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印像

作者: 小 菲

導讀(引子)finger,你買房這段可去看過西四環邊上那個“北京印像”?是個德國人做的,精裝。窗和暖氣等設施標准都不錯,地段也還說得過去,離市中心不算太遠———From明開夜合可我不喜歡它的那份宣傳,非說靈感來自北京的四合院。 我反感這種不實在,明明是一棟棟板樓干嗎非說是四合院? 不是把隨便什麼四周一圍就能叫四合院,四合院是一種親切的尺度,一種傳統的 ...

(引子)finger,你買房這段可去看過西四環邊上那個“北京印像”?是個德國人做的,精裝。窗和暖氣等設施標准都不錯,地段也還說得過去,離市中心不算太遠———From明開夜合可我不喜歡它的那份宣傳,非說靈感來自北京的四合院。

我反感這種不實在,明明是一棟棟板樓干嗎非說是四合院?

不是把隨便什麼四周一圍就能叫四合院,四合院是一種親切的尺度,一種傳統的概念。那一定要小到矮到人可以貼近,可以有安安穩穩地站在那兒,把棵石榴樹細細把玩———摘自水板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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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印像是我心水樓盤之一。當然,我心水樓盤多了去了,但最後只能選擇適合自己的一棟裡面的一套,就像婚姻,就像鞋子和腳。

本來就喜歡德式設計,更加上她的案名——北京印像,和對四合院文化的敬重(姑且不論他們隔靴搔癢囫圇吞棗地用不到位,畢竟是不同的文化和神髓,就如同那麼多大導演想拍故宮戲拍清戲那也只是鬼子眼裡的東方;大山同志京腔兒再純正,他也還是藍眼睛的靈魂)。

可惜這樓盤賣得不太好,原因復雜,但其中之一就在於她的案名是北京印像,而不是萊茵河畔,格林小鎮,柏林愛樂,聽上去洋氣——滿足不了復雜的階段情節。

如果住在北京印像,從感性上就像是對自己某一種復雜情節的熨貼和關懷。

為什麼是復雜呢?千絲萬縷裡面還夾雜著不敢說不可說說不好,和那些尷尬、窘迫和溫情、摯愛,血脈相連。

從故鄉到異鄉

我出生的地方離開北京只有不到200公裡,兩地的差別,卻遠遠不是距離這回事。

除去政治、經濟原因,表像上就是樓沒那麼高,文化沒那麼高,街道沒那麼寬和整齊,人沒那麼城市感,口音沒那麼正點,待遇沒那麼好,錢沒那麼多。太多了。

然而18歲初到北京上大學的我,感覺上有那麼一點緊張,又有那麼一點自負。

緊張有緊張的內在原因,自負是因為有自負的資本。對於女孩子來說,自負的一個不可或缺的資本就是上天恩典的美麗(在此的美麗是廣義,不單指容貌;堅信上天把自己創造得很美麗是每一個人都應有的自信和感恩),不管承認不承認。所有的北京印像中,背景都是歲月和風景。歲月是流逝,風景是永恆。人物是道具,心態和感受是戲骨。

如同明開夜合在清華園中走過荷塘月色,被後山女生哼唱的“交換舞伴”打動,在大學的北京印像中,也珍藏著無數這樣的鏡頭。

夏日的紫竹院公園,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水榭上有溫暖像水珠一樣晶瑩欲滴。

北海公園的白塔、五龍亭和白皮松,初一看的那本方舫的《為了逝去的》(記不清了)裡的情景漂浮過來,《讓我們蕩起雙漿》依然在吟唱著綠樹紅牆。個人的故事對自己總是最最刻骨銘心,對於大家來說,還是不提也罷。畢竟,誰沒有在歲月和風景中留下自己身體的味道,因此那城市和那條街對於你/每個人來說風情便不同。

但你不能去參與的部分,是與你隔著的。比如府佑街的早點,油條包子豆汁豆漿豆腐腦。有一次我媽媽又在積水潭進修,那晚上我住在這一帶老城區。早上是胡同裡的喧擾,窄窄的胡同裡挨挨擠擠,三輪車自行車,光膀子的老大爺,老實巴交的瘦身板男人,妝很重的表情像刻刀的已婚婦女趕著去上班,胡同裡混著廁所的味道,污濁不堪。

胡同口就是早點鋪,國營小店,油脂嘛花。賣早點的穿白大褂的男男女女愛搭不理,摔摔打打。忍氣吞聲地吃早點,印像很不好。

然後擠電車去學校。被人快擠成肉餅,卡在人堆兒裡,腳都放不平。一顆心懸著。那時候城市的冷漠體會是很深刻的。在電車裡人本孤獨,更加上年少的敏感。尤其在大包小包外地人上車時那一車的白眼,令人頗有兔死狐悲的悲涼。

