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公路上我和小梅的故事(轉載)

作者: edie

導讀一我和小梅是我即將離開拉薩,踏上川藏公路前一天認識的。當時機票十分緊張,預售時間據說已經排到了9月初,我已經沒了在拉薩等上十幾天的耐性,但是我也不想再從青藏公路出藏,因為自己出外旅行向來不願走回頭路,最後選擇川藏公路離開西藏其實多半是因為我“無路可走”。 離開拉薩前一天,匆匆地在街上買了些路上吃的干糧--幾塊硬硬邦邦的壓縮餅干和好多個大 ...

一我和小梅是我即將離開拉薩,踏上川藏公路前一天認識的。當時機票十分緊張,預售時間據說已經排到了9月初,我已經沒了在拉薩等上十幾天的耐性,但是我也不想再從青藏公路出藏,因為自己出外旅行向來不願走回頭路,最後選擇川藏公路離開西藏其實多半是因為我“無路可走”。

離開拉薩前一天,匆匆地在街上買了些路上吃的干糧--幾塊硬硬邦邦的壓縮餅干和好多個大餅子,又抽空去大昭寺外的八角街買了些紀念品,這些東西把我的行囊塞的滿滿當當。期間還抓緊時間洗了個澡,將逐漸失去本來面目的那些髒衣服洗干淨,連日來的東奔西走使我難得能夠如此從容不迫。

出發前這天上午,我終於放棄了獨自走川藏公路的念頭,直到現在我都記不起當時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現在想來多半是因為旅途中突如其來的一種孤獨的緣故。我寫了張字條貼在“吉日旅館”門口那塊花花綠綠的游客留言板上,希望能找到伴兒。但對此我並不抱什麼奢望,因為適逢雨季,這條從拉薩到成都的國道實際上已經是不通車的,除了拉薩到林芝還開有長途班車外,余下的路程全靠一路自己截車,塌方,泥石流是這條路上的常事,而所有的艱險和樂趣也只有真正走過它的人才能深深體會。 我斜斜地靠在旅館二樓回廊的長椅上,抽著煙,品嘗著一根翠綠的黃瓜,黃瓜這玩意是個好東西,即能解渴又能補充高原虧缺的維生素,這條旅行經驗是我從隔壁房間幾個韓國旅行者那學來的。

8月的高原陽光透過重重樹隙暖暖地照過來,夾雜著淡淡酥油清香的風親撫著我那黑黑的脫了皮的臉龐,讓我暫時忘卻了火辣辣的疼痛,遠處布達拉宮的金頂在藍天白雲下顯得格外莊重耀眼,樓下三三兩兩的游客進進出出,帶進來一陣喧鬧,不過瞬間又安靜下來,漸漸地,我就這樣慢慢打起盹來,連續奔波之後的極度放松讓我覺得十分愜意。

“請問這兒有沒有叫XX的?” 我耳畔傳來一個女孩軟軟的聲音,音調裡帶著些疑惑和試探,我睜開眼,旁邊站著個姑娘,穿著條牛仔褲,黑色的套頭衫,一把烏黑的長發,我眼光掃過她的臉,那是一張平凡的,未經過化妝品堆飾的臉,五官勻稱,面色白皙,但兩頰相對寬了些,我注意到她那對黑黑的眸子,目光深邃,似乎還流露出少許滄桑,最後我得承認她身體的線條還是挺豐滿的。

“啊,我就是。”我急忙從坐椅上站起來。“我看到你的字條了,想和你結伴同行。”

“噢,是嗎。”我慌亂地回答道,一邊下意識地捋了捋雜亂蓬松頭發。

“我來西藏就聽朋友說川藏公路沿途景色很美,一直想有機會親眼看看。我剛買了拉薩到成都的汽車票,回旅館就看到了你的留言了。”

“什麼?據我所知,現在確實有開成都的班車,但走青藏公路,不走川藏路。”

“是嗎?怎麼會這樣?”她一臉的遺憾。

“不過你可以去退票,如果你決定和我一起走的話,我還沒買票呢。”一說完這話我又有些後悔起來。我就這樣慢慢地和她聊起來了,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小梅,住在深圳,剛剛辭了工,趁找下一份工作前出來旅游。老實說,我當時真不是很希望她和我一起走川藏公路,因為我覺得孤男寡女,在一起行動未免太不方便,況且,在旅途中,我可能要照顧和遷就她很多,雖然我對可能在路上出現的情況有所准備,但我自己也沒有太大把握,她就是能給我幫助,那又能有多少?

