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緣又緣(下)

作者: 生命向西游

導讀這個故事,已經是阿裡的最後一程。但是為了跟著題目走,先寫了吧。(一)神山腳下 神山腳下,十月初。 來轉山的車已經很少。有空位的幾乎為零。 但不知為什麼,才轉完山的心,不急不躁。 每天貪婪著溫暖的陽光和神奇的小鎮。 等我終於曬飽了陽光, 車,靜靜地,立在陽光下。 花花綠綠的車頭,近了,原來是一張地圖。畫著六個省。 車身上寫著三個字——“西� ...

這個故事,已經是阿裡的最後一程。但是為了跟著題目走,先寫了吧。(一)神山腳下

神山腳下,十月初。

來轉山的車已經很少。有空位的幾乎為零。

但不知為什麼,才轉完山的心,不急不躁。

每天貪婪著溫暖的陽光和神奇的小鎮。

等我終於曬飽了陽光,

車,靜靜地,立在陽光下。

花花綠綠的車頭,近了,原來是一張地圖。畫著六個省。

車身上寫著三個字——“西部行”。不用問,又是機器比人占的座位還多的那種。

馬上想到的就是馬甲背心,絡腮胡子,京片子……無端地對這些恐懼。

正打著小鼓,從遠處走來一人,不需要問的,就知道是他。

謝天謝地,不是讓我害怕的那種。

不害怕,就笑得自然了。笑得自然,就親切了。只聊天了幾句,就忍不住怯怯地問:“如果……,可以嗎?”內心真是怯怯的。可以被拒絕的理由太多了。

“行啊!”

就兩個字,爽快利落。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已經往旅館飛奔,我要在第一時間內和卓瑪扎西們分享我的快樂。我終於可以出發了。

(二)神山——普蘭

第二天一早,才到車前彙合,就被他們送了第一件禮物——“小的多”。用他們的方言說出來,可愛極了。由衷地從第一聲,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

天氣好極了。景色也美極了。一路停車拍照。

在聖湖邊,有一大叔在燒火做飯。上去一問,原來是一村子的人去轉湖了,作為村長的他在這兒做後勤。他的鏡頭就一直對著大叔。為了讓大叔自然啊,我就不停地逗大叔說話。看他沒有停的意思,我也就一直幫襯著。搭了人家的車呢,總得做點事吧。

足足半個小時的訪談,從大叔一家問到一村,從轉湖問到轉山,從犛牛問到汽車,終於,他發話了“你把臉轉過來嘛”。給我拍照?好啊!我就轉過去,笑盈盈。

上車後,他們說“好,自然,比我們那個好。”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沒多想。

下一程,又遇到轉山的一家。鮮艷的藏袍襯著碧藍的湖水,晶瑩的雪山。他們忙著工作,我就忙著玩——跟藏人聊天。使勁地說那些藏民們根本就聽不懂的藏語,然後再連比帶劃,和他們一塊大笑。

上車,又說“好”。好什麼呀?

是跟我在一起好玩嗎?

從聖湖又來到鬼湖,我蹦跶過去,又蹦跶回來,他發話了:“小的多,過來,重走一遍!”

什麼,重走一遍?

抬頭,這才看到那個黑黑的鏡頭正對著我。

“不要。我怎麼可以?”

“說你可以就可以。”

好吧,既然你們不介意浪費鏡頭和帶子,我又如何介意重走一遍?

“我真得不行。”在鏡頭裡,我肯定走得搖搖晃晃。

上車,回放。

“一般在路上,他是不會回放來看的。因為要省電。到了賓館,怎麼看都行,但在路上,從來不看的。就是因為他對你非常滿意,所以才看。”這種贊美的方式倒是讓我消受得緊。也有點受寵若驚。

他們帶來的女孩子因為懼怕高原反應,退出了阿裡,直接飛到烏魯木齊等著和他們會師。

“很好,比我們的好。”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他們認可了。

“我們的還受過培訓,只知道緊張地背台詞。”

“我沒有台詞好背啊。”

“要的就是這樣。”就那麼看好我?心裡嘀咕著。

下午,車到普蘭。另一輛車忙著停車洗漱休整。這裡的兩個工作狂直奔“普蘭國際貿易大廈”。

普蘭,西藏與尼泊爾印度兩國接壤口岸,邊境貿易非常有特色。一路走啊,一路玩。對每一個馬幫好奇地打探,在每一家小店前開心地招呼,用尼泊爾語問候一聲,就被招呼進去,坐在尼泊爾帥哥印度美女之間,用英語轟炸一番,然後再對著鏡頭,一口氣吹拉完,不帶一個頓。他笑“你好歹喘口氣啊!”我急“來不及說啊!”自己也詫異,這些人怎麼都像是我的老朋友,老鄰居。今天,我只是回老家看看伙伴,拉拉家常。

肆無忌憚地,在鏡頭前飛舞了一天。

最後被尼泊爾女人們打扮成一個等待出嫁的嬌娘,滿載而歸。

他問“累不累?”

