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鄉訪友記

作者: 波希米亞人

導讀好幾年沒去桐鄉了。上一次去是參加小範的婚禮,迎親車隊穿過市區的大街,穿過溫潤的鄉間原野,直達女方家門口,臨下車,小範從後排拍拍我的肩,說:“鳥人,呆會兒酒席上,恐怕你得幫我擋擋。” 小範與我,素以“鳥人”相稱,從大家一起在復旦的時候便如此。當時他是日語班的旁聽生,經常會跑到外文系男生寢室來。或是因為我沒那種“在籍”、“旁聽”的成見, ...

好幾年沒去桐鄉了。上一次去是參加小範的婚禮,迎親車隊穿過市區的大街,穿過溫潤的鄉間原野,直達女方家門口,臨下車,小範從後排拍拍我的肩,說:“鳥人,呆會兒酒席上,恐怕你得幫我擋擋。”

小範與我,素以“鳥人”相稱,從大家一起在復旦的時候便如此。當時他是日語班的旁聽生,經常會跑到外文系男生寢室來。或是因為我沒那種“在籍”、“旁聽”的成見,混著混著大家便成了兄弟。

幾年的時間,桐鄉的變化不大,除了烏鎮。特意做舊的街市,標上60塊一張門票的身價,怎麼看都像換了身時新衣裳的粉頭,讓我沒了一點兒故地重游的欲望,索性直接上了大運河邊的茶樓,就這麼坐著。

記得第一次去桐鄉,平常不好旅游的小範卻我去烏鎮看看,說那裡感覺不錯。於是走那天中午,一頓小酒喝罷,小範上他的班,我則直奔烏鎮去。在近乎空曠的東大街逛了幾個來回,看午後的陽光照在石板上,照在波紋蕩漾的河面上——那些光線與輪廓,一看就是寫生的好地方;鎮上的整個下午都很安靜,我甚而能聽到某個院子裡的一聲咳嗽,黃昏離開的時候,我想:地方果然不錯,值得再來。

在茶樓坐到下午,小範匆匆趕來相見。這次約得不巧,一大早他女兒突然發燒,這個做爸爸的頓時忙作一團,過來碰頭之前,他也才剛從醫院回來。小範顯然是發福了,我拍拍他凸起的肚子,說:“鳥人,有家有口了就是不一樣啊!”小範嘿嘿一笑,拉我上車,從烏鎮回市區。

其實小範跟我算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我喜歡旅行,他不甚熱衷;我覺得機關很壓抑,最終選擇逃離,他覺得機關很穩定,幾番努力,方得償所願,跨進這門檻。大抵我們在兩個不同的方向一路狂奔,不過這並不妨礙咱哥倆兒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想來除了小範結婚那回,其它時候去桐鄉,都是在我很失意的當口——感情波折,經濟拮據什麼的。這次概莫能外,剛失業,好聽點叫賦閑在家。

晚飯訂在振興中路的酒店,這一片兒我比較熟。汽車站出來,便是這條路通往市裡;更何況,路北的鳳鳴賓館是小範結婚擺酒的地方。

關於鳳鳴賓館,我和小範曾有過一次小討論。我說“鳳鳴”和“桐鄉”這名字很般配,小範說這當然是有點典故的。我問莫非你們縣城就叫梧桐鎮?小範哈哈一笑,說鳥人你真猜對了。很巧,這家賓館,在僅僅一、兩年後,就成了小範引來他“鳳凰”的地方。那天我是見證人,到散席的時候,替新郎倌擋酒擋得稍有些發飄,覺得很high。

好像這次婚禮後不久,是02世界杯外圍賽。難得中國隊這幫“大爺”堅挺了一把,我倒跟著弄丟了手機。小範的聯系啥都在裡面,這一來,鳥人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兩年,直到去年在上海意外重逢。

和小範一起撮飯,重點其實在喝酒。到了浙江,自然喝黃酒。每人先要一瓶,稍熱一熱,加點姜絲,入口很好。一瓶快見底兒了,慢慢地談興漸濃,話頭就轉到互相“揭發”在學校時的惡行惡狀上去了。最後敗下陣來的,是我;因為鳥人竟挖出了兄弟我一段殺傷性猛料——

我們在校那會兒,五角場晚上多的是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各色地攤,除了日雜用品,還有些如今被稱作情色文學的東西。那時寢室裡一兩個青春苦悶的哥們兒,偶爾會去弄一本回來,往往引得眾人爭相傳閱。某日喝酒,不知怎地說起這些“作品”,我當場對其文筆之差表示鄙視。我說換了我,好歹也寫成三言二拍風格的,例如:挺將進去,舞弄一番,至極酣之處,大呼一聲爽!……

照小範的說法,當時此言一出,蹶倒一片。那次的場面,我沒什麼太具體的印像了,不過舊事重提,回望年少癲狂,還是忍不住大笑。於是繼續喝,每人再要一瓶。

晚飯吃完,走的時候,小範和我都是3斤半黃酒下肚,感覺甚好,正是微醺狀態。時辰尚早,又到小範家坐一會。

白天發熱的小寶貝已經睡了,蜷曲著,像只可愛的小貓。夫婦倆說了幾句孩子吃藥的事,然後嫂子泡上茶,大家一起坐下,閑聊。

小範夫婦問起我的個人問題,說這回在上海安頓下來,差不多要考慮了。嫂子說:“你爸媽肯定很著急。”我突然想起了某年唯一一次去桐鄉的二人行,心裡一疼。小範跟我說,成家了人會有一種很特殊的、超越以往的感覺,他的神態很認真,就像那一年他跟我說,不想在學校旁聽下去了,准備重新高考。

如果可以,我很願意把這樣的聊天繼續下去,因為我想起了《阿飛正傳》裡的一句台詞:“1960年4月16日下午3點之前的一分鐘……”我可能是那種記不住年月日的人,但是,我會記得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溫暖的若干分鐘。怎奈黃酒的酒勁慢慢上來了,我自己感覺得出,於是在語無倫次之前選擇告辭。那晚記憶裡最後的畫面是小範陪我到樓底下,上了車;再接下來的一幅就已經是第二天了,日上三竿,自己躺在賓館的床上。

黃酒的好處是不傷身。醒來以後,神色如常。不一會兒小範來了,准備送我去車站。收拾好了出門,鳥人樂呵呵地衝我說,喝黃酒江蘇人民是輸給浙江人民了。我自然是不服的,說這是狀態問題,下次再比試比試。於是一面送別,一面大家就約了下次。

下次再聚,倒不知何時。不過有一點我能確定,任何時候落魄江湖,大可以跑去會會我的桐鄉兄弟。一杯酒,一支煙,親切的一聲“鳥人”,把種種不痛快,殺它個干干淨淨。念天地之大,得友如此,足矣!

2004年7月18日上海


精選遊記: 桐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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