“對川藏公路,你知道多少?”我試探性地問。

“不知道,我只知道沿途要穿過橫斷山脈,挺艱險的。”

我望著她,心裡一陣好笑,這女孩子,怎麼冒冒失失的,來西藏旅行可不能隨心所欲,事先應該做一些准備,至少要先預計時間和費用,計劃好行程線路等。我只好耐著性子向她粗粗地說了一下我的旅行計劃,最後我借給她一本《旅行家》第7期雜志,上面有川藏公路的介紹,告訴她不必急著答復,我想看了書上的介紹後,也許她會打退堂鼓的。

下午她過來敲我的房門,對我說:“我還是想試一下,萬一不行我再折返拉薩。”

這樣我就和她一起去汽車站退了票,買了兩張由拉薩開往林芝八一鎮的汽車票。又到“亞旅館”門口的小店買了個睡袋,也許路上用的著。

二人在一生中會經歷奇奇特特的事,遇見各種各樣的人,有些只是只是你生命中匆匆的過客,猶如繁華夜空中的流星,一閃即逝;有些人成為了相伴你左右的朋友,在困難的時候向你伸出溫暖的手;有些則屬於另一類,介乎二者之間,但卻在你腦海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成為你一種恆久的悲楚,或是一份揮之不去甜美的印記,現在我知道,小梅是屬於最後的一種。



18日一早的班車,小梅很早就收拾好行囊在房間裡等我。

客車載著我們沿著拉薩河蜿蜒前行,就這樣我很快要離開拉薩了,從車窗向雄偉的布達拉宮深情地眺望了最後一眼,它是那麼莊嚴肅穆,猶如沉默的巨人向我展示它最後的輝煌,哦,我美麗的拉薩,我心中的神殿,但願今後能再有一天回來看看你。

中午時分,車到了山南澤當,澤當歷史久遠,遠近聞名,西藏著名第一座具有佛、法、僧三寶的桑耶寺就坐落在這裡,整個寺廟的建築風格融藏、漢、印於一體,寺中喇嘛,紅、黃、花三教並修,堪稱西藏寺廟一絕。

車出澤當不多久就徹底地告別了柏油馬路,穿流不息的雅魯藏布江彎彎曲曲地出現在車的左側。路開始左右顛簸起來,屁股在座位上磨來磨去,十分難受;漫漫風塵被車輪卷起,鋪天蓋地地向我們襲來。

我坐在小梅旁邊,一車的乘客除了我們就沒有人還像個游客,他們中有從青海出來到林芝修川藏公路的築路工,有剛探親回部隊的軍官,有大老遠從四川過來探女兒女婿的老太太。車廂裡不時傳來人們用四川話大聲交談聲音,間或他們又發出陣陣肆無忌憚的笑聲。我和小梅彼此都沒有太多話,也許是剛認識不太熟的緣故,大家都保持著一份拘謹,一份矜持。我當時想的是為什麼當初我沒一口回絕她,可能是因為我雖然一路上風塵僕僕,獨來獨去,但從根本上或者說從潛意識裡面我是一個弱者,我也害怕孤獨,我也渴求溫暖;抑或是當時她那深邃的略帶憂傷的眼睛讓我無法拒絕?也許永無答案,也許只能用緣分來解釋。上帝就在那一時刻,那樣一個地方將她引到了我面前。我看著她,她靠在座椅上,頭戴著那種黑色的周圍都有沿的太陽帽,一幅黑色的墨鏡架在小巧的鼻梁上,她似乎已經睡著了,散漫的長發遮去了大半個臉,我甚至可以清楚地聽見她均勻的呼吸......突然間她猛地醒了過來,用手在行李袋裡摸索著什麼,不一會她拿出一瓶防曬液,一邊開始在臉上均勻地塗抹著,一邊對我說:“沒辦法,我不想讓自己變個黑臉婆回到深圳。”我笑著對她說:“你們女孩子就是事情多,不過你皮膚真的護養的很好,一點也看不出在西藏呆了這麼長的時間。”“你要嗎?”她在塗她的脖子了,我看到她的脖子纖細而白晰,“我,用不著了,瞧我這模樣,早就脫胎換骨了。”之後,她又回復到以前那副睡姿,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在她耳邊說:“你怕曬的,咱們換換位置吧。”“不用了,謝謝你。”“我這有個衝氣旅行枕,墊在腦後會舒服很多。”她看了看我,說:“哎,我用不慣它,還是你自己用吧。”“別客氣。”我仍堅持說道。“我真的不喜歡用。”她沒看到我一臉尷尬。

