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六記之五)馬背上的中甸

作者: cassandra

導讀所有的風景 都在路上 所有的路都在腳下 我們轉身 雲和樹 微笑而來 ——《途中》 香格裡拉,中甸,掛在唇上陌生的名字就要成為眼中的風景,讓人有了莫名的期望和惶惶。香格裡拉的名字之美勝於內容,香——格——裡——拉,舌尖在口內婉轉,唇形微微咧開,翹起,再咧開。 早晨出發時,天就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高原一下起雨,就覺得特別冷。秋意絲絲沁入肌膚。 ...

所有的風景 都在路上

所有的路都在腳下

我們轉身

雲和樹 微笑而來

——《途中》

香格裡拉,中甸,掛在唇上陌生的名字就要成為眼中的風景,讓人有了莫名的期望和惶惶。香格裡拉的名字之美勝於內容,香——格——裡——拉,舌尖在口內婉轉,唇形微微咧開,翹起,再咧開。

早晨出發時,天就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高原一下起雨,就覺得特別冷。秋意絲絲沁入肌膚。我裹著毯子,支著耳朵,聽一車人拉著嗓子唱歌。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你唱我和,車到了迪慶,雨慢慢停了,我們的車行進在曲折的山道上,夾道相迎的是如屏青山,綿綿不休,不過左邊還隔了一條衝江河。衝江河不寬,看著也不深。但水流很急。抬頭看河對岸也是高山,半山腰上盤著一條羊腸山路,稍稍平坦點的山窩會出現零星的人家。在更大的壩子上,長著一簇簇蘑菇般的村莊。有人在山路上歪歪倒倒騎著自行車,還有半大的孩子趕著羊。羊群停下來時,羊倌也會停下來,手裡拿著羊鞭看河這邊的車。頂多一分鐘,他們的小臉龐就成為記憶中的風景。

沒有陽光下一粒粒細小灰塵的折射,雨過的群山格外高,格外冷,我們的車開開停停。一會是因為讓人驚呼的泥石流,一會兒是因為從山上奔流到人間的瀑布。連著幾日的豪雨催生了深山處大大小小的山澗,或涓涓,或濺濺,或隆隆。

衝江河慢慢離開我們視野的時候,車就奔馳在香格裡拉境內了。連綿的草甸、青山和雨後仍未放晴的天上下一色,天幕地席間,火紅的狼毒花縱情開放,像燒不完的野火。草甸上隨處可見青稞架,有的屯放著麥秸,更多的則空空如也,像演示空虛的道具。作為生活什物,它們的存在從來沒有凸顯在日常生活的眼睛裡,現在每天有無數游客指著他們問同樣的問題,這是什麼?作為香格裡拉的一個地標,青稞架在草原上孤獨的站姿會隨著游客的記憶滲透到世界上每一個角落。

要到納帕錯的時候,公路坡度明顯高了,草甸上靜靜反芻的牛羊也越變小,一會兒,草甸成了谷底。到了一群花花綠綠游人如梭的聚集地時,司機吆喝一下:下了,納帕錯草原!這是一處三面環山的草原,稍遠處是一橢圓形的海子。不知是季節的原因還是開發過度,草原看上去不那麼豐美,真是草色遙看近卻無,九月初的草原就綠意疲倦,活像三十出頭就謝頂的男人。圍欄處由於馬蹄踐踏,幾乎沒有草,只有深一腳,淺一腳的軟泥,踩下去直冒泥泡泡,夾帶著讓淑女們掩鼻的馬糞味道。動員了半天,女同胞們才忸怩著上了渾身披掛著彩色馬鞍的馬。陰天裡天和山之間的空間顯得很逼仄,馬匹一個接著一個無精打采地走著。沒有馬奔跑在草原上。他們都仿佛處在夢游狀態,由人牽著一扭一扭在泥濘的草原上走。隨著馬的顛簸,只覺得冷。風將我的頭發吹散了,吹亂了。從零亂的發絲中,看著不遠處納帕錯的水色泠泠,如同兩岸青山的淚光。青山有了感情也都在迅速老去。

給我牽馬的是一個膚色黝黑,滿面溝坎的老太太,年紀看著已過五十,我心裡過意不去,哪能讓老人家跟著馬跑呢,所以我就讓馬走得特別慢。這樣歪歪扭扭走在滿布水坑的草原上,極目遠眺整個納帕草原,只見天際線邊緣貼著迷蒙的青山,雪白巍峨的雲山正冉冉從山那邊漫過來,漫過來,占滿了半個天空。不遠處的水窪處有牛在寧靜地吃著草。它們偶爾抬頭看看天,雲卷雲舒算什麼!不如眼前一口草。天上雖然有了白雲,可是雨的氣息尚在肆意流動。一會兒,風也由緩到急,衣服都被吹得嘩嘩作響,我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拿著相機。一面和牽馬的主人家閑聊。

原來給我牽馬的婦女還只是40出頭!她告訴我,那邊那個牽馬的8歲小孩是她孫子,她的一家,都在這個景點給人牽馬。這兒的人結婚都很早,孩子為什麼不讀書呢。她抬頭,笑笑。這兒牽馬要人手的。我回身看那孩子。黑黑壯壯,眼睛很靈活,正要求游客別擅自下馬:“馬只聽我們的話,如果你自己下馬,弄髒你的衣服怎麼辦呢?”

