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緣又緣(上)

作者: 生命向西游

導讀在大城市裡,我很喜歡規則。比如地鐵。可是,在西藏,很多地方, 路,是沒有規則的,汽車壓過去的就是路。那麼, 行路,也就沒有規則可依。 女人單獨行在路上,無論怎樣,是一種福氣。 傻一點,福氣就會大一點。老祖宗的話錯不了。 但並非所想像的那樣浪漫。 怯怯地鼓起一次又一次的勇氣,笨笨地對一個又一個的希望揮手,眼睜睜地看一輛又一輛的車揚起漫天� ...

在大城市裡,我很喜歡規則。比如地鐵。可是,在西藏,很多地方,

路,是沒有規則的,汽車壓過去的就是路。那麼,

行路,也就沒有規則可依。

女人單獨行在路上,無論怎樣,是一種福氣。

傻一點,福氣就會大一點。老祖宗的話錯不了。

但並非所想像的那樣浪漫。

怯怯地鼓起一次又一次的勇氣,笨笨地對一個又一個的希望揮手,眼睜睜地看一輛又一輛的車揚起漫天的塵土,絕你而去。這是一種真真實實。

漂亮自信的女人,不是我能做的。

但是,如果你相信西藏,那麼,前世買好票的車,就會在路上等你。

(一)少年與責任

當雄——那曲,八月。

重感冒,連過街的力氣都不想有。看到寫著“拉薩”的車,招手。

上車,坐好。什麼都別想。當雄4200吧,拉薩3700吧,回去,就等於治感冒了。

就在司機踏中油門的一剎那,我跳起來,“不行,我得下。”

我知道,回去,感冒治了,但是,心,會病的。

已經錯過了去那曲的班車。

我迷惑著。

一輛吉普車,遠遠地開來。在快靠近的時候,因了路邊的一道坎,減慢了速度。然後,慢慢地挪過來,停,極好脾氣地在那等著。

遲疑地走過去,打開車門,一個英俊少年。

“去那曲嗎?”

“我去比如”

“比如?比如在哪兒?經過那曲嗎?”

“經過”

“能帶我嗎?”

“可以”

就是這麼簡單。

“我很少停車搭人。”

管他什麼原因,反正我敢打賭,不是因為美女的原因。

病歪歪地站在路中間,戴著帽子,戴著墨鏡,戴著口罩,穿著鼓鼓囊囊的羽絨服,整個一棉花球!別說在車上,就是在眼前,也看不到丁點模樣。

或者,少年好奇,棉花球裡裹著啥玩意?!

我們算,十二點出發,下午四點就到了。

吃完中飯上車,音樂響起,他又遞過來一盒酸奶。哈,只要這麼坐著,四點鐘,就幸福地到那曲了。

四點鐘,我依舊坐在當雄。離中午的小飯館百米之遙。

車壞了!

少年頂著烈日和修理工一道修車。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板等,除非他說“我不高興你搭我的車了,你另外攔車吧。”

公路上車來車往,想搭一輛去那曲的不是難事。但這是一種江湖的規則吧,特別是在高原,特別是在前些年。現在,我不知道這規則是否依然通行,但我願意遵守。

“修好後,快點開。”少年略帶歉意。

“沒關系,正常開,八點鐘,天還是亮的。”我才抱歉。少年在烈日下曬了四個鐘頭。

終於,重新幸福地上路。

車,一直在四十碼左右晃。愣是一頭吭哧吭哧的老牛。

我笑:“就這樣晃到那曲也好。”

一路停車,共計大修四次,小修無數次。

行車時,都不怎麼說話。

聽著音樂。我看窗外的雲,用腳打著節拍。少年看前面的路,用手打著方向盤。

不時地想一想,很感動。這麼一個少年,那麼盡責地開車修車。自然而然地,把萍水相逢的你當作這一程他必須肩負的責任。

就如跑長途,駕駛員是你的親人。他一直在無怨無悔地開著車。而你,在旁邊聽著音樂,吃著零食,打著盹,不時地,看一看你的親人——他正在堅定沉穩地握著方向盤,那形像比平常在家亂丟襪子亂扔報紙的時候要英俊高大多了。頓時,感覺驅動那車的不是汽油,而是他的力量。於是,放松地把自己交給他,任他帶你到那渴望的遠方。就是這種感覺。