接下來,車開始走盤山公路了,路很陡,發動機喘著粗氣緩慢地爬著坡,我和小梅彼此都沉默了,看的出來,她那些客氣的言語是對我是一種無形的抗拒,應該說我當時的舉止是很單純的,我只是覺得,做為一個男孩子,重任在肩,理應自覺地犧牲小我而照顧她。她對我的那種軟軟的回應,不能說是對我自尊心的一種冒犯,但至少讓我感到了一些壓抑,那一刻,我幾乎把她看成了一尊冷漠的雕塑,她怎麼就好像那麼心事重重,一言不發呢?老天,我甚至開始認為當時的抉擇是一大錯誤了。

天氣漸漸陰了起來,原來還是那麼晴朗的天空,一下就變的陰雲密布。車開始爬加查山了,盤山公路像一條巨蛇蜿蜒伸展在山間,車就像一只甲蟲吃力地向上爬著,似乎永無盡頭。漸漸地,山澗籠起了團團大霧,十步之外看不見人。車輪離懸崖邊不到一米,司機萬一技術欠佳或機械失靈,都有可能讓我們一車人粉身碎骨,我不禁有些擔心起來,車頭的每一次大回轉,我的心就不自主的提起來,隨著方向又駛上正道,懸起的心又一次重重地落了下來,如此反復,到後來倒安心了,因為擔心純粹是多余的,你只能虔誠地對上蒼祈禱,你只能將自己看做亡命之徒,除此你別無選擇。

小梅已經醒了,雙眼注視著窗外,目光和舉止倒絲毫不顯得慌亂,我真有點納悶,她怎麼就那麼無所觸動,真是一尊冷漠的雕塑。

汽車爬了三個小時,才喘著粗氣上了山頂,加查山海拔將近5000米,空氣稀薄,山頂有很多五彩的經幡和成堆的碼尼石,天開始下起雨來,山風裹著寒冷不斷侵蝕著我的肺,我不由的劇烈地咳嗽起來。路面變的非常泥濘,不時有車在路上拋錨,山路很窄,錯車時,及其危險,車輪貼著懸崖邊碾過,好在有霧,也望不見下面,倒心安了。

下到山腳快天黑了,大家忐忑的心略有松弛,挺車稍息時,司機從路邊提著水給發動機和車輪降溫,好家伙,水一潑上去,車輪呲啦啦直冒水汽,車輪給剎車剎的滾燙。

晚上在加查縣附近的一個路邊小店住宿,又開始下起了大雨,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上床睡覺了。小梅和車上其他女乘客一起,被安置到看上去還挺好的一間平房裡,我和其他車上的男同胞一樣,沒有多少優待,睡在一間木板拼湊的房子裡,頂上胡亂地蓋著塑料布,整個房間很多地方滴滴嗒嗒淌著水,晚上我不時被凍醒,還時不時有雨點落在我的頭上,其狀慘不忍睹,但比起那些付不起住宿錢裹寒在車上的乘客來說,我算幸運的了。那一夜我情緒十分低落,主要是天氣壞,再加上帶著一個如此冷漠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我的心也變的沉重起來,這樣旅游真他媽的受罪,早知道,一個人走了,我就這樣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沒完全亮呢,我在睡夢中被隆隆的汽車馬達聲驚醒,一看表,七點多了,房間裡就剩我孤零零一個人。

我臉也沒洗牙也沒刷抓起行李就衝上車,小梅已經坐在那了,我有些氣惱,埋怨道:“小梅,你怎麼不叫我啊。”“我不知道你睡在哪。”我無話可說,悲哀地望著窗外,雨還在唰唰地下著,濃濃的晨霧掩去了四周群山的大部,油油的青稞地被一夜的雨水洗禮的格外青綠,路邊的村舍在晨霧中時隱時現,此刻,我覺得,小梅就像那霧一樣,披著她那神秘的外紗,讓我看不真切,摸不照方向。

雨越來越大,汽車衝破迷漫的水霧艱難地前進著。車頂開始漏雨,我不得不左右擺動著身體來躲避雨水。路面更加泥濘,積滿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路邊時不時有小塌方,風化松動的岩石被大雨衝下來,橫七豎八地滾到路面上。

車過了加查縣,雅江又出現在左側,它就像一條咆哮嘶吼的巨龍一樣,波濤洶湧地拍打著兩岸,似乎想摧垮一切。

上午10點鐘,前面出現了一次較大規模的塌方,塌方的兩邊都停著三兩部汽車。路上滾滿了碎石,路基也被衝刷的只有約兩個車輪寬,司機倒是很有把握,說把車開過去沒什麼問題。但沒有一個乘客敢再坐在車上,為安全起見,司機也要求大家先走過塌方段,在前面安全的地方等車。