“玩,怎麼會累?”這是真心話。如果不是把它當玩,我絕對做不來。

“倒是你,又要開車,又要拍攝,才真是累。”這也是真心話。這可是阿裡的行車。

去找郵局蓋郵戳,回去時,一屋的人圍著攝相機。笑他“你在哪裡撿來這麼個小的多?”

我也湊過去看。不看則已,一看自己也愣了。

在阿裡顛來倒去了那麼久,在神山轉山轉了那麼痛,在頭發已無比亂面孔已無比髒身心已無比累時,在鏡頭裡,只有一個無比美麗的姑娘。

晚飯時,他只抽煙,喝酒,飯吃得很少。不似我,猛吃。

“跟我們一起去新疆吧。然後,經過格爾木的時候,把你放下,你再回拉薩。”

“不,說好了的,我只到古格”。很堅定。

回去,接著看自己,然後,傻傻地笑。竟然還有人把我當寶貝,一直放在鏡頭的中央。

(三)普蘭——扎達

從普蘭到札達。他們決定走便道——邊境小道。

一路,除了拍照,問路,沒有停過車。

然後,在一望無際的夜,在車燈下,我們轉山,轉壩子。每過幾分鐘,就是一個相同的場景。一只兔子呆乎乎地可愛著,立在燈光下——後面,是一馬平川的壩子。轉過去,又是一座山,轉過去,又是一只兔子,呆乎乎地可愛著,立在燈光下——後面,是一馬平川的壩子。除了偶爾,看到我們之中另一輛車的燈光如螢火蟲在幾公裡外閃爍,沒有月光。

他把車停下來“撞到迷路鬼了”。

在阿裡邊境,沒有路可以問。沒有車,沒有人,沒有村莊。

自然,更沒有地圖。

(小的多是到過扎達的。可是,就算是大白天,就算是走國道,小的多認路的本領也只會讓他們哭笑不得。)

夜裡十一點,終於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

“小的多,是扎達嗎?”

可憐的小的多,一臉茫然。這個問題都回答不了,太慚愧了!

“是——

又不像”

不能指望小的多了。

他們自己找到一路牌——“達巴”(第二天,我一翻地圖,天,離札達還遠得很呢)

星星點點是建築工地。

問了路,上便道。那個便道啊,足足讓我們在原地打轉打了半個小時,不對,再來,不對,再來。倒車,掉頭。再倒車,再掉頭。堆滿沙石和建築材料的巨大工地就像一個迷宮,怎麼轉都轉不出去。他不斷地下車看路,不停地猛打方向盤。深夜的阿裡啊,水都結成了冰。他只穿著一件馬甲,他一整天什麼都沒有吃。

他們是一定要繼續往前開的。(換了我,早就到工地上借宿去了。)

我開始睡覺。

本來坐著都擠的地方,天知道我怎麼就抱著一大堆呼嚕著了。太累了啊。

夢裡,風馳電掣。

“小的多,札達到了。”

“看,是哪條路進去?”

“左邊?右邊?”我揉著眼睛,還沒從夢中的風馳電掣中醒來。

然後,我由衷地感嘆一聲:

“真幸福啊!”

已經是,深夜兩點。

那一天,

他在阿裡沒有路的路上開了十七個小時,三百七十公裡。沒有吃一口飯。

間或停下,穿著一件馬甲,對著攝相機,在列風中如雕像般靜止,然後悶悶地說一聲“美死人,不抵命”。

那一天,

我看到藏羚羊在雪山的邊緣飛奔,我看到雪山的每一角在藍天下如鑽石般晶瑩閃爍,我看到寸草不生的荒蕪在肆意而柔和地漫延,我看到男人們在曠野中顯示堅強。

(四)古格

早飯時,“小的多,和我們一起去新疆吧。要不,人家老念叨著你。”

一桌人,總有人要擔當這種被玩笑的角色。我並不介意這回是我。在這種場合下,我總是笨笨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會一味地傻笑。他竟然也不接茬,獨自抽著煙,淡淡地笑。

