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變他鄉

作者: fylfeimi

導讀故鄉變他鄉好像只有在達利的畫中,時間才可以以柔軟的形式緩緩滴落。 我知道,這不再是一個輕手輕腳的年代。 老鎮,古渡,小船,鳧鴨。 暗夜的水面上明滅的微光,縹緲的櫓聲,隱含著一絲憂郁的柔婉漁歌。 故鄉就是這樣的一派婉約,在我的記憶中始終是一副素灰色的山水畫。 聽聞著家門口裊裊的槳聲長大,故鄉便於水霧中在我的心頭留下一灘堅硬的潮濕。 總是� ...

故鄉變他鄉好像只有在達利的畫中,時間才可以以柔軟的形式緩緩滴落。

我知道,這不再是一個輕手輕腳的年代。

老鎮,古渡,小船,鳧鴨。

暗夜的水面上明滅的微光,縹緲的櫓聲,隱含著一絲憂郁的柔婉漁歌。

故鄉就是這樣的一派婉約,在我的記憶中始終是一副素灰色的山水畫。

聽聞著家門口裊裊的槳聲長大,故鄉便於水霧中在我的心頭留下一灘堅硬的潮濕。

總是趙嬸在小河邊洗衣的時候唱起江南小調,鄰裡的女子們便高高低低地隨聲符合上那麼一兩句。

還有長胡子劉爺的二胡,咿咿呀呀地隨著風將水面上的月影揉的零零碎碎。

從二胡聲中還可以聽得出劉爺的心情,聽得出劉爺今天是輸了幾盤棋,還是自斟自飲了三杯酒。

光腚的孩子們拿著各自的碗,東家走走西家躥躥,嘗著百家菜慢慢地長大成人......

還是這樣的細雨綿綿,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是什麼時候在鎮口立起了這樣的一座鋼筋混凝土牌樓?上面寫著“江南第一鎮”。

一路過去,街上全是餐館。小鎮上哪裡會有那麼多的人下館子呢?

走在故鄉的小橋上一看,故鄉的小船往來如織,密度大的驚人。搖櫓的人們穿著統一的服裝,面無表情地唱著故鄉的小調。

船上人們的脖子上都掛著相機。

岸邊人們的脖子上也掛著相機。

我明白了,我的這座夢中小鎮如今變成了旅游區。

素灰的調子沒有了——岸上、船上的紅男綠女穿著五花八門的亮麗衣服。連綿起伏的灰屋頂也壓不住如此斑駁的一大攤紛亂的雜色。

裊裊的槳聲沒有了——所有的船都是急急火火地把掌握著人民幣的動物們裝上去,再飛快地搖到目的地卸下來以便重新排隊去裝上另外一群動物。

柔婉的小調沒有了——唱歌的嬸子們都穿著整齊劃一的碎花衣服,漫不經心地哼唱著統一學到的歌謠。一首歌的投入程度僅在於聽歌的人們想要從口袋裡面掏出多少的鈔票。

走上橋頭,阿嬸把我也當成了游客,她招呼著姐妹們一起攔在橋頭,一邊煞有介事地整齊地搖著手一邊唱歌。聽客們是應該給錢的,聽客們還可以交錢和阿嬸們一起合影。

晚上在一家臨水的餐館吃飯,一個長相和胡子都酷似劉爺的阿伯遞過來一張硬紙片,上面像菜單一樣寫著不同名字的二胡曲牌。——阿伯諂然一笑:聽一曲吧?只要十塊錢。

我悵然若失。

以前只有過年才會吃到的豬蹄膀現在在故鄉的小賣店裡擺滿了。明晃晃的油讓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曾經是不可多得的兒時的美味。

兒時從未覺得那棟樓有什麼奇怪之處,如今也被掛上了“怪樓”的氣死風燈變成了人們爭相獵奇的去處。

酒吧、網吧都有了;入夜時分,河面上懸浮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喧囂。

難道只有月亮還是從前的月亮?

月亮也不是從前的月亮了,它失去了那一抹勘為靈魂的靜謐。我不知道現在光腚的孩子們躺在媽媽的懷中,是否還會相信頭頂上的那個圓乎乎的玩意兒裡面住著一個寂寞而美麗的仙女。

我懷著夏天愉悅的心情還家,故鄉的味道卻久久沒有閃現。

唯有那些亙古不變的嘰嘰喳喳的麻雀,從依舊青黑的一片屋頂蹦跳到另外一片——它們的飛翔讓我感激。

我的故鄉被磕碎了。

只有乳名被重新喚醒。

紅男綠女都在笑著。他們到這裡盡興地消遣一番後再度返回那個忙忙碌碌的世界。

他們還會有其它的短暫的目的地,盡管那裡根本不是他們的故鄉。

故鄉的人們也在笑著。我不止一次地在故鄉的薄暮之下看見他們在自家的小店裡面數鈔票,臉上蕩漾著由衷的幸福微笑。

只有我一個人笑不出來。

我失去了我的故鄉。

非一郎2003,05,01

後記:

其實去年夏天我是以一個游客的身份造訪周莊的,在那裡索然無味的時候我忽然想:如果這是我的故鄉,我會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呢?

游客們很開心,游客們帶來的經濟利益讓周莊的人們也很開心。

他們都沒有什麼錯,也應該開心。

那麼,難道還應該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嗎?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對抗時間。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亙古不變。

也許僅僅是因為:所謂的永恆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巴黎老城區所有的建築幾乎都被劃做了文物,巴黎的人們樂意保持著讓他們引以為榮的“老城生活方式”。

瑞士不少城市直到今天依舊保持著有軌電車,因為“是否有有軌電車”曾經是衡量一個城市是否摩登的標尺。

話又說回來,巴黎老城也不可能一味地老態龍鐘;古老城市當初在引進有軌電車的時候一樣可以粗暴地打亂人們曾經固有的生活節奏。

但在中國——諸如雲南麗江、廣西漓江、湖南鳳凰、新疆喀什、山西平遙、安徽西遞等等這些有著厚重“老式味道”的聚居區似乎沒有一個目的地可以讓我停止上述這種迂腐而徒勞的思考。並且,他們舊貌換新顏的速度快的能讓你瞠目結舌;他們飛快地將一種古舊的人文環境蛻變成城市化的消遣娛樂場所——除了交通工具由出租車變成飛機火車之外,你幾乎搞不清楚你是到了漓江麗江還是轉了一個大圈子又兜回到北京的三裡屯上海的淮海路。

我們對抗不了時間,但起碼還可以讓時間變得柔軟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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