乘客們紛紛下了車,我和小梅走在隊伍中間,塌方的地方並不太長,只有二十多米,亂石,小樹,山泥堆的到處都是,風吹過來,塌方最脆弱的斜坡上還劈裡啪啦往下滾石頭。大家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地通過塌方段,輪到我們了,我回頭望望小梅,對她說:“牽著我的手。”她順從地把手伸過來,“不要望上面,注意腳下。”我拽著她手順利地通過了塌方,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相視一笑,但都沒再說什麼。

雨漸漸小了些,我和小梅肩並肩站在一塊高地上望著司機將車搖搖晃晃地開了過來,人們一陣歡呼,排著隊上了車,車廂濕漉漉的,不時傳來罵娘的聲音,這種鬼天氣,誰都受不了。

“其實早上是我要司機等你的,否則車早跑了。”小梅突然淡淡地說,“哦,是嗎?”我雙眼望著窗外,若有所思,早晨的怒氣卻消去不少。

真是禍不單行,中午車過朗縣沒多久,又遇見了更大的塌方,前面傳來消息說,一塊巨石砸壞了路基,車沒法過了。司機下車去塌方的地方查看去,我也跳下車,趕過去看個究竟,和他們一道走了大約半公裡到了塌方的地方,看著司機一臉的愁雲,我知道這下是徹底完了。塌方的地方是在一個拐彎的地方,6米多的路只剩不到兩米寬,主要是大半路基完全塌陷,短期內根本無法修復。

我又回到了車上,小梅見到我急切地問情況,我告訴她這個壞消息,“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跟車折回拉薩,要麼拿上東西走過塌方,到對面搭回頭車繼續往下走。”“你的想法是?”小梅望著我,“我,當然是往下走了,我向來不走回頭路的。”“那我還是跟著你吧,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並排坐在座位上,我又飢又餓又困,可在這荒郊野嶺到哪去找吃的?我突然想到了在拉薩買的干糧,可我實在懶的去車頂的行李架上拿,小梅好像意識到什麼,“你還沒吃東西吧,我這有巧克力,給!”我眼睛

一亮,二話沒說接過一大塊就啃起來,一早起來空腹趕路,實在太餓,再不吃點東西真的要癱倒在地。“我想去塌方的地方看看,順便呼吸點新鮮空氣。”小梅望著我,目光中似乎帶著少許期望,“我帶你去吧,反正在這也是呆著。”

後來,我和小梅到了塌方的地方,兩邊立滿了受阻的人群,“走吧。”小梅嘆了口氣,我和小梅慢慢地往回走,天又下起了小雨,小梅撐起了傘,示意我靠過去,我接過雨傘,小梅默默地走在我身邊,突然我伸出右手,猛地摟住小梅的肩膀,我不知道怎麼會那麼大膽,小梅一點也沒抗拒,溫順地躲在我臂彎下,我覺得她的肩膀很柔軟,她飄動的發絲摩挲著我的面龐,我聞到了她身體散發出來的幽香,一股暖流從我內心湧起,天依舊陰陰的,雲層很低,在山谷裡飄來飄去,岩石嶙峋山腰上有一只蒼鷹在風中展動它有力的翅膀,空氣中彌漫著濕濕的野花的芬芳,雅魯藏布江在永不知倦地為我們歡快地歌唱;我突然感到很滿足,我希望就這樣摟著小梅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我早就說過,人的欲念是永無止境的,一生中能讓你覺得很滿足的事情並不多,那一刻,我感到和小梅之間的戒備和警覺正在淡淡褪去,在原始的,沒有旁人目光的地方,彼此臉上戴的面具都自發地脫落了,裸露在對方面前的是一張未曾刻意裝扮的臉,而包裹在堅強而冷漠軀殼下面的,那顆脆弱的,渴求溫暖的心,它正慢慢地顯露出來,歡快地跳動著......