那時候就會懷念陽光燦爛的宿舍,食堂裡蛋青腸花卷小米粥那干淨熱乎的早飯;想念白頤路上早春的連翹和夏日整齊的白楊道,那些在北圖看電影晚上騎車回來的路燈。

那時侯我喜歡的是海澱,學院南路的薔薇道,薊門橋的護城河,鋼院的舞會;新的城區有嶄新的規劃和開敞的視野,人群來自五湖四海,有活力有理想有書香,平和包容縱容;那時候對老城區是說不出的嫌惡——那很可能是土著對移民的目光的反射,對北京平民的生活也很是不屑,憑什麼高考分數就低好幾十分,何德何能那麼牛那麼優越——真正平民百姓胡同裡的生活也不過爾爾。

那時候是看不到胡同裡的槐樹和精美的門墩的。偏激是生在眼裡的翳,它讓你只看到你想看的論據。

在很多年裡,像一只盤絲洞大仙一樣,盤踞在中關村人大一帶。村裡的每一條路,學院路的每一個書店,每一個有名無名的吃處,路邊不起眼的酒吧茶室、影劇院,我閉著眼都能點出坐標。儼然是地頭的架勢,提起來頭頭是道,搖頭晃腦,如數家珍。

東邊日出西邊雨

如果不是因為那晚和他一起在首都劇場看完話劇《壞話一條街》,打車經過朝陽門時他用手向路邊一指:看見那棟樓了麼?我就住那兒。

夜色中的爬藤植物和俄式的建築。

我可能依然會盤踞在西邊。正如明開夜合在《北京城的東邊和西邊》中所寫:隔在中間的,不完全是距離,更多的是一種生活習慣。這兩邊的人一般情況下各自都有各自的圈,沒有什麼經常性的需要,值得非得兩邊兒來回互串。

把我從西邊到東邊串聯起來的,自然就是薄薄的一張板凳。溫暖的,家常的,微笑而有血有肉的。

人的居住、婚姻坐標改變,影響是像地震一樣的,從震中一直波過來,幾乎傾覆了你原有的世界。你的活動半徑的延展和潛移默化的相溽以沫,讓你自身的另一半完整,也讓你的北京印像破鏡重圓。

還記得剛剛分到北京的時候,在城南的一家飯店上班。那時候我住我姐姐家,小西天一帶,鮮綠艷藍的牌樓後面。每天去趕112,然後在西單倒電車。那年暑假,我媽陪我去選一套鵝黃色帶蕾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裙,頭發用卡子別起來,一副進入社會的職業狀態。手扶在電車的欄杆上,窗外是繁華的西單、新街口,電車和朝陽一起跑著,心裡有新生活的感動,終於拿到北京戶口,在這個城市裡不再只是寄居了。

而真正融入這座古城,卻是在宛然的婚後生活中。鄰居的胖貓,大媽的蒲扇,樓下的童車裡嬰兒的笑臉,擁擠班駁的樓道裡的自行車。晚歸時大哥大嫂的打趣和問候,晚飯時分窗口的人間煙火和樓下剛剛盛開的粉紅灼黃的做飯花,才真正像熱氣騰騰的燉肉一樣成了我的生活。不再永遠的飢餓,不再永遠是最最能吃又最最苗條的姑娘。

那些夜夜笙歌的日子,為什麼我依然飢餓?

前幾天偶然過新街口,拆得不像樣子了。那時候手機剛好沒電,只好去打公共電話。走了好遠,才進到一個七拐八繞的巷子,到處是廢墟,有點像《卡拉是條狗》裡的那條街。有電話的那一家,還沒有拆,但是房間只有六七平米,裡面一個有點眼花耳背的老太太,很親切的笑容。她坐在黑暗中,因為那房子幾乎談不上采光。她好像坐在被蛀蝕的歲月中,然而她微笑。而我也不再鄙薄。

打完電話出來,我就看了一眼那片廢墟。突然,有一片紅色晃了我的眼。那是已經沒了頂的房子,赫然現出的一片紅色的畫梁。朱紅的底色,金黃、鮮綠和艷藍,有一點磨蝕,但依然鮮艷。我遠遠看過去,看不出年代,看起來不像古老的樣子,估計從價值上不會有驚喜;好像是相對新的,也就幾十年或十幾年;但是那種傳統,那種人心,是最讓人珍惜的東西。

吃吃地看了一會兒,可惜沒帶數碼相機(當然這對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比起有些射手認為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我更願意刻在心版上用文字去描摹。當然這也許是我對自己技術儲備不足的一個搪塞,人總是站在自己的現狀和自己的立場上來講話,這幾乎是不可違的天命。

拆,改,節奏越來越快;新建和栽樹;這些都是生活原本的狀態和時代的狀態,姑且不談它應該不應該;既然是生活的狀態,當然不會過分地尖銳和大驚小怪,因此有時就放任一個個見證時刻的溜走,因為生活裡處處是景,心情裡處處是遠山和江湖、綠野。

涉江而過,芙蓉千朵。

每個人的北京印像,豈能相同?又豈是一片小文可以說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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