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魔咒

作者: luluxiao

導讀飛離烏魯木齊,墜入城市的凡間已經很久,我卻遲遲不能平靜地回歸地心引力,總掙扎著,仿佛有某種思念,牽扯心底若玄絲的隱隱疼;又似乎有一種聲音,自西出陽關再向西的方向飄過來,在耳邊呢喃。哈薩利,哈薩利。那個與我同坐在馬背上的哈薩克男孩子不停誦念的字眼,此時就像一道魔咒,電光霹靂的瞬間,將我帶回北疆的時光片斷之中…… 一, 最西面的星光 清晨 ...

飛離烏魯木齊,墜入城市的凡間已經很久,我卻遲遲不能平靜地回歸地心引力,總掙扎著,仿佛有某種思念,牽扯心底若玄絲的隱隱疼;又似乎有一種聲音,自西出陽關再向西的方向飄過來,在耳邊呢喃。哈薩利,哈薩利。那個與我同坐在馬背上的哈薩克男孩子不停誦念的字眼,此時就像一道魔咒,電光霹靂的瞬間,將我帶回北疆的時光片斷之中……

一, 最西面的星光

清晨懶在布爾津小白鹿家庭旅館的床上,門外有天南地北的腔調彼此問候,門內就只有我一個人呼吸的聲音。自然蘇醒,幸福萬歲。

有人敲門催著起床,說去西北第一村白哈巴村的車准時出發,沒人肯等懶姑娘。

白鹿媽媽親手做的果醬點心香飄萬裡,可惜我是從床頭直接飛奔到車上,被抓下來拍照時白鹿媽媽摟著我肩膀說你不吃早飯怎麼行,不舒服還是不喜歡吃?隱約之間我領口三宅一生的香水暗暗發力,為了這香氣折磨自己的胃,媽媽無論如何想不通。

一路上有轉場的牧民,一只駱駝幾匹馬,一朵一朵的羊兒與牧羊犬,家在尋找中發現,落腳;迷路時有定居的牧民用香脆甜嫩的巴爾薩克款待我們,真誠與不設防在微笑之中彰顯無疑;顛簸,時而非洲一樣的荒原,時而明黃的白樺林判若瑞士,與哈薩克斯坦的界河悄悄地在山腳下流過,你不說,誰知道那是兩個國家的分界線呢?河的兩岸哈薩克人已居住千年,若不分又如何呢?

天擦黑,終於駛進早已布滿“長槍短炮”的白哈巴,手中的索尼p10體態羸弱簡直比人家三腳架的腳還要卑微,我立刻放棄了與三千攝影家同拍一顆落日的念想,找一個爐火正旺處,看哈薩克帥小伙仔細地烤羊蹄。

日落,星光悄悄布滿黑夜,於是夜如璀璨晶瑩的黑絲絨,低低地冰涼地壓下來。

坐在馬廄前木樁上,腳下松軟的黑土地散發青草枯草與馬糞的自然牌香氣,抬頭看星星。有人認真地講解星座知識,說這顆星那顆星的名字,我不聽。每個人的心靈都不一樣,每個人眼睛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我願意把牛郎星叫做情人星,傳說中的一兒一女是兩朵綻放的玫瑰星;織女星?如果牛郎真的那麼好我更願意讓織女與他無關,留到我變成星星時喚我作情人的情人星吧……

傻瓜的幻想。城裡人聽慣車馬喧囂,抬頭看也是霓虹燈掩映的城裡的月光。偶爾自我放逐到這寧靜純淨的村落中,仰頭數星星的興奮,你能忍住不雀躍,也忍不住咬著手指傻傻地笑。

有情人,說好數一顆星星便親一下,於是纏綿廝守一生也分不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相擁在清冷又溫柔的暗夜星光下,執你的手,和你一起變老。

二, 他鄉亦是故鄉

故鄉叫蒙古,誰料到千裡之外一個神奇的湖,竟然也有一個蒙語名字“哈納斯”,這淵源讓我立刻聞到故鄉的味道,站在橋上用眼睛做深呼吸,綠的顏色乳的質感,歡快的湖水蜿蜒在搖曳的木橋下。哈納斯,一定是蒙古失散許久的神秘公主,碧綠面紗戴了千年,只為憑吊故鄉茵茵的綠草原。