“不,我就停在古格。”嘴裡依舊硬著。

上午休息,下午,我們往古格去。

估計另一輛車已經到古格遺址的時候,我們還在半路。

他發現的美麗太多了。我想述說的古格也太多了。欲罷不能。

古格的頂上,有兩個老朋友。

說是老朋友,只是十幾天前第一次來時,認識的。但是重逢時,真的就是老朋友了。

見到了老朋友,就把新朋友給忘了。直到想起,飛也似地衝下山去。他們已經在那裡等了一個多小時。天已經黑。那輛車早回了。

“恨不得打你!但想到還要求你打字,也舍不得打了”。另一個說。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開車。

夜的行程,從古格回扎達。因為我的任性,變得更加艱難。沒有人埋怨我。

“明天跟你們,到獅泉河。幫你們打字。”

“如果到新疆,就能吃到各種各樣的水果羅。”

“如果到新疆,我要換一種小辮子。新疆姑娘的小辮也很漂亮,跟西藏的不一樣。”

我莫名其妙地叨叨著,自己聽著都嫌煩。

其實,真正想說的是“對不起。”不只是為了這一個多小時的自私,更是為了一種對信任和真誠的辜負。

晚上,又在扎達碰到從古格下來的老朋友,他說“他們對你那麼好,不跟他們去新疆嗎?”

我有點想不過來。我不是要來看古格的嗎?

“那麼跟我們回去,那是你渴望的古格,知道嗎?”

“呆到十月底,我們送你回拉薩。”

“可是,我已經做出了承諾。”

什麼都可以忘,承諾不能。

一條不長的路,我們送來送去,我格格的笑“我就是想聽你講故事。”

心裡在哭,“沒有故事可以聽了,明天就要離開。”

(五)獅泉河

在離開札達的路上,又經歷無數土林。

感謝他停下來拍照。他的眼睛善於發現最美麗的東西。

我就享受著陽光的溫暖,獨自默對著土林。

這千百年的土林突然就活了。

這干旱的土林突然就溢出了生命之水。

我就被這土林溫柔地滋潤著。他不說話。也沒有催我上車。

一路往獅泉河去,我說不出話。我只渴望他停車,停車,再停一次,讓我最後一次,用心擁抱土林。

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路,是那樣的艱難。內心再瘋狂地吶喊,也沒有勇氣跳下車,說,讓我停下。

這是阿裡。我不想一個人被拋在荒原。

獅泉河。郵政賓館。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要起程。

我跑到他的房間裡“我不走了”。

他拖我“去洗臉,准備走”

“不”

我們倆彎著腰,拉著鋸。

他拉不動我,接著去刷牙。

我回我的房間,幫他們打了一夜的字,此時雙眼浮腫,目光呆滯。

這麼好的陽光,我只想停下來,睡懶覺,洗衣服,梳小辮。

我跟不上他們的步伐。

“我開車都不累,你坐車還累?”

“你是香煙和啤酒做的,我是米飯做的。”

“想想新疆的水果。這麼大的。”他孩子氣地比劃著。

“走吧,白痴!”

“你才是個白痴你知不知道我本來只是要到古格我想停在古格看星星我想停在古格聽故事你知不知道只是因為答應了你們到獅泉河答應為你們打完文稿只是因為那一晚從古格下來我一直想說卻沒有說的三個字——對不起”我想說,可是,嘴巴動了動,找不到一點力氣。

終於,

我對著背影說“少抽點煙,多吃點飯”。

背影說“聽你的”。

他們留給我一大堆吃食。

他們要為我續訂房間,我說:

“不要,我會孤獨。”

讓自己不停歇地忙著,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新疆,不要去想古格。不要去想如果。

告訴自己,前世只買了這一程的車票。到站了,我該下車。

新疆,那美麗的鏡頭前,誰來笑舞呢?

古格,那千年前的夢,我到底沒有走進。

我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麼。但阿裡每一寸土地行走的艱難告訴我,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

(六)獅泉河——拉薩

又遇到了好人,又找到了好車,回拉薩。

深夜裡,車在飛馳。不管我拒不拒絕回去。

那一輪明月喲,車行一程,它突然從山崗後跳出來。明亮地耀眼,明亮地炫目。

才過中秋,今又重陽。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這千古的詠嘆,在漠漠荒原裡一樣地絕響。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平生第一次,在這無邊的寬廣裡,看得這麼真切。

車輪滾滾,緣,又緣……


精選遊記: 阿裡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