一望無際的草壩,柔和地在天際間起伏。水塘裡映出雪白的雲粉紅的霞。

到那曲,一輪落日剛好把雲層染醉。我很滿意這次爬行。

吃晚飯。少年說話,都是簡單句。

“開了好多年大車,沒勁。也沒錢。

“聽說西藏的路難開,我就來開。聽說到那曲的路難開,我就來開。

“拉薩買的,二手車,一萬塊錢。

“我沒怎麼去西藏別的地方。

“在拉薩呆了兩個月,就到索縣,比如,在那裡又呆了兩個月。

“再去那裡,是想找化石。

“那裡聽說有恐龍化石。

“只要一把錘子就夠了。

“前一陣考古團來了,我跟他們呆了一個月。

“我找到過一塊植物化石,可惜不值錢。

“等真正找到一塊,我就有錢了。

“就可以買一輛真正的好車了。”

……

清晨,醒來,聽見打火機的聲音。瞥過去,少年光著上身,坐在床頭,點他清晨的第一只煙。我不禁嚷嚷“又抽煙了”有點埋怨有點嬌憨。全然忘了昨天是搭了少年的車過來的。

少年輕輕一笑。

他接著去比如,而我,留在那個下著冬雨的小鎮,如在過老城裡舊歷的新年。

走了以後,有點想他,一個沉默的少年伙伴。

(二)給與幸福

那曲——拉薩,八月。

太晚,沒在班車了。

想回拉薩。先打車到加油站,那裡,我要鼓一次勇氣,碰一下運氣。

從十點半到三點半——漫漫塵煙,滾滾車輪。拖著鼻涕,在強烈的紫外線和一大片水塘間來回奔跑。

整整四個小時。

加油站的大叔也奇怪“今天這車怎麼這麼難等?”

不時地有車呼嘯而過。

也不時有車禮貌地停下:“對不起,滿了”“對不起,不去拉薩”

灰頭土臉,筋疲力盡,飢渴交加,挫折難忍……

去上廁所,准備偃旗息鼓。

回來,看見一輛車靜靜地停在那裡,加油。已經不抱希望。

順著慣性問一聲,已是把氣虛和失望一起含了進去。

誰知,驚喜過望。激動地不敢多問,飛過水塘,去取大包和一大堆雜物。迫不及待不由分說急吼吼亂匆匆如泥鰍般滑到車上坐定,似乎只一秒鐘的時間。堅決不多說一個字,不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精力和時間去想,這是不是真的。

坐定,才發現——

好車!好人!

“我就知道,你們這種女孩子,不是攔不到車,而是不願意坐那種破車。”

我大笑“不管內心是怎樣想,我向毛主席保證,今天連一輛破車也攔不到。”

從那曲到拉薩,五個小時。(車破,走一天也不是不可能。)

我們就不停歇地聊了五個小時。在我的記憶裡,沒有半分鐘的停頓,除了我大口大口地吃他的水果。

有一次,我要停車。來時,在那裡掉了一把瑞士軍刀。我要再去問一問。他把我叫住“拿幾個梨去。不管找到找不到,謝謝人家。”

又有一次,我要停車。一直跑到很遠,方便。回來,他一臉的嚴肅“我要好好批評你”。

我一頭霧水。哪裡把他惹惱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你就把包扔車上,跑那麼遠干什麼?”

這五個小時,我們說的比我在辦公室五年說的都多。還有必要知道你是誰嗎?

到拉薩。如果拒絕他晚餐的邀請就太做作了。

吃完飯。如果拒絕他用車把我送回小旅館就太矯情了。

第二天。發現“敝帚自珍”的小水壺落在了他的車上。如果不打電話把它要回來就太見外了。

第三天。他開了個偌大的車來到門口,專門為了送我的那個小水壺。如果你想多了就——

由你去吧!

倒底是誰搭了誰的車?

半年後,我正這樣寫,這樣問的時候,就收到他的第一封來信。(如此的巧合,就如那天那車那個時刻,靜靜地停在加油站。信不信實在是太不重要了。)

“至於我,還有那些曾經碰到過的那麼多的好人,我認為,你不必想得太多。人,應該就是這樣,碰到一起了,就是朋友。分開了,那也只能是曾經的記憶。沒有人,我想沒有什麼人,也不應該有什麼人,想著因為他們幫助了你而要你為他們去做點什麼或是謀求報答。我這麼說,我想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好好地生活吧,好好地去對待你身邊的每一個人,把愛給那些真正需要愛的人,把為他人創造幸福作為自己最大的快樂。那麼你就是一個幸福的人。”

有緣,再站在那個路口,等那輛車。告訴那幸福的人,我豈只搭上了他的車,也搭上了他的幸福。

(三)感謝神山

扎達——神山。九月下旬。

神山已經落雪。去神山的車,極少。但是,決定要回神山,就一定要去。

終於,看到一輛車。人,不在。

跑了無數次,人,不在。

很晚很晚,再跑去。硬著頭皮,敲門。萬一明天他們就要出發怎麼辦?