從那時開始,在別人眼裡,我們儼然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交談的內容也漸漸豐富起來,但她從來沒給我講她的過去,不止一次,她對我說:“為什麼要問我這麼多呢?咱們把握好彼此現在的感覺,不是很好嗎?”我從她那又分享了很多好吃的東西,而我在拉薩買的那些硬邦邦的壓縮餅干,實在難以下咽,趁著路邊幾個藏族小孩好奇地打量我們時,我一股腦全送給了他們。

那一天漫長的等待也因為有小梅在身邊而不至於太乏味,我們直到晚上7點鐘才在另一邊搭上一部軍車,走過危險的塌方段時我牽著她溫暖的小手,讓我感到自己重任在肩。

車開了約兩個小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濃霧彌漫在曠野,刷白的車燈劃破夜色的重重包裹,黑墟墟的樹影如忠實而沉默的守護士一樣往後倒退。

9點鐘我們到了甲格兵站,司機再也不敢往前開了,今晚上必須在這住上一宿。兵站一下子不能應付突如其來的這麼多乘客,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最後分配的結果是所有婦幼及老弱病殘能分到一個有被子蓋的床位,其余的全被安置在一間廢棄的營房裡,我幫小梅爭到了一個床鋪,叮囑了她幾句,就從車上拿下睡袋,走進營房。

營房是那種長條形的平房,除了一進門兩大長溜通鋪外,別無它物,我借助昏暗的燈光,找了個比較靠裡的地方鋪開了睡袋,睡袋微微有點濕,但比起那些沒有被子蓋的其他乘客來說,我實在太幸運,這種在特殊情況下造成的不平等性,讓我感到旁人眼中的嫉妒、憤怒和一種可能誘發的暴力傾向,我可顧不上太多,疲倦和寒冷此刻像大山一樣向我壓來,衣服也沒脫,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來(20號),天放晴了,我收拾好東西急衝衝地去找小梅,她已經在那洗漱,我走到她身邊,問:“昨晚上睡的怎麼樣?”“不太好,被子太薄,老凍醒,你呢。”“我,挺好的。”“我昨晚上睡覺前到營房來找過你,看你怎樣安置,但見到你時,你一動不動,估計睡著了,就沒打攪你,你旁邊那些男的那樣盯著我看,讓我感到很不自在。”“啊,是嗎?”我感到了一陣溫暖,又感到了一種深深的自責,“對不起,昨天太累了。”我內疚地說,“你要嗎?潤膚露。”她正在往臉上塗著,“噢,我沒那習慣。”“塗點皮膚不至於那麼干燥。”“不用了,我帶著呢,一直沒用過,真的用不慣。”她也沒再堅持,我看著她優雅地往臉上,脖子上,手上塗著潤膚露,就像欣賞一件美麗的藝術品,她那由裡到外散發出的成熟的美讓我在那一刻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後來車又上路了,一路上景色美的出奇,天瓦藍瓦藍的,白雲如棉絮一樣千奇百態。一路沿雅江下行,路開始好走起來,沒那麼危險了,而此時的雅江一反昨日的咆哮和憤怒,也變得溫柔爾雅起來,車穿行在原始森林裡,不時有清澈的山溪漫過路面,路邊的樹林裡長著好多紅紅的果子,還能看到不少成群的野桃樹,沿雅江的河灘上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沙丘,潔白的沙礫在藍天青山對比之下分外耀眼,我和小梅都深深地陶醉於四周的美景中,每每見到一處美麗的景物都拼命指給對方看,然後一起發出大聲的贊嘆。

我們在夕陽中終於到了八一鎮,原本只要兩天的路程由於中途塌方而多走了一天,但一切都算順利,在八一,我們在地區行署招待所住下,很自然地,我們只要了一間雙人房,晚上我靠在床頭寫著旅行日記,看著小梅從行囊裡拿出她那些化妝品,她對她的皮膚總是那麼愛護,不向我,早就練就了皮糙肉厚的功夫,我那時突然想對她說:上帝已經給了你們女人一張臉,為什麼你們還不滿足,硬要給自己再畫一張呢?但我還是沒說出口,我不想破壞她的興致。女人嘛,愛美是天生的。男人醜點還可以安慰自己“俺很醜,可是俺很溫柔。”女人可就不行啊!互道了晚安之後,大家上了各自的床,我很快睡著了,那一天,我感到很快樂。



八一鎮是西藏林芝地區的區府所在地,是一個新興的工業城.海拔2950米,秀美的尼羊河從城邊流過, 河谷四周的山坡上,樹木參天,原始森林保存的很好;西藏農牧學院就設在這裡,使她成為全西藏第二個擁有大學的城市。