今天的哈納斯已經太過聞名,每一條小路每一個蒙古包都充斥高跟鞋的游客,與想像中相差甚遠。按規定必須乘坐旅游車慢慢爬升,路上人流熙攘湍急,衝上觀魚亭看不見大紅魚,卻見興奮的人魚和閃光燈。走到僻靜處,一閃身,我們告別下山的旅游車,另辟蹊徑徒步下山,因為落滿黃葉的木台階與遍山白樺林,堪稱誘惑。拾級而下,有殘雪壓枝頭,有落葉繽紛舞,一截枯木斜斜地仰臥在台階旁,不經意時鳥兒飛過樹梢,在耳邊留下飛翔的聲音……到達山腳時,太陽早已到山那邊休息,半個月亮掛在樹杈上,衝夜行的人兒微微笑,腳踩著落葉好像厚地毯,軒軟不乏彈性,談笑的某一個瞬間忽然變安靜,左手邊就聽見嘩嘩的流水聲,原來是湖水在奔跑,好像時光飛逝的動靜。華年的某一個時光在我向左望去時被定格,待時間再次起跑,一定會在左邊的眼角留下一絲魚尾紋,一絲游弋在哈納斯的魚尾紋,似淡淡鄉愁。

三,瑪卡瑪卡

艷陽高照早早起床,馬兒在山坡上等候多時了!

你,來!

被最牛最高大的伊梨馬的主人選中,跟他上馬,去黑湖。

起先是黃綠相間的草地,斜的山坡,山坡下碧綠潤滑的河水歡聲奔騰,馬兒踏進攔路的小河中,踢撻踢撻地濺著水花;後來有松樹林和綠草地,陽光溫暖馬兒閑散,白色大鳥落在遠處圖瓦人的木屋上朝我們的馬隊張望,快馬過去拍照它竟然不慌,擺好一個姿勢才起飛,真真的讓人覺自然是它的家,而我們不過是匆匆過客。

慢慢爬上小山坡,一處平地豁然開朗。有人忍不住飛奔,我不忍心我的伊梨馬汗流浹背,於是下馬讓馬兒和我的良心休整。坐在那,巨石後面閃出幾顆小腦袋,好奇的眼神似一股強力讓我轉身回頭,看見他們。我招手,幾個孩子相互看並且鼓勵著朝我走來。馬夫說那是圖瓦人家的小孩,每天都會在這,經常有客人給他們糖和玩具。趕緊掏出巧克力,給手拉手的娃娃分發。最矮個的男孩鼻涕在上唇處岌岌可危地搖擺,有人喊鼻涕要過河啦他也聽不懂,歪著小腦袋看我們。其中高個子的女孩白皙文靜,五官具有蒙古族姑娘的顯著特征,含蓄羞澀中不乏熱烈與大膽。問她名字,想了想她笑著說,瑪卡瑪卡。我不知道這是她的名字還是一句別有含義的短語,總之當時陽光全部灑在她臉上,她唇齒翕合清脆地吐出這四個字,我就被迷住了。

經過一片松樹林,下馬休息時哈薩克姑娘與小伙都圍著一棵松樹轉,一會竟然拿出小刀在樹皮上刻劃,割下一塊深褐色不明物徑直送到嘴巴裡。我們看呆了,L饒有興趣詢問才知道他們嚼得是松油,有點口香糖的功效。一個小男孩割下塊樹皮遞給L吃被看穿,痛改前非狀仔細割了另一塊,L放心嘗竟然還是塊樹皮!怒斥,小男孩頗有哲理說樹皮松油你都吃不慣麼不一樣也沒什麼。我不敢嘗故不知味,迅速拿出真正口香糖安撫自己。

再次出發,跋涉一段白雪覆蓋的上坡路,看見那邊山腳下黑光熠熠的黑湖,小而且淺淡的黑色湖水,被白雪映襯,像一塊黑金。據說是湖水中蘊含某種礦物質引發暗黑色,據說在湖邊一伸手就能捉住好幾條小魚……不過沒有導游肯帶我們下山,游客們只好站在雪地上歡呼拍照,我找到一處沒有雪的草地躺下來,藍天遙遠,馬糞的味道清晰又清新,睜開眼,陽光刺眼,瑪卡瑪卡的笑容魔幻一樣浮現在陽光中,吟吟地笑著說,瑪卡瑪卡,瑪卡瑪卡……

三, 禾木的眼淚

禾木這個地方,如名字般美好。

我們在將近日落時分到了恰昆的家,哈薩克的家。在山坳的最深處,緊挨著小河,咯吱咯吱的木板橋上再一次擺滿鏡頭,小牛隨在大牛身後,大牛隨在主人身後,大家不緊不慢地各自找到家門,悠閑的步履好像悠長緩慢的時光流過,一切都有來處,亦有去處。