顯然,房間裡的人已經睡了。

我們就隔著房門對話。

“明天走。可是,車,已經很滿了。”門裡一個穩重的男聲,很客氣,也有一絲猶豫。

“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就一個包。不大。”我在門外,輕輕地述說,只希望那道懇切能透過門縫擠進去。

短暫的沉默。

“那你明天七點來吧。”

第二天,從星光看到朝霞,從土林看到雪山,從岡底斯看到喜瑪拉雅。

一路,驚嘆著窗外絕倫的美麗。為什麼,十幾天前,什麼都沒有看到?是因為自由的寧靜?還是因為和諧的無語?或是,用媽媽的話“飽吃不如寬坐”。身體上的約束解放了,精神也必然隨之豁然開朗。

“轉山是我的夢寐以求,這一次終於如願。”

兩個文質彬彬得不能再文質彬彬的人,轉山,只用了十六個小時。(全程,52km,埡口,4700M。藏人最快記錄:十?個小時——我沒有考證,各人說法不一)

“感受?轉下來,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只這一句話,夠我想很久。

車到神山,停在一條小河旁。那是神山之雪水,冰冷刺骨。他們認真地洗了臉。認真地對著神山的方向,靜靜地,站了很久。

道再見。

“不用謝。在神山上替我們祝福一聲就好了。”

“可以知道,你們的工作單位嗎?”一直忍著沒有問。但是最後又想,也許,問一聲,才更顯得尊重和禮貌。

司機回答:“××行署秘書長”。

車,繼續往××開去。我,背起包,朝神山腳下前進。

我們不一樣地來,我們不一樣地去。但是,我們同在神山腳下。

(四)同行

拉薩——樟木,十月底。

已經沒有了去樟木接外團的空車,從拉薩包車去樟木熱火朝天的季節也過去了。

准備坐班車走。

最後一刻,碰到一輛車。已經有了四個老外。司機樂意再多賺一份錢。

第二天,凌晨,在亞碰頭。一個德國小伙,人高馬大,少說有兩個我重。一個荷蘭老頭,身高至少一米九。一個德國女孩和一個法國男士。以老外的身材來衡量,算中等。

車來了。我自覺地坐到前排。至於你們誰願意跟我擠,都是一個擠。我早已習慣了這個座位。

一程下來。他們說“Penny,我們輪流坐前面。”(前面兩個,後面三個)

再一程下來。前面又換人。

德國小伙的魁梧,荷蘭老頭的長腿,無一例外,自覺地輪換著。

車到定日,遇一美國小伙,坐在大街上。說是等了三天,沒有車。

德國妞說“我們帶他一齊走吧。擠一擠,我不介意。”

沒有一個人介意。

美國小伙有荷蘭老頭的長腿,有德國小伙的塊頭。

也就是說,一輛4500,三個重量級+兩個中等+一個輕量級。和和樂樂地一直到了樟木口岸。

擠,但擠得快快樂樂。一路笑聲不斷。後來在尼泊爾成了好朋友。

想起從拉薩到古格的漫長的一路。也是六人同行。

“你就是為我們這個車量身定做的。”

漫漫黃沙從密閉出了問題的進風口往鼻子裡灌。一直向西追著高原上火辣的太陽。換排檔就在我的座位下。

我怯懦著我的小心眼,有什麼呢?總要有人來扛。

但是,當我心疼著我的鼻炎,把口罩戴起來的時候,被狠狠地“嗤”了一聲。“我到西藏來這麼多次,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戴口罩。哼,你也算是掙了個第一了。”

“到西藏來了這麼多次!”我,無言以對。

司機師傅總是感嘆“你太溫柔了。”此“溫柔”非彼“溫柔”。這個“溫柔”是“老實巴交”“憨厚木訥”的代名詞。

然而,司機最後也感嘆“溫柔的人,有人幫啊!”

所以,既然做不成別的,我寧願這樣一直溫柔下去。

而且,也真心感謝那個“到西藏來了這麼多次!”,如果沒有他的慧眼,發現了我這個“量身定做”,也就沒有我後來那神魂顛倒的阿裡了。再見面,我們會笑對阿裡共同的美麗。

所以,如果你將結伴去阿裡,不管你坐在哪裡,不妨記得每天對那個位子說:

“你的腿一直蹩在那裡伸不直,累吧?”

“你的臉一直給西邊的太陽曬著,疼吧?”

哪怕說一聲,都是溫暖與感動。

哪怕腿伸不直,哪怕臉高原紅,我們去到那片陌生的土地,想尋找的就是心靈的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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