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秋意滿城，咖啡館外的小圓桌和鐵椅，清早便被侍應擺布，與樹上的鳥兒合奏另類音樂。想起我十四年前的巴黎游。生平頭一次遠行的震憾，與失戀者的情感療程一樣，事過境遷後轉化成記憶，淡靜如黑白照片。然而，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重返巴黎？考古嗎，她及不上羅馬；說今吧，又不如紐約；文化與生活裡的古今相融？東京才是勝地……
游歷過許多城市後，漸漸我會用擬人的動靜來隱喻不同的氣質；倫敦像一個溫雅紳士穩重持杖踱步；紐約是一個穿上輪鞋的孩子奔躍街頭；而巴黎，是一對年輕情侶河邊從容蹓跶。
游客在碉踏實地前，已經從無數平面和流動的影像中，形成了對巴黎的印像。印像常像電影片廠或者是舞台布景般不真實，是輕盈的、想像的空間。要到身在其中，才發現城市是如何活生生的，可以啟發無窮想像。
光之城處處風情
巴黎不僅外表繽紛多采。內在蘊涵的深和闊，跟內與外的和諧互動狀態，才使她成為一個不尋常地豐富的城市。寬廣的天多變的色，晚上小汽車黃色車頭燈光游弋，都叫人迷戀，不枉「光之城」的美名。
巴黎有包容的胸懷。富有的旅人可以擲千金買快活，背囊客也會找到負擔得起的風流。咖啡不便宜，但叫一杯坐一整天的客人不會被驅趕，依舊是巴黎的優良傳統。對消閑和樂趣的沉溺以致變成藝術和風格，以文明的形式盡情享樂，正是法國文化的指導原則。而巴黎──海明威筆下的「流動的慶典」──正是最美滿的示範。感性的、感官的誘惑處處見，商店櫥窗、街頭音樂、露天市場，都向你的眼耳口鼻聲聲喚來吧來吧。
人才是最好看的風景
看人和被看也變成藝術。艾略特說過，在巴黎，人才是最好看的景。寬容和自由的氣氛，一直吸引著外來者：流亡政治家構想革命，科學家鑽研發明，哲學家沉思生命，藝術家肆意創造。費茲傑羅說，巴黎令人對生命的可能性提升了期望。游客尋歡作樂之時，無數人在努力地學習、工作、生活。外來者裝飾了巴黎的容貌，又以不同的方式回饋她：不僅留下一座名墳或者雕像，一本書或幾幅畫，更豐富了城市記憶中多元文化的內涵。
流行的笑話是，上帝第八天以天堂為模範造了巴黎，但實在太完美，怕會招惹其他城市的妒忌，於是，衪在第九天造了巴黎人。巴黎人沒有四方稱譽的口碑，也難與匆匆游客結深交，但他們隨心盡情的浪漫，倒至少可以感染你和情人禁不住在街頭擁吻。
舊城新市共融
昨日的老巴黎保養得極好，今天的新巴黎像塞納河一樣未曾停止過變化。詩人波特萊爾說：「巴黎變得比人的心還要快」。她曾經是現代藝術和民主革命的出生地，在巴士底監獄舊址建的那座玻璃幕牆新歌劇院，正是兩者姻緣的見證。今天紐約也許搶去不少風頭但龐比杜中心旁邊地底的高科技當代音樂中心、首先分離出愛滋病毒的巴斯德學院，以至快速此落彼起的時裝潮流，都告訴我們巴黎的創造力依然鮮活。
1981年始建的多項「大工程」，為游客添置新的觀光景點，日常生活的遺憾卻非當地人獨享。交通阻塞（如何知道誰是真正的巴黎人？就是星期五下午六點坐得到計程車的人）、行人路總有狗糞、種族歧視日漸嚴重、無家者縮在地鐵站和橋底、官僚效率奇低……但愛巴黎就像愛一個人一樣吧，欣賞她所有的好，也得接受她的缺點。
如果你去巴黎，我勸你不必跑名勝了；我可以保證它們跟你早已熟悉的影像一模一樣。親近巴黎的最佳方式，是丟掉行程表，在大道小街閑蕩，登上不知去向的公共汽車或者隨便在一個地鐵站下車。在小咖啡館閑坐半天，看經過眼前的眾人或者身畔的一個，如此，你會發現遠比所有影像都要美麗動人，而又真實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