禾木的酸奶,藏在奶白色的桶裡,舀出一碗,放些白砂糖,咕咚咕咚喝下去,酸、涼、甜與清冽的感覺瞬間襲來,、舌尖還留存一些嫩嫩的牛奶的小顆粒,他們呵呵地看著我,試探我的表情,說,吃到奶肉沒有?得到滿意的笑他們才放心轉身。

我不是攝影家,只好一再散步。

一條路通往公路,一條路向山坡。向山坡的路邊有小男孩踢足球,不知誰飛起一腳,飛上天的足球當啷著幾塊殘缺翻角的表皮在空中盤旋幾秒鐘又落下,孩子們笑,樺木柵欄裡的牛也哞哞地叫。沒有人在意我的經過,右手邊的木房子裡有燈光亮起來,卻安靜不見人影。漸黑的夜色中有人開門,片刻關門,同樣無聲息。禾木唯一的聲響便是天籟,悄無聲息的天籟。

然而深夜,我卻忍不住掉眼淚。

我早知道相愛是折磨,卻沒料到自己如此殘酷。那個世界上最疼我的男人,他見不得我難過,見不得我掉眼淚。

禾木的星光如白哈巴燦爛,但是眼淚讓我什麼都看不見。他坐在我身邊,心疼我。

我一邊任性地哭,一邊又因為懊惱自己讓他著急而掉眼淚。

那天是我生日,後來我笑話自己說他送的生日禮物是濕了一地的眼淚,在禾木。

我早知道相愛是美好的,卻沒料到自己如此幸運。

四, 哈薩克魔咒

恰昆說他媽媽住在布拉根大橋那,景色美極了。美極了三個字用哈薩克腔調的漢話說出來魅力非凡,我們毫不遲疑地上路。與我同坐一匹馬的是個哈薩克小伙子,20歲,紅的臉蛋黃頭發,牙齒很白,細長的眼睛經常因為笑容變成一條幾乎不可見的黑絲線,一刻不得閑地說著話。

他說哈薩克是馬背上的民族,是避難的流浪者。那一天,我們便在美麗的草原上流浪著。

陽光很曬,爬上山坡我們休息,躺在軟的草地上看天空無聲飛翔的大鳥,耳邊馬兒喘著氣咀嚼草料。那邊是個陡坡,將近90度的山腳下小溪奔流,碧綠色,幾只馬閑逛,20歲的小伙子說看,那是野馬,我跳起來看,一匹純黑色的馬也聞聲朝我們的方向張望,一行人都驚呼贊嘆,想靠近卻不被允許,只好上馬上路。

越過山坡,是一段平緩寬敞的大路,我們有了策馬狂奔的雀躍。馬是好馬,20歲的小伙子是好騎手,我們就裡所應當地超前超前再超前,馬兒在奔跑起來時有起伏地跳躍,我身體亦隨這起伏跳躍而波動,眼前景色因跳躍與速度而模糊,迅速被拋到身後,速度的美感與刺激讓我陷入極大滿足,以為自己真的操縱命運的韁繩,所向披靡無可阻攔。

道路寬了便窄,上了便下,正如人生諸事的變換,從不肯給永遠的坦途或艱難。羊腸山路踢踢踏踏地走,遠處又發現幾個黑點,20歲小伙子說那是狼,無比肯定確鑿我就信了,學著狼叫那黑點不為所動只好悵然繼續前行。路遇清泠小溪,小伙子飛身下馬喝個水飽,再上馬已然面色紅潤精神百倍,敦促我快些再快些。

有時候看見游僧,有時候看見牧童,路上凡是相逢都帶有驚喜味道,我們互相微笑致意並目送遠行,人生只此一次的注視,在天外通向布拉甘大橋的路上。

日落時分,穿過落滿黃葉的白樺林,遙遙看見布拉甘大橋搖曳的影子,歡呼著衝過去,恰昆媽媽含笑無語地看著我們,一個個跌落馬下。

眾人慘狀不一,我卻無恙。一轉身,竟然一丁點奔波勞頓的困苦都沒有,仿佛就是從隔壁的禾木,抬抬腳,邁進了恰昆媽媽的門。20歲小伙子吹著口哨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視野中,似他從未來過,從未與我共騎,從未在我耳邊昵喃那些如魔咒般的哈薩克字眼,似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夜晚星光依舊燦爛,微弱的燭光中聊天,說起白天看見野馬看見狼,恰昆媽媽輕笑不語,妹妹大笑我傻,沒有野馬也沒有狼,什麼都沒有……

於是我更覺,這一天,也許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就真的,抬抬腳,從隔壁的禾木走過來,邁進恰昆媽媽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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