還記得作家黃宗英筆下的那個感人的《小木屋》的故事嗎,它的主人翁南京林業學院的女教授,孤生一人來到這裡,憑著對高原生態植物研究的執著追求,和對人類生存空間最後一塊淨土的熱愛,在這創辦了全國第一個高原生態研究所,用生命和青春寫下了“生命不止,不落征帆”感人篇章。此刻,我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種電影蒙太奇的效果,各種鏡頭剪接在一起:我和小梅坐著修路的小四輪去看大柏樹;我和小梅並肩走過剛剛收割後的青稞地;我牽著小梅的手赤腳淌過清澈冰冷的尼羊河岔流走到河邊的沙洲上;我和小梅座在河邊默默地望著河水永不停息地向前流去;我抽著煙站在山坡上譏笑小梅爬山時笨拙的模樣;我光著腳吃力地背著小梅淌過芳草凄凄的小河溝;我和小梅濕漉漉地躲在當地種菜人木棚的屋檐下.......哦,一切仿佛那麼清晰,但現在離我實在太遙遠了。

我和小梅差點被困在八一,去下一站波密的公路也出現了大塌方,傳來的消息是近期內根本無法通車,而我們來的路上如前所說也回不去,一時間去或回全無法由我們選擇,我們像兩只無頭蒼蠅盲目地走在街上,遇見有車就上去問司機是否去波密,皇天不負有心人,小梅的運氣不錯,終於碰見一部准備開往波密的吉普車,司機是個四川的復員軍人,人挺爽快,談好價錢我們回旅館拿了包就上了車。在這之前,我從資料上及拉薩到八一的客車上就知道八一到波密中間的通麥天險路段,是最為危險的。只要有雨,泥石流就活動頻繁,兩邊的山石風化嚴重,經常冷不丁砸下來。在八一,我們也向當地走過這段路的人打聽過,但眾口不一,有說沒事的,有說太危險的,當然聽的最多的還是那些善意的人們勸我們別去冒險的話。所有的這些,加上資料上介紹的情況,不得不讓我們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上車前,我問小梅:“決定往下走了?”小梅堅定地說:“反正回路也斷了,不如往下走吧。”看她那樣子,似乎比我表現的還堅強。

車上有一些乘客了,連同司機總共有11個人,吉普車是那種後面座位兩邊排列的,比一般的吉普車要長一些,大家帶的東西都很多,將後面塞的滿滿的,每個人的空間十分狹窄,想伸直腳都十分困難。讓我來介紹一下搭車的其他乘客吧,因為這對後面故事發生的進程非常有用,除了小梅和我及司機,有四個女的,四個男的,女的中有三個她們自己說是去波密一家舞廳做小姐,其實人挺好的,另外一個是波密的女醫生,男的其中有一個是女醫生的老公(可能),另外三個中一個是剛從警校畢業去波密實習鍛煉的藏族小伙,昌都鹽井人,叫“尼瑪”,藏語“太陽”的意思,一個是從雲南大理到波密做金銀首飾加工生意的,叫“小寸”,剩下的那位是甘肅來的,回族人,長著張標准的國字臉,腰裡別著把長長的匕首,在波密開店,車開了沒多久,大家都慢慢地熟識了,車廂裡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我這樣詳細地介紹大家,當時是因為有那麼一種感覺,在那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一段特定的時間跨度上,彼此都是平等的,人無貴賤,所有能相互幫助的地方大家都能互相體讓,就拿那三個做小姐的來說,我和小梅當時一點都沒覺得怎麼,每個人生活的起點不同,受制約的條件不同,你可以說她們是用出賣歡顏和肉體來討好別人,那我們呢,難道就沒有用出賣自己的靈魂和快樂來取悅別人的時候?換句話說,我們大多數人都無法永遠生存在自己的意念中,很多人都生活在別人的影子裡,只不過表演的時間有長有短,表演的空間這兒那兒這樣看來,我們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在做著一種“三陪”的腳色,方式和工具不同而矣!

就這樣,我和小梅在八一呆了兩天之後又匆匆踏上去波密的路途。路崎嶇不平,到處在翻修。車過林芝縣沒多久就上山了。沿途有很多巨大的高山松,樹上垂落著長長的樹掛,吉普車外面看上去挺新的,內部卻十分糟糕,爬了沒多久就要停下來到路邊找水來冷卻燒開的水箱,好在小寸他們熟悉一路上的水源,除了走走停停時間要耽擱一些外,我們畢竟能夠朝著目標一步一步地前進。

漸漸地大家的話題就轉到了前面大塌方的地段,小寸和那個甘肅人一星期前剛從那經過,現在他們講出來的言語中還帶著恐慌和顫抖,小寸說:上次他本來說什麼也不過八一來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通麥天險102道班如往常一樣出現了泥石流,出現塌方地段的範圍約有一百多米,汽車交通早就中斷了。但如果你大膽,可以趁泥石流流動緩慢時徒步淌過去,八一到波密只有這麼唯一的一條路,除非你鑽進深山老林,翻越十幾個山頭花上一天繞過這段該死的路(後來我看書,當是余純順就是這麼走的),小

