常近,似乎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突兀的怪石。仔細看,可以看到北岸的山崖上,距離江面幾十米的地方,有一條嵌入岩體的石縫,山與山之間還有石橋相連。毫無疑問,這就是徒步三峽的道路了,看來很有歷史的樣子。從下面看上去,險峻異常,心裡不禁發毛。在原來的計劃中,是准備走一段三峽的,但為了四個女生的絕對安全,只能作罷。我知道,這條道上走過許多的驢友,也會有不少人繼續,小心,再小心啊!

天色漸暗,我們終於行駛到了夔門。兩岸的懸崖直直地插到水裡,江面更加束窄,水流更加湍急。望著陰霾的絕壁,心裡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用“威嚴”來形容已經過於乏力。在石縫的下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幾個紅色大字“夔門天下雄”。從夔門出來,赫然在目的是白帝城和奉節縣城,回首夔門,它如一名守衛著巴蜀大地的衛士,屹立在那裡,萬年不倒。在交通發達的今天,我仍能真實地感受到蜀道的艱難。

晚上,坐在觀景台上,吹著清涼的江風,看天穹上繁星閃爍,看兩岸的點點燈火,想一想遠在上海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做著什麼,肯定沒有我這般閑適吧。心都醉了。

第二天,與朋友在船頭的甲板坐了一下午,聊天,賞景。一個意大利老頭孤身一人來旅行,在一旁練著剛從印度學來的揄迦功,讓孩子們教他漢語。客船逆流前進,周遭的景物不斷移到身後。我欣賞著眼前的一切,它們與我平日的生活完全不同,我沉默著,體驗旅途才能帶給我的快樂。

我所處的位置,兩岸的低山,在2003年的這個時候,就會被上漲的江水吞沒。初次見面,就要永遠告別,心中不免有一絲悵然。新的三峽一定會有新的風景,到三峽完全建成之後,我一定會回來。

又過了一晚,清晨,我們安全抵達重慶朝天門碼頭。


精選遊記: 長江三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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