雨意又染灰了雲朵最後一絲潔白,天又下起了雨,重重疊疊的山深處,是雨雲的來時路,那兒有一片莫名的亮白。那是什麼地方?是行者永遠去不了的桃源,也是牽馬人永遠不留意的世界。

(二)

松贊林寺,號稱小布達拉宮,是雲南省規模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寺廟門口站著許多漂亮的藏族小姑娘。大多懷裡蜷著小羊羔。上前一問,原來是收費合影的,登時興致全無。入得廟門,兜頭便是數百級的台階,如同登天長梯垂直掛在面前,天梯盡頭是黃色的寺體,露出鎏金銅瓦的屋頂。還在猶豫間,大風夾著冷雨忽地辟頭而下,眾人哇哇大叫,拽足如飛。

藏寺大多以土黃色為主要顏色。寺廟門口垂掛著黑底白紋的門帷。我更喜歡正對廟門的一處壁畫廊,畫廊上遮著明黃的屋頂,豎立三個鎦金塔,潑辣辣欲刺破蒼天。一群游客在圍著聽導游講解壁畫,我敢說大多人都是進來躲雨的,順便帶個耳朵聽故事。很多從西藏回到城市中的人都誤以為自己成了佛教徒。其實那是一種感染。當你意識到這是宗教時,那就難以成為教徒了。繞過壁畫,我們進入大殿,密匝匝一屋的游人、佛像還有香火。電燈昏黃,蠟燭搖曳。整個大殿的空氣都是藏式的:陳舊的,暖色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好像沒有什麼寺是藏在深山了,江南的廟宇的潔淨和香火與城市的輝煌越來越相映成趣,再看藏式寺院,只覺得寺院的灰塵都有著一種邊緣的神秘。殿內的喇嘛嫌冷,九月天就點起了炭爐,身著絳紅僧袍的喇嘛,老老少少,一邊攏在炭爐邊閑談,一邊看顧著賣藏式珠串的鋪子,我看著這些喇嘛與游人從容交易,想著他們倒也以寺為家,做個小買賣也算給家裡賺補貼家用。

游人三五成群,忙著跟導游尊佛,我是上教堂的人,所以經過寶相莊嚴的佛像只是駐足凝望。唯有經過六世達賴的寶座前,我雙手合十,深深地鞠躬。因為喜歡這個情天一喇嘛膾炙人口的詩:在那東方高高的山尖 每當升起那明月皎顏 瑪吉阿米醉人的笑臉 會冉冉浮現在我心田。這是一個踏在兩界的男人。一手伸給佛主,要解救眾生,一手捧在自己心頭,不能忘懷兩彎蛾眉。我看著他的木身,指尖都感受到寂寞。一年一年,他等待的瑪吉阿米終究有沒有來看他呢?

站在殿門口,看著喇嘛們在牆上虔誠描畫的壁畫,顏色是新鮮熱鬧的原色,可是內容大抵是冷靜的。這也算是佛教教義的表現方式。人們要面對苦難而不戰栗,所以有了信仰,所以要用最醒目的顏色愉悅佛,那麼佛也眷顧了他。多麼好呀,有人和神交談,否則神在天界該是多麼的寂寞。

轉過頭從光線很暗的殿內向外望,眾人都堵在門口等雨停。蘇州人管雨叫天落水,天落水如線,條條筆直。那是佛性嗎?不因風來,不因風走。想到了就率性長哭一場,毫不顧忌地當街滂沱。一直特別喜歡雨天,無論下多少時候我都不會厭倦。我知道那些說願意在下雨天陪我的人最終也會告訴我其實他喜歡陽光。那就讓我一個人固執吧,我不會為誰改變看雨的習慣了。多少年以後我也會想起04年9月松贊林寺的這場雨,人們在濕漉漉數百級的台階上匆匆上下,彼此呼喚,譬如一生。

最難忘的總是呈片斷在回憶中出現。歸途中,納西司機唱起了納西小調,高亢尖利,他的高音在雨後的空氣中微微顫抖。經過松贊林寺腳下,一閃間瞥見一戶人家,院子門楣上開滿粉紅大紅的波斯菊。在千折百回的山路中,我眼睜睜看著暮色怎樣一層一層落下、強化。白日所有的光影都失去了正色,淪為了黑色的輪廓,群山柔和莊嚴的剪影掙扎著拒絕黑夜,但最終還是和黑夜融為一體。山間的燈火一星,二星,三星。在夜間依次亮起,終於,黑夜淹沒了色彩,疲倦征服了想像。醒來時,咦?青稞架呢。


精選遊記: 麗江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