寸接著說他那天站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看著成足有60度角的泥石流嘩嘩地往下淌入下面激流起伏的易貢藏布江,他要到八一去采購貨源,必須要走過去,站在旁邊猶豫了快兩個小時,看准機會脫了鞋襪走進泥石流群,走了20幾米,就要到泥石流活動群了,突然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呼呼的從上面滾下來,從他前面三米的地方滑過,他說當時他都傻了,腳發軟,泥石流沒到大腿根,幾乎沒力氣拔腳,最後都不知道後來是怎麼過去的,說完,撩起褲腿,指著傷痕累累的大腿讓我們看,傷口全是被泥石流裡面尖利的碎石劃破的。另一個甘肅人接著說:三天前我從那過來也是淌過來的,當時那還死了兩個人,屍體就擺在路邊。我和小梅急切地問道:怎麼死的?甘肅人說:那是兩個波密的藏族人,本來他們都走過了最危險的泥石流活動區,正站在一台路邊的推土機旁邊整理褲腿,突然一大塊山體滑下來,將兩人連同推土機埋了個嚴嚴實實,等到滑坡稍有穩定,旁邊的人將兩人挖出來,早就沒氣了。

兩人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他們坐在那裡也無不對即將去到的102道班路段憂心忡忡,嘴裡不停念叨:老天別下雨!後來我們從他們口裡還知道,那兒當地人叫它“死亡谷”,從川藏公路開通的那天起,不知道有多少輛車從那滑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屈死在那裡。他們的講述連同前面聽到的有關“死亡谷”的故事,著實把我和小梅嚇的夠戧,車經過美麗的魯郎,夕陽映紅了天隅,“是個好天,估計小車能開過去。”司機信心十足,“你經常從那開車過來?”我問司機,“不,我只是以前當兵時從那經過兩次,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啊!”我幾乎絕望地叫道。

天色漸漸黑了,吉普車打開了車燈,我們走在茫茫的原始森林裡,景色十分秀麗,但我和小梅都無暇欣賞,我們一個道班一個道班地數著,105,104,103就要到102道班了,大家都十分緊張,車廂裡變的出奇的安靜,彼此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路開始難走了,不時有較大範圍的塌方,每次開過後,我都緊張地問:“是不是過了102?”因為我們在這之前有個協議,怕司機因心理緊張而不提示他是否到了102,以免他緊張過度導致動作變形,所以我和小梅都不知道是否到了“死亡谷”,看到小寸憂愁的模樣, 我知道還沒到。

我們就像等待宣判一樣緊張而無助,況且都晚上11點多了,視線那麼差,司機又對那不熟悉,我真不知道等著我們的結果是什麼。為了緩解車內的緊張氣氛,我給大家講了個笑話,我說:現在人都精了,動物也精了,以前在樹林裡面碰見狗熊,你最好的辦法是躺在地下裝死,因為狗熊不吃死的生物,它最多用鼻子嗅嗅你,過一會就會走的;現在可不一樣,你如果裝死,嘿,它走到你身邊一屁股坐在你身上,你如果命大,肋骨斷幾根強忍疼痛一身不吭,那可能有點希望,如果你捱不住,當時就給它老人家坐死了。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據說是這樣的,當你看見它,它也望見你時,你要叉起腰,理直氣壯地大喝一聲:什麼的干活,口令!於是,你就可以趁它搔著腦門拼命傻想時,利用這寶貴的時間迅速逃跑。雖然這笑話引來了一陣笑聲,但我依然無法排遣內心的恐懼,,看的出來,小梅也一樣,她緊緊地依偎著我,我用手摟著她,安慰她別太緊張,不過我感到我說話都帶著些顫音,汽車在夜幕中飛馳,102道班就在眼前,我似乎看到那地方有一個惡魔在獰笑,他守在山坡上,手裡舉著巨石,似乎要把所有過往的生靈砸個粉身碎骨。

那一晚,我才知道,我原本他媽的那麼怕死,真不該把小梅也拉進來一起受這種痛苦的折磨。

我們終於到了恐怖的“死亡谷”,盡管其他人都沒有說,但我從死一般沉寂的空氣中感覺到了。車開始左右劇烈地搖晃起來,身邊的行李離開了它們原有的位置,緊緊地擠壓著我;透過狹小的車窗望出去,路邊停著不少被塌方所阻隔的貨車,人們圍坐在一堆堆篝火旁,抽著煙,聊著什麼,不時有人向我們一邊招手一邊高喊道:“危險啊,過不去!”吉普車依舊搖晃著向前開,晚上,看不清四周,我和小梅摟在一起,像坐在一葉波濤洶湧海面上小船上,我緊張到了極點,一把攥住了小梅的手,我感到手心出了好多汗,小梅的手也是,看的出來她也十分緊張。此刻的我們,共同的恐懼把我們緊緊拉在一起,將對方視為唯一的依靠,握住她的手,我稍稍有些安定。透過車燈,依稀看到路很窄很窄,布滿了碎石,夜很靜,除了汽車馬達的轟鳴,我能清楚地聽見懸崖下面雷鳴般的水聲。 走了塌方段約三四十米,汽車卻拋錨了,司機著急地打了好幾次火,依舊發動不起來,我和幾個男的跳下車,有推車的,有在車輪下墊石頭的,依舊不行,後來司機發現原來沒油了,趕緊從後面翻出油箱加油,這時我環顧四周,那一夜月亮很亮,透過月光能基本上看清周圍,腳下是軟軟的泥漿,小寸說,這就是泥石流的泥漿,下午剛被推土機推過,又指著泥漿上大大小小的石頭說:“好家伙,才幾個小時就掉下來這麼多。”停在塌方的地方十分危險,因為能清楚地聽見附近的山坡上有劈裡啪啦的石頭滾下來,小寸不敢再坐車了,要我和他一起走到前面安全的地方去。我告訴他先走,我不能拋下小梅獨自跑了。我用手指敲著車窗,叫道:“小梅,下車,咱們一起走吧。”在這我不得不佩服車上幾個女同胞的大膽和鎮靜,她們沒像我們幾個一樣拋下司機,獨自逃生,而是一直坐在車上安慰司機別緊張,司機在加油那會告訴大伙可以先下車走到前面安全的地方等他,她們怎麼就那麼鎮定自若?小梅也在她們的鼓動下怎麼也不肯下車,我沒辦法,只好一個人走了,我覺得如果人滑下去或許還有命,車要翻下去肯定全完蛋,所以我得走。

原來這地方真的很危險,路窄,泥石流將原本順直的山路衝成了扭曲的S型,下面是約成70度的陡坡,光禿禿的,全是石頭塊,路面到谷底有一百多米,路面泥漿很多,能聽見細微的水流聲在路面淌過。我正邊走邊看,猛地前面傳來小寸喊:“快走啊,注意上面,有石頭滾下來啊。”我抬頭望著上面,山風吹過來,能清楚的看到細小的石屑如水一樣瀉下來,間或滾下拳頭大的石頭,砸在路面啪啪做響。我一時有些驚慌,顧上不顧下,差點摔了一跤,後來總算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和小寸站在路邊,他指給我看上次差點被石頭砸中的地方,然後又指著谷底說:“你看你看,那些都是掉下去的汽車殘骸。”順著手指,借助明朗的月光,真的能看見那些閃著光亮的殘骸。

我焦急地等著汽車開過來,甚至覺得舍棄小梅獨自逃跑很自私,不過後來汽車總算搖晃著開過來,在半途又停了下來,有人在車前面搬石頭鋪路,最後有驚無險,人車平安。

上車後,我問小梅:“你不害怕?怎麼不和我走呢?”小梅說:“誰說不害怕,後來我下車想找你黑漆漆的看不見你,腳發軟,只好又回車上了。”“可我當時叫了你啊。”小梅沒再說什麼,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留在車上,是為了表示自己的英勇?還是出於一種本能的逃避?反正我覺得沒必要留在車上,因為遇到塌方,司機都不要乘客呆在車上,要求大家自己走過去。



我們那天在凌晨四點鐘到的波密,小寸不顧一路的疲勞,帶我們找好了招待所住下。我和小梅都累壞了,各自很快地睡著了。

我們在波密呆了三天,期間我們搭了部吉普車去了一個叫玉仁的小山村,因為吉普車的司機我們跟他說好了第二天包他的車去邦達,而他這天剛好要送他一個干兒子去玉仁,他兒子在昌都教書,而兒媳婦在波密玉仁鄉小學教書,夫妻分居兩地好多年了,有一個兩歲的小女兒,胖乎乎的,平時他們都無法相聚,因為離的太遠了,只有寒暑假才有時間在一起。

玉仁是波密縣最為偏遠的一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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